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美人风筝>第61章 安宁

  “我犯了一个错误,两眼失明,或许是惩罚我的罪过。”在东宫的暖阁内,豫川对太子这么说道,“我从未告诉别人,当我被关在牢笼里,我也会害怕,我想回家,我想出去,我一定要去救我弟弟。当我看到了他,这是个机会,第一次时,我杀掉了欺负他的人,他很感激我,甚至还会把食物分给我……你饿过肚子吗?太子殿下。”

  元怀安说:“只有我胃口不好的时候,从小到大,我想吃什么,他们都能送过来。”

  “当人饿极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吃树皮,吃土,甚至吃人……”

  “就算我饿,我也不会伤害别人,我宁愿割肉给他们吃。”

  对于元怀安的话,豫川顿了顿,接着道:“太子是善良的人,你是割肉者,而我和晏修,都是食肉者,依附着你,在利用你,即使如此你也不在意吗?”

  “吃我的肉吧,我不希望你们死。”

  “当他问我为何会被关在这里,他们为何没杀了我?我回答是因为我还有价值,你也有价值,都是被人玩弄的价值,去杀了那些人,你才能逃走。”豫川像兄长似的,轻拍着元怀安的手背,“我很高兴能遇到你,晏修也一样,你是这宫里,唯一善良之人。”

  短短的一个午后,豫川对他说了许多事,关于自己,关于晏修,那些元怀安从未得知的过往。他本该愤怒不已,但他只是冷静地坐在榻上,众生皆苦求不得,他只感到了无尽的悲哀。即便这人世的苦果,远超他的想象,但他仍旧很平静地接受了,他想要做些事情——在离去前,最后能够救他。这是一世修行的起点,亦是一世苦渡的终点。

  “太子殿下,你师傅待你,已是他能做的最好了。要说为什么?你真是傻得可怜,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了。”

  “我的确犯傻,少时我曾听人讲经,不明白释迦牟尼佛作为一国太子,为何会出家,我兄长就肯定不会。我问过许多人,母后说因为悉达多天生周行七步,脚踏之处,现七朵莲花,命中注定成佛。小镜子只当故事听,他说银子能解决大家的问题,他不相信有人能抛下这泼天的富贵。最后,我还是问了我兄长,才得知了答案。”

  豫川静静听着他说,那只云雀重新回到他的肩头,也倾听起了他的话语,他抚摸着雀儿的羽毛,说道:“和我不一样,兄长从小就聪明过人,但他待我很好,从不轻视我,不管什么问题,他都有问必答。他略一思索便告诉我,就算是太子,也不过一介凡人,要目睹众生悲剧,要见战争厮杀,万物过眼云烟,凡人皆逃避不了生老病死,生生世世,循环往复,而悉达多舍弃了一切,是为了了结世人的苦。大侠,你并没有罪,我只恨未能早些相见,这样,我就能救你们了。”

  “现在也不晚,保护好他,我相信你。”

  元怀安想着豫川的叮嘱,又来到了晏修的住处,即便上次已被告知不准再来,但竹枝见是他来,依然将他请了进来。

  天色微暗,房内传来笑语连连,阿若在里头,竹枝说晏修在教她对弈。今晚的月还未出,元怀安踌躇着数着地暗淡的砖缝,寒风灌入了衣领内,他也浑然不觉,忽然听到里面说道:“学贵在自律,凡事得自个想学,若是像你哥哥那番,我说多少,他都是学不进去的。”

  “师傅,你说错了,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呢。”

  元怀安忍不住一还嘴,里面的人不由愣住了,旋即晏修笑道:“竹枝,怎么太子殿下来了都不招待呢,真是无礼!近来天冷,快让他进来,若把太子冻病了,你可担待不起。”

  “别怪他,是我说别告诉你的,只是我忘了……”元怀安解释着,见竹枝连忙迎了出来,拉着他进屋,与此同时,晏修和阿若坐在窗边的炕上下围棋。

  “皇兄,你怎么来了?”阿若问。

  “我……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跑我师傅这儿?我听说贵妃娘娘回宫了,你就要走了,得多去陪陪娘娘。”

  “我也想陪她,可是娘说我该多学些东西,日后好安身立命,让我来找师傅,我这才来的。”

  “先坐吧。”

  晏修一挥手,命竹枝搬来了椅子,正是尴尬之时,元怀安只得坐了,双手捧着热茶一言不发。

  “公主说想学点东西,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教的,只好教公主下棋。”晏修对他解释道,又问阿若,“这几日公主是否有收获?”

  阿若愁眉苦脸,目光却不离棋局,乌黑的眼珠微微转动,“每次都被师傅杀得满盘皆输,我想我是学不会了。”

  “绝非如此,公主兰质蕙心,乃是对弈的好手,每次长进都很大,比你的哥哥们聪明多了。”

  这局棋结束后,晏修一边点着棋子,一边对她说:“对弈,首先是要隐藏心思,静下心布局,记住,不管是谁都有破绽,千万别叫人发现了;再者,是要看清你的敌人,计算成败,切不可因小失大;最后便是不要犹豫,一旦有机会就要抓住了,一击致命,记住了吗?”

  “我知道了,明日我还能过来吗?”

  “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阿若低着头,默默看着晏修整理了围棋,接着从桌下拿出一个锦盒,一起都送给了她。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串狼牙项链。

  “我从阿史那王子手上赢来的,是他珍贵之物。千万别弄丢了,他看到的话,会多照顾你的。”

  她依旧愁容满面,忐忑问道:“可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敢在娘面前伤心,我怕她看了我伤心,她就更伤心了,我也害怕去外面,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瞧着她掉了眼泪,元怀安心里也很悲伤,想着她很快就要走了,起身擦去她的眼泪安慰她,“阿若,你别担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的,别哭了,就当是出去玩了一圈。”

  “你就是在哄我!哪那么容易的,你说回来就能回来!父皇都没同意,你说就当回事了?更何况我娘就是因为……”

  她显然是不相信元怀安的,甩开了元怀安的手,又眼巴巴望向了晏修。晏修垂着眉目,淡淡说道:“娘娘的罪,跟太子没关系,相信你的皇兄,能回来的。”

  得了晏修的允诺,她这才止住了哭泣,原来过来之前贵妃便叮嘱过,一定要听晏修亲口说,虽不知道贵妃是何意,她略微心安了些,正好随行宫女瞧天色晚了,便带着她回宫去了。元怀安坐在了阿若坐过的地方,在晏修对面,目光都贴在他的身上。

  “我都说过不要再来了,不是开玩笑的,我已被调任侍奉皇上了。”

  他还是如同往日那般语气平静,元怀安觉得与他疏远了许多,想了半天,吞吞吐吐道:“师傅,我只想来看看你,怕你过得不好……我……”

  “我知道你的心意,顾好你自己,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用挂念我。”

  不,你不好。元怀安这么想着,拉过他的一只手,捂在自己怀里,他的手,任何时候都是冷的。

  “想要了吗?可我累了。”晏修闭上了眼睛,用手撑着额头,他的声音很轻,低沉得生出了许多疲倦,“并非是对你,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心生厌倦,每日都是无休止的争斗,循环往复,每日睡后便是今日的死亡,我希望睡后能新生,但是明日的我,又要重复昨日之事,在你面前,我也没多余的精力了,请太子恕罪。”

  这是晏修第一次拒绝了他,元怀安亦是赶紧摇头否认,“我明白,让我陪陪你就好,就这样,看着你好好地在我身侧,我就满足了。”

  晏修倚着窗,闭着眼睛,元怀安知他没有睡着,却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他。元怀安仔细看着他,看到了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事,他眼下不知什么时候生了几条细纹,在青紫色的眼眶前垂下,像枝蔓一般,只会越生越多。元怀安想,也许从未得过安宁,就算在睡梦中,痛苦还是会一直折磨他。现在他这样安静闭目,反倒是难得的安宁了。

  不料竹枝在外头院子嚷着,打破了这份安宁,“公子,外头出血月亮了,快来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