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竹枝所说,外头中天果然正悬着一轮血红的圆月,比平日更大更圆,月上仿佛渗着斑斑点点血滴,令人不寒而栗。城内接连传着百姓敲锣的声音,却只是徒劳,不仅驱不散这红月,它接连生出寒气来,连冷风中都多了几分血腥味。
元怀安看得心悸,不由呵斥竹枝道:“谁不知道血月亮是不祥之兆,你平白叫我师傅起来做什么?”
“真美呀,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月亮。”
话说着,晏修轻笑了起来。他抬着头望着红月,脸上积攒的疲倦顷刻间一扫而空,他的眼中又恢复了神采,见他如此,元怀安更是惴惴不安,心跳得飞快。
“师傅……”
元怀安叫了好几声,晏修方才笑了笑说:“快回去吧,这天象不好,注意安全。”
“会发生什么事?”
晏修接下来的话,愈加使得他心惊肉跳。
“古书曰,月变色,青为饥于疫,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民半死;赤色覆月,如血光,大旱,饥荒千里。”
齐皇同样不安,司天监连夜来报,此乃兵戎之兆。他想到北方僵持多日的战事,许久未犯的头痛病又上了身,次日的朝事称病不出。司天监众相士太史讨论了许久,没寻到化解之道,齐皇便又让温公公唤来了太子与晏修,着急问他们东方祇月的下落。他见过东方祇月的本事,扁舟子善医药,更善占卜八卦之术,只有东方祇月能解此祸事。
不过,任凭他怎么问,元怀安都不清楚,一夜之间,东方祇月忽然就消失了,未留下任何消息。齐皇见他一问三不知,只是摇头,只觉他愚蠢不堪大用,又数落了他几句,更是呵责他把东方祇月支走以至于没了消息。元怀安低头听着他教训,等父皇骂完了,元怀安才说:“父皇,要不我去再把他找回来?我去求求他,您别着急。”
看上去齐皇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正欲下令之时,晏修上前两步,站在元怀安身后,在殿前台阶下叩首道:“陛下,古之真人,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东方真人云游四海,上次能寻到是靠着气运,太子殿下怎么能知道呢?”
“你说说如何是好?”
“不瞒陛下,今早东方真人给臣送了信,正是他为陛下消灾解难。”
“为何不早拿出来?”
“臣凡夫俗子,不解其意,生怕逆了真人的意愿,适才思忖明白。”
“拿出来看看。”
齐皇将信将疑之间,但见晏修从衣袖中取出赤褐的锦囊,接着小心翼翼拿出一张黄色符纸,齐皇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从他的指尖飞起来一只玄黑燕子。那燕子绕着殿前盘旋了好几圈,众人均是目瞪口呆,抬着头望着它,最后,它落在御前书桌上,齐皇一抓,手上却扑了个空,整个身子差点都靠在了桌上,那燕子朝外飞去。元怀安忍不住偷笑,眼瞧着着燕子飞到自己面前,他张开手掌,如往日召唤鸟儿一样,“唧唧”逗了两声,那鸟儿停在他的手心上。
与此同时,他却觉得手上轻飘飘的,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燕子,只是张旧符纸而已,上面潦草两笔勾了一只燕子,像小孩画的画一样。燕子头上点了一滴血,此血鲜红如生,仿佛昨日的血月亮。
“父皇,不是真燕子,是符纸,上面画了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元怀安将符纸呈给父皇,除了燕子,齐皇还在符纸背后看到了卦象,不由心惊胆战。
“这是……遁卦,是东方真人给朕的锦囊吗?”
晏修答道:“遁卦曰遁世救世,乾为天,艮为山,天下有山,山高天退。阴长阳消,小人得势,君子宜退隐,明哲保身为上。”
看到此奇景,加上晏修解卦,其余相士也附和道:“陛下,近来多血光之灾,有兵戎之祸,契合臣等之前为陛下所作之卦,胡人来朝,兵戎需婚嫁解。却不曾想竟还未消弭灾祸,东方真人修行深厚,遁世退隐,确实不失为一条明道。”
“退?如何退?”
众人又是忙活了一会,以蓍草起卦,然后解卦道:“臣为陛下占卜,按东方真人的卦象,以此推演,月为水,如今火烈水亏,宜移宫东南位,近水,即长林苑行宫,如此便可远离祸事。”
“若朕退了,那朝堂上的事……”他盯着元怀安,元怀安却被他看得心里没底,两只手不安地搓着衣服,他见状笑了笑说,“怀安,从前朕病了,或者出行,都是靖安监国,替朕处理政事,如今你也要学着做些事了。”
“父皇,我不会,我……父皇也知道,我没什么出息,哪比得上兄长?父皇留下来吧,万一这出什么事,我怎么办呢?”
元怀安急得结结巴巴的,父皇反倒是舒了一口气,笑着安慰他:“总要慢慢来的,放心,朕走之后,每日将折子送过来,朕多替你把把关,有什么事,多找丞相他们商量。”
“请父皇三思啊。”
“此时就此决定,怀安,你该长大了。”
元怀安偶然间一瞥晏修,见他嘴角边悄然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师傅在想什么?嘲笑?亦或者就是看不起这满殿的人?他想着,便也噤声不语了。
但齐皇见他一直不停地偷看晏修,此时目光甚至完全停在他身上了,以为他藏不住心思非要留着晏修,才不肯答应此事,便敲打着书桌严厉道:“怀安,其余人都留给你,晏修得跟朕走,朕在那边,得有侍奉文墨的。”
从父皇的寝宫出来后,元怀安在宫道上追上了晏修,非要他停下脚步不可,他左右张望了几下,见宫道上有其他人,用细微的声音说:“师傅,东方祇月真的给你送信了吗?他去哪儿了?还有我父皇怎么回事,他从来不让我做事的,我真的看不懂了。”
“看不懂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有权力了,想怎么做呢?太子殿下。”
“我不知道。”
元怀安等着晏修开口,但晏修就是什么都没说,他在等他说,元怀安只好嚅嗫道:“刚你们说什么‘兵戎之祸’,我很害怕打仗,会死很多人,要不我把四哥叫回来,我让他去保护你,你想见他吗?”
晏修先是一愣,旋即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以袖掩口,遮住了自己的失态,元怀安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我很好笑吗?”
“你这是在找死。”
“我问的是你的心意。不是吗?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
“太子殿下,在这个关头,我劝你少管闲事,得多关心自个儿,明哲保身为上。近来齐国有灾,陛下才让你来顶缸。你也该看清楚了,陛下就是这样的人,你就呆在宫里,什么都别做,哪都别去。”
元怀安还想追问下去,晏修举起手,手指贴着唇,对他轻轻“嘘”了一声。
“宫里眼线多,再说会惹麻烦,回吧。”
移宫的日子,准备在公主出嫁之后,由相士算出的吉日。齐皇携贵妃送公主嫁后,回到了寝宫里,正在和晏修对弈为乐着,温公公来传,贵妃求见。
“不见,朕累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贵妃在外面喊着求见,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中,他忽然恼道:“哎呀,下错了,这把没了。”
“对弈得一心一意,陛下分了心,才下了错棋,这可不好。”
晏修落下棋子,立马吃掉了他刚刚下的一片。
贵妃还在喊着,他皱着眉头,将手中棋子一掷,命人唤贵妃进来。
作者有话说:
小道长给的定情信物,被脏东西拿走了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