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美人风筝>第38章 换心

  听到他的脚步声,豫川才转过头,他仍然用黑布条遮着眼睛,他剃了脸上乱糟糟的胡子,以前随意散着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身上衣裳虽旧却干净。晏修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东方祇月告诉我的,他让我来接你,顺便让我告诉你,不必去找他。”

  “东方祇月?”这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晏修搓着手指,继续问他,“原来他叫东方祇月吗?我怎么会忘了他?他在哪儿?”

  “想必他是回去了。”

  “是不是一个有燕子的地方?”

  豫川点了点头说:“你并没有忘了他。”

  这时艄公划着船靠岸,搅动着一片绿水涟漪波动,艄公对他们俩吆喝了几声。上了船后,晏修望着江面随桨荡起的水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个地方,也有这么一条大江。他伸出手,试着去触摸水中的影子,忽然被豫川拽住了后背袍子,将他拉到了船舱坐好。

  “小心,只是个影子,抓不到的。”

  江对面拴着豫川的两匹马,两人策马行路,朝着锦州而去,晏修走得急又不肯休息,整整行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豫川提议找个附近的村庄过一宿,明日再走。

  不远处的村庄毫无烟火,晏修眺望了一会儿,转过辔头就往村子去了。这个村子,如他所料,早已凋敝无人,几具白骨被绑在村前的大树上,都赤裸着,腐烂得只剩下长发披在森森白骨上,晚风穿过这些尸骨时,如环佩响起,发出幽幽的哀鸣声。

  “这个村子没有人了,打仗时早就被杀光了。”晏修说。

  “要不去其他地方?”

  “算了,这一带想必都空了,随便歇歇脚吧。”

  马蹄踩过地上纷乱白骨,“嘎吱”声乱响,这响声令晏修感到很不舒服,他便下了马,牵着马避开那些尸骨走。在村子里转了几圈,茅屋大多倒塌,他挑了间大致完好的屋子,门外堆着柴火,似有人生活过的迹象,他敲了敲门,无人回应。接着,晏修推开门进去,只见院子里墙脚有口坟,围了一圈枯草。

  见此情形,晏修感到一阵悲伤感浮起,有种想要哭泣的情绪堆积在心中。他并不知自己为何会感到悲伤,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并不属于自己。

  “东方祇月……”晏修面前闪过一个白发道人的身影,他是一段不可捉摸的模糊记忆,晏修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而不知他在哪儿。晏修连忙冲到了屋子里面,扑面而来的药香味,是他熟悉的气息,他不停地叫唤着东方祇月。

  “他不在这儿,这是他小时候的家。”豫川赶过来,“他早就离开了。”

  不管豫川说什么,晏修埋头在屋里翻找着,从进门伊始的大药柜到窗边的破炕,他想要找出东方祇月来过的痕迹,最后,他在炕边的墙头发现了一行字,写着:“山长水阔,有缘自会相见,莫恼,莫急。”

  “说什么屁话,连这个都算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滚出来!”晏修怒气上头,气愤地抠着墙上的字,手指被划破了,在土墙上洇了几行血,他一边骂道,“混账东西,你是施了什么邪术,就这么怕我找你吗?好啊,我今后就不找你了!你满意了!”

  “他是修道之人,本就来去无踪。”豫川拉着他的手劝道,不让他继续抠下去,“看样子,他把你的病治好了,所以才走了。对他来说,一桩心事已了,没有理由留下来。”

  “可我变了很多,时常会为莫名其妙的事苦恼,一定是他搞的鬼。”

  晏修坐在炕上,又问:“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太子听说你病倒失踪了,那猴儿急得,要亲自来找你。还是东方祇月托梦告诉我们你没事,他说他得走了,就让我过来……”

  “狗东西!”听说了这些,晏修情绪一动,又骂了起来,“所以你们都记得他,就我不记得了?他几个意思?我是不是哪里惹他了?”

  “好像是有几次,都被你气哭了,记着仇也说不定,干脆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呸!怕不是那狗东西惹我,我跟他计较什么……”

  豫川听他破口大骂,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看来太子让东方祇月跟着你是对的,你是变了,变得像他了。”

  晏修忽然静了,他心事重重地坐在炕上,看着手心上的那道延伸到手腕处的纹路,说:“我并非是骂他,只是这事奇怪。你不知道,我手上的生命纹本来就短,小时候我就时常犯心痛病,大夫们都说我命短气弱,所以以前慕容平总会带着我,生怕我出什么事……我最后记得,我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并不是我。”

  晏修顿了顿,接着握住了豫川的手,手心颤抖着,他说:“我怀疑,是东方祇月给我换心了,那我原来的心在哪呢?我得找到他,问清一切的原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应该知道,相比于活着,我宁愿死……”

  听到这番失神落魄的话语,豫川抱住了他,轻声安慰着他:“别想那么多,现在你还好好活着呢,能骑马,能走路,还能有力气骂人呢,东方祇月也没事,真的。”

  恰好听到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豫川笑着摸了一把他的额头,从包袱里拿出两块饼给他吃。随后他在火盆里点燃了柴火。晏修则已铺好了随身带着的摊子,枕着包袱躺在床上咬着饼。

  “怎么样?”

  “这饼真难吃,又硬又干,太子殿下这么大方,怎么都不给你吃点好的?”晏修嫌弃地说。

  “那喝点水。”

  “从小家教严,要是看我这样在床上吃饼喝水,不光我娘,连我姐姐非得教训我一顿。当然,那时候连家里的狗都不会吃这个。”晏修喝了口水,才勉强那干涩的炊饼咽下去,“有味觉也不是好事,没味觉还能忍受,一旦能尝到滋味,就吃不下难吃的东西了。”

  “那就不要忍着,不想吃就不吃。”

  “习惯了。”

  豫川拿过水壶,又摸了摸他的手,什么都没摸到,他把饼都吃完了。豫川重重叹了一口气,“听我一句劝吧,弟弟。在我看来,你好像拿着一把匕首,身上哪里病了就砍掉哪里,不要再这样了,你也会痛的。”

  “想要得到,必须要舍弃什么。”

  “我并不觉得,你得到了什么。”

  “没关系,你知道,我早已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毫无所有,就无畏失去。”

  “不是的,你拥有了许多……”

  “要想活着,就要凶狠、斗争、冷血无情,像动物那样去争去抢。最绝望的是无法生存,才是真正的死亡,无论他怀着什么而来,都是毒药。”

  接着晏修从包袱里取出慕容平的信,他看了一眼,便丢在了火堆里,纸一点就燃,在火光里先被烧透变黑,再是化成了白色的灰烬。

  “丢了什么?”

  “慕容平的信,我不能带着。”晏修轻轻笑了笑,盯着那信纸的灰烬被火焰卷走,吞噬得没有一点踪影,“豫川,又让你看笑话了,我连一封信都留不下来。”

  那信被悄然无息地烧成了灰,豫川只听到了一声似落叶轻飘的叹息声,他沉默了半晌,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只说出一句最简单的话来:“保重身子。”

  从来之时,豫川便知道他会回去。不管再危险,他都会回去,没有人能拦着他。即使如此,到再度分别之时,虽然豫川早已失明,他还是用那双看不到的眼睛盯着元稷安,作为盲人,反而能看到许多人看不见的东西。从元稷安身上,豫川看到了失而复得的无上喜悦,真诚而炽热,尽管身边的人依旧冰冷。这个男人是动了真心,他总是自信能做到任何事,就算是面对晏修不近人情的冷漠。豫川只能站在一侧,默默感受着一切,他得到了,而自己却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