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美人风筝>第63章 棋子

  当贵妃走进棋室时,见齐皇正与晏修在暖榻上对弈,一美人焚香煮茶,另一美人于屏风下弹琴而歌,直到她来,乐声仍未停奏。

  “陛下好雅兴,臣妾去了多日,多了许多可人儿侍君,臣妾本该放下心来,只是陛下沉迷酒色多日,凡事都得适度。”

  经她一说,弹琴的美人停下,正想对贵妃行礼请安时,齐皇扫了她一眼,说:“接着弹。”

  他把玩着几粒棋子,看也不看贵妃,便说道:“来兴师问罪的?贵妃是嫌朕给公主的陪嫁少了,还是对你冷落了?记住自己的身份,连先皇后都不会如此冒犯朕,你是头一个。”

  “是啊,陛下说疼爱公主,送了许多陪嫁。可若是真疼爱,怎会把还未长成的女儿送到那么远的苦寒之地?”

  “闭嘴,你不过是个宫女,一切都是朕给的。”齐皇看着她,“别忘了,是你犯了大错,公主才苦苦求朕,让朕放你出来,”

  “那臣妾该谢主隆恩。”

  “是你以前求着朕,给孩子们找家世好的良配,朕都办了。将若安嫁给未来的可汗,给稷安赐婚琅琊王氏的女子,皇后的母族,那还是朕原本要配给太子的。甚至连太子遇刺一事都既往不咎,朕实在是太纵着你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臣妾当然没忘记,陛下应该也没忘记,稷安刚出生的时候,臣妾地位低不能养他,也不懂规矩不会打点,他在教习所缺衣少食生了病,那些势利的宫人,都不让臣妾去看一眼,所幸他熬了过来;可他的弟弟就没那么好运了,就算臣妾求您,您都不当回事儿,直到他发烧去了,才八个月的孩子,我都没抱过他几次,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棺材。如今也是一样……”

  他攥紧了棋子,言语冷淡打断了她的话,“来人,贵妃病糊涂了,扶她回去。”

  贵妃冷笑了两声,“陛下说臣妾蔑视君上,都这般僭越了,陛下为何不赐死我?陛下在怕什么,怕稷安吗?陛下说过,稷安是您最聪明的孩子,您疼爱他,给他机会锻炼,怎么会怕呢?”

  温公公刚拉贵妃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被贵妃一巴掌甩开了。加上齐皇也不吭声,两个太监只得站在一旁。

  “臣妾当然记得陛下的恩赐,臣妾封妃那一年,就是在稷安立了功之后,后来一路升为贵妃,皇贵妃,只差皇后之位了。陛下还说过,别着急,群臣反对众多,要慢慢来,稷安与臣妾的地位,是应得的。”

  此话激怒了齐皇,贵妃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再也坐不住,手指着她骂道:“朕最聪明的儿子,不是他,是靖安。若不是靖安英年早逝,他没有任何机会。朕告诉你,你得摆清位置,你好好看看,他不过一介武夫,拖延战事,多次忤逆圣意,他有哪一点,能比得先太子?好好的孩子,竟让你给带坏了!滚回去!”

  “适才的话,臣妾还未说完。”贵妃毫无惧色,抬起头直面着他,他在回避着她的目光,“先太子英年早逝,是为什么,陛下难道不知道吗?那可怜的孩子,不管多么出色,陛下一句夸奖都未说过,他就是为了孝敬陛下,才二十来岁,因为日夜读书操劳,居然早早拖垮了身体!陛下倒有心找补,放任如今的储君荒废学业,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滚!先太子也是你配议论的!贱人,还有你的小贱种,别以为可以威胁朕!来人,带贵妃回宫,继续禁足!召燕王回宫,朕一同问罪训斥!”

  这般是彻底触了逆鳞,齐皇长袖一扫,桌上一把黑棋子都洒在贵妃身上,她捏着衣袖上的一颗棋子,面对他的愤怒,她只是笑了笑说:“臣妾,不过是陛下的棋子罢了。”

  说罢,她的嘴角开始流血,她紧紧握着那枚棋子不松手,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已,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光洁凝脂的脸色变成了死人一般的灰白。周围众人都受了惊吓,连连往后退去,连齐皇也愣住,不知该如何发号施令。只有晏修悄然上前,在她的鼻下探了探,已经没气了,她还死不瞑目一般地睁着眼,晏修给她合上了眼睛。手上沾了血,晏修只看了一眼,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贵妃,而是自己,元稷安提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晏修顿时喘不上气,连话也说不出来,齐皇在身后不停地问,他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贵妃已经死了。

  “贵妃,不……”他又捂住了额头,犯了往日的头风,任妃嫔如何安抚,都无法缓解疼痛,他干脆推开了那妃子,靠着墙角捂着额头,嘴里说道,“都滚!滚!”

  “都不许走。”

  晏修咬着牙,终于说出了话来,他看着齐皇,跟丧家之犬似的,被病痛折磨得狼狈不已,他说:“陛下,贵妃薨了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您得当机立断,在对弈中,失了时机,这局就败了。”

  “对、对……”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来,几乎是无比厌恶地看着地砖上的女人尸体,接着目光扫过跪在面前的人,命令道:“温公公,首先要处理贵妃遗体,封好消息,但凡泄露一丁点,今晚这儿的人都得凌迟处死;第二,依然召燕王回京,朕为他物色了良配,回来成礼。”

  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还是心悸不已,除了晏修,他没让任何人陪他,他瘫坐在炕角,晏修在屏风下抚琴,弹奏古琴安抚着他。

  “这是什么曲子?清扬悠久,朕从未听过。”他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此曲名为《流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上善若水,无尘不涤,臣希望能洗去陛下心里的不悦。”

  “晏卿,今日还好有你。”他凑了过来,摸着晏修的手,试探着问,“朕该怎么办呢?”

  “陛下知道该如何,贵妃薨了,燕王一定会反。”

  “朕不想这样,他是朕的儿子。”

  他忽然掐住了晏修的脖子,琴声戛然而止,屏风朝后倒下,晏修卧在屏风上,那两只手正掐着自己。晏修透不过气来,但他并不十分难受,像是溺水之时的感觉,他喜欢这种压抑与窒息,这样他能感到自己在慢慢死去,他的确想死去,真正的死去。

  “三番两次挑拨朕与孩子们,你到底想做什么,晏修,你不怕吗?为什么你不怕死?朕要砸开你的脑袋,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掐着晏修,见晏修的面色变成了青紫色,而晏修笑了起来,用怜惜的神情望着他,抬起手抚摸着他的手臂。见到他满手臂的伤疤,齐皇慢慢松开了手。

  “这手之前一直缠着,最近才取下来。”晏修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便说,“虽然已经好了,但我还是会包着,一碰就会痛,一痛就想拿刀划开,把这只手砍掉。”

  “谁做的?”

  “是他,他带来的痛苦,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就是那样的人,残暴不仁,不讲道理,占据了我的一切,用那些把戏来作弄我,在锦州,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难道会不知道吗?因为陛下的命令,陛下知道我做了多大牺牲,而陛下却责备臣有心挑拨,不,臣只会为您考虑最好的选择。”

  “朕不会杀朕的儿子,你也该放下那些事了。”

  晏修继续摸了摸他的额头,眼中含着笑,还是那番怜悯的神情,说道:“陛下当然可以杀了我,在燕王死之后,在此之前,你搞不定他,你需要我。”

  “你疯了,朕不会听你胡言乱语,疯子,该去疯子该去的地方。”

  晏修被关押入了行宫之中,他不急,他很清楚,谁才是那个被架到火上烤的人。当他坐在门庭的席子上剪着花枝时,他听到齐皇的脚步声,不出所料,他抬起眼睛,又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