吴王府二公子赵嘉檀的别院名为“闻莺”,如今已经无人居住,只留下两名小厮平日里看守打扫。

  二欢领着容潮来到闻莺园后,容潮见这小厮神色有些畏惧便让他在园外等他,随后独自入内。

  闻莺园虽然一直只有一位主子在此居住,却毫不含糊,正房、厢房、下房甚至雨廊无一缺少,深秋之际,园中依旧绿意盎然,丝毫不见萧索意。

  容潮入内直接前往正房,那里是赵嘉檀的卧寝。

  容潮推门而入,与先前在茅房见过一面的小男孩迎面相遇。

  小男孩自认为先前在容潮这里受到了心灵伤害,对容潮没有太多好感,远远地观察容潮一举一动,不一会儿便去了隔壁屋。

  容潮在屋内转了一圈,如今时隔事发已过去多日,这里早已被打扫多遍,很难再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容潮心中估摸着还是去见赵嘉笉更有意义,他走到一座博古架前,对几排抽屉一一打开扫视,在其中一个抽屉里发现了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

  容潮一一打开查看。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有人入内,但没有杀气,容潮便没有回头。

  韶晟持红尘木入内发觉容潮在此,剑眉轻蹙,他没有主动与容潮交谈,独自查看这座卧寝。

  片刻后,容潮弄清瓶瓶罐罐里装的皆是何物后,抬眸望向不远处的韶晟,与对方视线相交,他发现这位师侄看他的眼神带着厌恶,容潮收回目光,又手里的将瓶瓶罐罐放回原处。

  韶晟不知想到什么,借着查看走到容潮身边后,冷淡的语气里有些别扭,道:“你……和那位小娘子是何关系?”

  容潮微微一怔,没有预料到韶晟会问道这方面的事。随即明白他是误会了,但是一般人又怎会往这方面误想?

  容潮看向他,带着疏远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我们认识?”

  他想看看这位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师侄是何反应。

  九溪宫内有不少话少的弟子,容花是懒得多言,太叔奕则是因为不想说废话,但唯独这一位是因为不善言辞。

  韶晟自嘲,望向他,声音有些颤抖:“现在你是要装作不认识我?”他心底瞬间涌起一股酸意,且夹杂着痛意。

  容潮瞧见他的眸光中带着失落与恨意。

  这位师侄难道与尤见怜关系匪浅?

  容潮忽然间有些头疼。

  容潮没有直面回答他,笑了笑示意其关注他刚刚收拾好的这些瓶瓶罐罐。

  韶晟本就捉摸不透尤见怜,见他淡然地笑着,以为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气未消,他没有多言,拿过其中一个瓷瓶,打开轻嗅。

  “人参、鹿茸、麝香、老虎鞭、海豹鞭、鹿鞭、蛤蚧、淫羊藿、巴戟……这是什么?”

  容潮道:“神龙丹。”

  韶晟一脸迷惑,又拿起另外一瓶,轻嗅,一一准确道出其成分:“菟丝子、炒韭子、益智仁、炒茴香子、炒蛇床子?”

  容潮点头,道:“五子丸。”

  看着韶晟眉头拧着,容潮盈盈一笑,道:“你师父和你师祖一般,都是个老顽固,没教你这些,怎么也不知从你六师叔那儿学些药理?”

  容潮的六师兄容敏仙君,虽然降妖除魔的灵术不太精通,却格外善医术,算是名药仙。以往,九溪宫弟子渡劫前准备的灵药仙丹皆是出自其手。

  容潮一句话连带韶晟的师父与师祖都吐槽个遍,韶晟不禁微微恼火。

  但他随即想起尤见怜亲口对他道出他对九溪宫的恨意,他又极力将恼火压制下去。

  容潮看着韶晟几番情绪变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上前附耳笑道:“这些可都是温肾壮阳,闺房至宝。”

  韶晟闻言脸色霎时微红,吞吞吐吐斥道:“低、低俗、之物!”说着他连忙丢开手中瓷瓶,转过身去。

  容潮看着身前面红耳赤的师侄,忍着笑意,将其中几瓶收入囊中。

  容潮见这间卧寝没有什么可查之处,又辗转去余下几间厢房。

  韶晟没有跟着他,半个时辰后容潮反倒出门前又遇见了那位天真的小男孩。

  出了月洞门,容潮巡了一圈才在远处找到二欢的身影。

  二欢怀着歉意上前,道:“小的实在害怕……对了,道长接下来要去何处?”

  容潮道:“带贫道去见二公子。”

  二欢挂着笑脸道:“那可真是不巧,这个时辰二公子应该还在书院上课。”

  容潮问道:“那他几时回府?”

  二欢道:“二公子每日酉时放堂。”

  容潮点点头,二人往回走,他本想问二欢赵嘉檀为人到底如何,但转念想到这厮如今怕是不会和他说实话。

  容潮突然止步,对着二欢盈盈一笑。

  二欢愣了愣,不自地有些害怕这笑意。

  容潮问道:“你们世子可有娶妻纳妾?”

  二欢道:“没……没有。”

  房中私藏的壮阳之物必有其用处。既然赵嘉檀没有妻妾在府,那这些药物用在了何处?

  容潮沉思片刻,眼见午时将至,没再让二欢跟着,独自回了别院吃饭。

  午后,容潮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雨歇风起,黑幕将至,秦观与薇苒仍未回来。

  容潮闲来无事便去王府前院闲逛,顺便等人。

  不多时,府门前出现三人——两小厮恭敬地跟在主人身后,容潮一眼便看出那娇俊主人乃女扮男装。

  府中能够这般肆意妄为的怕是只有小厮口中吴王宠爱的那位宜伦郡主。

  小主人路过门卫时趾高气扬问了句:“赵嘉笉可有回来?”

  得到否定答案后,小主人面上露出一丝不悦。

  主仆乘马车离去不久,大门前出现一少年。

  身着黛色青衫的少年怀抱着几卷纸张与颜料,举止小心翼翼,似乎十分在意怀中之物。翩翩不凡的少年脸色泛白,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守门的侍卫见状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迎接之意。

  少年早已习惯被忽视,径直入内。

  容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一入内,少年便看见容潮这张陌生的脸,少年纯真的双眸闪过一丝恍惚,随即他微微躬身,再抬眸微微一笑,道:“在下赵嘉笉,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其言语间充满了乖巧的书生气。

  容潮盈盈一笑,对他简单作揖道:“贫道本姓秦,单名一个‘潮’字。”

  赵嘉笉眼中挂着和善的笑意,道:“原来是父王请回来的客人,是嘉笉失礼了,还请秦道长见谅。”说罢他鞠躬致歉。

  本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原则的容潮此时却主动提议替赵嘉笉分忧。

  容潮道:“二公子一路小心翼翼地抱这么多卷纸张,不如贫道为您分担一部分?”

  赵嘉笉听闻有人主动帮忙,眼中流露出意外,笑着道:“嘉笉抱的动,不敢麻烦秦道长。”

  容潮却是笑意盈盈,不待赵嘉笉拒绝直接上前,从其怀中拿走一部分纸张,道:“贫道尚未识全王府,不如二公子带路?”

  赵嘉笉对于容潮不容拒绝的热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见他与自己同龄,容潮看着也是天真烂漫,毫无坏心,他憨乎乎点了点头,笑着道谢领路。

  容潮道:“听闻二公子别院近日有些不太安宁?”

  赵嘉笉轻声“嗯”了声,又试着问道:“秦道长,我是不是很快也会死,就像大哥那般?”

  对于外人的问题,容潮几乎从来不会直言回复,这次也是如此。

  容潮道:“二公子相信世间有鬼神之说?”

  赵嘉笉犹豫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相信的。”

  容潮闻言笑了。

  赵嘉笉见状,笑问道:“秦道长是不是认为我很傻?竟然相信鬼神之说。”

  容潮摇头道:“非也。”

  赵嘉笉又道:“那秦道长相信世间有鬼神吗?”

  容潮笑道:“当然。若非如此,贫道岂不是明明白白成了招摇撞骗之徒。”

  赵嘉笉朗然笑了笑。

  容潮又道:“二公子可怕死?”

  赵嘉笉低眸笑道:“有点。”

  看着清风明月的赵嘉笉略带憨气的天真样儿,容潮却并没有感受到他对死亡的害怕。

  容潮没有再多言。

  不多时,二人来到春见园前,赵嘉笉想要开口请容潮入内,又担心对方忌讳自己园中“闹鬼”,举止间不免有些慌乱。

  容潮看出他所想,笑道:“贫道可是专为‘降妖除魔’而生。”说着便颔首示意他领路。

  赵嘉笉笑了笑,自觉失礼,连连道歉。

  春见园不仅落地偏僻,地处整座王府的角落里,园内也十分凄凉,屋舍三间。秋意深,满目荒凉。

  春见园白日里会有小厮来打扫,但赵嘉笉身边却一直连位贴身服侍的小厮都不曾有。如今春见园闹鬼,下人们更是对此处避之不及。

  这待遇,与赵嘉檀相比,一目了然。

  二人入了屋,放下书卷颜料,赵嘉笉抽出火折子点燃烛火,屋内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四下摆设不多,多为素朴陈旧之风。

  一面墙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书架前的案桌上是笔墨纸砚,其侧白瓷画缸里堆满了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