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128章 刑场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冬季,却升起了大毒日头。烤的人热辣难忍,好不心焦。

  一众监刑的官员已经在日头下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眼见着太阳的位置已经移动到天空正中阳气最盛的时刻。随员中有专门负责报时辰者口中已经报了“午时三刻已到”。但该来观刑的人却姗姗来迟。

  白色独峰母驼肉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律的“沙沙”声。一众身披红外氅的官员顺着声音朝来路看去,毛色洁白的母驼上是今日合汗命他们等待的观看行刑斩首的人。那个人身穿肃穆的纯色黑衣,骑着他吉祥的母驼而来。骆驼到了刑场,似有灵性一样乖巧的止步并前腿一弯跪倒。黑衣男子下来他的白驼,走入刑场内。

  那人走到死囚面前,从腰间革带上取下挂着的盛酒革囊,拔掉塞头,将囊中酒浆喂给要死的人喝。

  众官员,也包括看热闹的大都百姓,都静静的看着刑场里发生的一切。

  酒液顺着罪人的喉咙流进去,辛辣味激起一阵剧烈咳嗽。一些酒浆从嘴角漏出落于地,弄湿了地面。

  报时辰的随员犹豫了一下,大胆的步上前,先行了个礼,然后不失礼貌的轻声对黑衣人说:“时辰已经到了。”那人听了,黯然退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随即而来的事情。

  监斩官开始宣读死刑文书了。先陈明死刑犯所犯之罪状。再命人拔掉死刑犯背后插着的亡命招子。接下来由主监斩官提笔,下属刑房书吏将那死囚的犯由牌置于监斩官悬着的笔头下倒呈长官,监斩官笔端悬立不动,刑房书吏随即就势往上一拖,使得红墨痕自现于死囚姓名上,然后上面的官便将那勾过红的笔往地上一掷,那笔落地“啪嗒”一声轻响,从此后此笔即弃不复再用了。

  “斩!”监斩官一声喝,将火签令牌从签令筒里抽出扔至地上。

  此时的囚犯,已经被种刽子手摆好了砍头姿势,两个刽子手在犯人身后摁住囚犯双肩,一个在前面扯住了发辫令其头颈不得动,最后一个负责掌刀的将刀口置于犯人脖颈上骨头节缝隙处,轻轻的那么向下一压,顿时刀过头落,血喷满地。

  在场众多看热闹的百姓顿时轰然的叫了一声“好!”

  那个穿黑衣的却黯然垂首无语。尽管被斩的人曾污他以死罪,但他看着对方被斩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此刻,他只觉出了生死的无常、祸福的不定。他明白,这种命运,其实离他自己并不遥远。事实上,死亡,距离任何人都不遥远。死亡如一个窃贼,总是在你最得意的时候不期而至的造访你,并带走你的灵魂。

  别吉里迷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哪时哪刻哪年哪月死的了。他只记得自己死的那日,大都的冬季反常的热。别人有六月雪,他可没有。他是活该,是罪有应得。他临死前喝了那酒,是伯颜给他的,酒味儿尚在他嗓子眼儿里热辣辣打转时,他觉得自己颈子后面一凉,头落了下来。在合眼之前,还似乎是见到伯颜转身离去的一抹背影。

  这一切真实吗?别吉里迷失的头颅轱辘在地上时还没有丧失人的意识。约过了一刻才缓缓闭了眼。

  其余负责监刑的众官员渐渐都散了。他们的轿子由轿夫抬着在城里各大街左曲右拐三环五绕的走着,无非就是为了甩脱他别吉里迷失纠缠不休的鬼魂。一些官员甚至还要绕道城隍庙去烧一炷香,以求让城隍爷爷镇住可能跟在他们身后的他别吉里迷失的魂魄。

  回衙门后他们还要大放爆竹,官轿再进大门。全体衙役出动,在大堂院落排列整齐,挥动棍棒“排衙”,驱赶鬼魂祟气。一切过程全部做完后,才算完结了一次隆重的死刑。

  迷信者即胆小,又自作聪明。

  这些人怕他别吉里迷失的鬼魂,而那个给他酒喝的人则不怕。那个人只畏惧他的造物主,唯一的真神安拉,他一点也不怕别吉里迷失死后的鬼魂会找他算账。

  地上洒的厚厚一层黄土,已然吸饱了死刑犯鲜血。围观者仍有一些坚持不肯散去,而是聚在一起指指划划的低声交谈着。他们在议论着这次死刑的缘由。

  空气里还残留着放挂鞭崩“刹神”的烟火气。光线里还残留有为辟邪罩在全套公服外的大红外氅的血色。地上的血泊中的头发丝里还残留着为了行刑时不呛刀口而给死囚梳头用的刨花水味。

  黄土地上,酒、血、人头发等混在一起,再经人的鞋底一通践踏,形成泥泞黏糊糊的一滩。

  伯颜在听到身后那声“斩”字时下意识的在骆驼背上回首侧望,他看见了那个曾经诬告他的别吉里迷失的人头脱离了脖颈,腔子里的腥烈热血如泉水般喷溅了一地。那颗头滚落在地上,面孔却刚刚巧朝向外侧,让伯颜能模糊的见到那已离开躯体的头颅上的表情。那人头瞪着眼,长着嘴巴,似乎要说些什么。那眼睛里流露出的表情有惊惧、有愤怒、有不解也有不甘愿。

  啊!他死了!死了!告密者死了!但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因为告密者是工具,是棋子。合汗用完即扔。所有人都可以做合汗的工具,他伯颜也可以。但他们都免不了被扔掉的命运。今天是别吉里迷失,谁知道明天又会是谁。

  雌骆驼宰伊娜迈着优雅的步伐,驮着背上的主人回到他在京师的府邸。然后他要启程,回寒冷干燥的哈喇和林去,并带着领受了皇太子宝的皇孙一起前往。在那里,他将做合汗孙子的导师、代父和奴仆。

  伯颜自始至终没弄清那个告密者是如何得知他在私下里对教内朋友所说的体己话的。他不是已经吸取教训在进入小祈祷所的时候谨慎的将门从里面反锁住了吗?在乃颜被诛杀后,教友们都有疑问。既然乃颜已经皈依了正教,为何又会被合汗所统领的大多数为异教徒的军队所击杀?如此看来,安拉的公义在哪里?安拉的大能又在哪里呢?

  他们偷偷的聚在一处谈论这件事体,左思右想都得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身的答案。他们曾想到是不是要去求问教会的长老们,但是又怕被责备为对安拉的公正和全能没有信心。谁也不愿意被说成是“小信德”的人,因为那是一个耻辱的形容词。

  伯颜常同这些满怀疑虑与失望的教友们在一起,他想重振他们对教会的信心,于是鼓励大家通过祈祷向安拉求得问题的答案。在祈祷中,伯颜看见了先知阿尤布。他相信这是上主给予的启示。即蒙受苦难者并未被造物主放弃,相反造物主用磨难拣选了他们,使他们通过蒙难而蒙福。

  “不要为我们已死的兄弟们感到忧伤。”伯颜对那些失望和怀疑的教友们说,以试图鼓起他们相信的勇气。他说:“蒙难的兄弟们已经同我们的主在一起了。他们只是先我们一步而走。在天堂里等着我们。如果他们是真心信仰的,他们的信德足够坚定,就必然会被主耀升至天堂。”

  然后他们在狭窄的小礼拜所内相互之间手拉着手,一起低声为那些死去的灵魂默念求恕词。求上主安拉饶恕那些犯过罪但又有信德的兄弟们,使他们能免于地狱的刑罚。

  伯颜现在回忆起那时在小礼拜所中的情形,还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是随同一起礼拜祈祷的众兄弟里的一个吗?如果是,又会是谁?如果并非他们中间的一个,那就一定是有什么人偷偷的躲在门外偷听了。谁会偷听这些?他受谁的派遣前来刺探秘密?伯颜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已经有了内贼。从前曾有努尔和宰娜布企图下毒毒死他,现在又是谁呢?

  别吉里迷失不仅诬告伯颜同情乃颜乱党,还伪造伯颜笔迹诬告他私下里与海都勾搭连通。说他“出镇哈喇和林经年累月,却无尺寸之功,空耗国家钱粮无数,论罪当死。”当合汗把那封模仿伯颜笔迹写的信件,作为诬告的证物给伯颜看时,他简直心脏病要发作,天旋地转,一下子就瘫软在合汗面前的地毯上了。

  伯颜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怎么这么多的诬告全指向他一个人呢?他得罪了谁?是谁在监视他并恨他?是谁一次又一次的玩弄他那可怜的自尊并以羞辱他为乐事?他的生命还有存在的意义吗?难道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扮演蒙冤受难的对象?从而满足合汗体惜忠臣为他翻案而被称颂为天下明君的虚荣心?他的合汗是不是在拿他当一具获取世间虚荣的工具?他除了做这工具外,对于他所侍奉的合汗,还有其他的用处吗?如果答案是“是”的话,该多么的令人绝望啊!他的合汗需要一个能展现自己伟大、贤明与公正的受难者,而他选中了的正是他。

  他的合汗并不关心他是否真的冤屈,他只要他来扮演一个被冤屈的角色。而他作为一个奴婢,除了配合表演外,没有其他途径可走。

  作为一个卑微的奴婢,伯颜的身份总是随着合汗心情的好坏而任意的改换着。合汗想要他成为什么,伯颜就得成为什么。没半分可商量的余地。比如,在昨夜以前,伯颜还以罪犯的身份被禁锢于狱所,而今天一早,他就奇迹般的获得了合汗的饶恕成为了受冤屈的“忠良”。合汗为了让他解气,甚至把亲眼观看别吉里迷失行刑的权利给了刚刚走出狱所的他。当他以酒为受死刑者送了行,“怆然不顾而返”的时候,合汗甚至带着一种小小的幸灾乐祸问他因何“不忍亲眼看着仇人人头落地。”而伯颜能回答的则只有“别吉里迷失有罪被斩是天道公正而已。”这一句听着连他自己都心虚的话。

  伯颜还能说什么呢?合汗要杀别吉里迷失便杀了,与他伯颜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伯颜可以佐佑圣意,改变别吉里迷失的祸福吗?断然不是。他与别吉里迷失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被合汗牢牢攥在手心里的工具而已。所以当合汗试探他时,他只能以“天意”做搪塞,当做自己蒙混过关的理由。而合汗,则用那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明察秋毫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的浑身战栗。他觉得自己在合汗目光中暴露无遗、无所遁形。他所有的心事,都瞒不过合汗的洞察力。

  所以,远离大都合汗的跟前,被发配一样的放逐回哈喇和林,就也不是纯然的苦楚,而是内里隐含着一种逃离险境的释然。在哈喇和林,他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做一个较为本真的自己了。

  但,不知是真的,还是伯颜自己真的心情不好的原因。总之,他觉得这年的哈喇和林的冬季似乎特别冷。据说某些地方雪大到把牛羊都活埋了。人住的房子也被暴风雪埋了半截。早晨起身甚至开不了门。因为被雪整个给堵住了。不得已的人们只好从房顶斜坡上开的天窗里爬出去,将堵住自己家门的大雪铲掉再把门打开。至于被半夜暴雪给活埋了的牲畜,牧人们刨开厚实的积雪层后将它们一头一头的往外拽。有些个大体重的拉不上来,冒险的牧人就干脆跳入一人多深雪坑里用自己的肩膀往外扛。抢救出来的牲口几乎一半都会死掉。这些冻死的已经变成梆硬的冰块,有人用力为死了的剥皮,将内脏挖出来,肉割成条条,其实还是可以凑合着吃的。

  人被大雪憋在屋里几乎出不去。伯颜坐在炕上写字。燃烧的油灯那灯花不时的就跳上一跳,然后滚落一滴融化的灯油。

  伯颜在写《太上敕演救劫证道经咒灵章四篇》。是写给李季凯之父李文忠的,因为李文忠病了。他的儿子求伯颜帮忙抄录一篇可以驱邪扶正的经文。李季凯笃信道教,是全真派在俗弟子,又特别崇拜丹鼎派的祖师吕祖纯阳子。季凯的师傅认为季凯应该找一个与他父亲关系足够好而官职又够高的人,帮忙抄一份救邪经文好压压病魔邪气。并提醒季凯,自己抄是不灵的,必须是与李家无血缘关系的人抄录的方才灵验,正式文本还必须用朱砂抄写墨抄的不灵。于是季凯就想到了他父亲的老上级。

  伯颜先用墨抄了两遍,试一试笔,大概满意了才用朱砂抄录。天太冷,笔洗里的水虽然没冻住但砚池里磨出来的墨却一半都冻结了。用了半截的一块墨冻得硬邦邦的搁在墨床上。米昔塔尔往砚滴里灌进煮热了的阿剌吉,把研磨成细粉的朱砂加白芨根粉混合好后放在砚池里用砚滴往里注入热酒。调好后伯颜用笔蘸着写。伯颜写两笔就得在笔掭上舐下笔,因为太容易冻住了,尽管前面立了砚屏挡寒气都不顶用。

  一篇完整的《太上敕演救劫证道经咒灵章四篇》有五百五十九个字,虽不长但也不算是很短。伯颜为了工整抄了三遍自己才算满意。等最后一遍用朱砂写的正式文稿抄罢了,他架在搁臂上的胳膊都觉得酸疼。毕竟,他是老了。比不得当年身强体壮的时候。

  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消瘦,眼窝陷进眼眶里越来越深,须发里的白豪越来越多,精力也越来越差了。自陪着储君帖木儿一起出镇哈喇和林以来,他就如一头生病的老虎,更愿意躲进阴影里,把出头露面做决断的机会给未来的合汗。小帖木儿的表现在伯颜眼里是合格的,未来的继承人表现出审慎与节制。他已经在伯颜的极力劝导下下决心戒了酒隐并节制对女色的需求,他对自己导师的言传身教细心聆听并牢记遵行。帖木儿的表现做个守成者是合格的,但开拓性则不足。

  伯颜拿起自己抄写好的经文又在灯下细看了一遍。最初在伊尔汗宫廷里教他识汉字和书法的尹秀才,就曾说他的小楷“妍秀稳密”有余而“雄伟刚劲”不足。言下之意是他的书风过于秀丽近似女子了,希望他以后能改改。但是伯颜终究是没改过来。他到死时落笔仍然以“秀”“密”著称,没有一丝雄浑丈夫气。见他字的人大概会觉得甚是奇怪,一个仪表如此雄壮的男人会写出这样的字。说真的,如果只看字迹,到象是一个闺阁中女人所写的。

  入夜后更冷了。伯颜叫米昔塔尔给他弄来一架折叠的屏风,立在他屋里挡寒气用。因为是个折叠的,所以无论去到哪里住都可以随时带着用。

  但太子帖木儿来时又总是嫌热,因为他胖。所以经常叫米昔塔尔把屏风撤了。每当此时,伯颜就开始缩瑟着躲进厚重的衣服里。

  他有很多件织锦缎大马士革纹的黑貂皮大氅,这时候就派大用场了。每当伯颜被软绒绒的貂毛簇拥着,他就具体的体验到自己的“老迈”了。如果尚在年轻体壮时,他何尝用得着这些呢?他现在消瘦得渐渐象是一根竹制的笔杆,壮健而线条优美的肌肉随着老、病、伤、衰四个魔鬼的侵蚀而逐渐消解离他而去。

  每当他照镜子时,就会升起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悲凄,他感叹时光对他容颜体魄的腐蚀,夺走了他曾经那么勾引人想要要他的美。他每次气的都想把那真实反映了他衰老的镜子给砸了,但又知道砸碎镜子对挽回他的青春毫无作用。

  每当他想至此刻,都会绝望的跌坐回自己的座椅或床榻。他唉声叹气,弄得他身边的奴仆不知所措。

  他知道已经老去的身体不值得再被人渴慕,没有人真的爱慕过他这个人吧?但他们都曾渴慕过他美如雕塑一样的肉体。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肉身之美,那他对于他们来说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有人会需要一个身体已经干涸的老头吗?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去死了。因为他对于世界来说已经纯属多余。

  唯一能令他觉得活下去还有些许意义的,就是他很可能会在自己的迟暮之年得到一个孙子。他接到从大都家里发来的信件,说他的大儿媳妇似乎已经怀上了。他看着信,高兴了大约半个刹那的时间,就冷淡了下来。孙子即将降生的喜事,并不能使他重又青春焕发。相反,它时刻提示着一件事,那就是,你的确是很老了,不然你怎会升级成了祖父辈儿呢?

  帖木儿在戒掉酒瘾后是个很乖巧的小伙儿。伯颜曾服侍帖木儿的祖父,现在服侍他本人。他曾跪在未来继位者的面前向着他叩头。那时帖木儿的祖父已经老成了一堆白雪。帖木儿看着几乎和自己父亲一样的人对着他下拜,他哪里能心安理得呢?伯颜的确更象是个父亲。无论年龄还是阅历亦或是对帖木儿的教导,都堪称是父亲。比生育了帖木儿的真金父亲的气味更甚。他关怀他,使他成长并成熟。这是生育他的真金太子所没能做到的。

  是伯颜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给了帖木儿。他从伯颜身上获取的太多,而且不仅仅有父爱。伯颜爱他,并服侍他。冬天时他会伺候他用热水洗脚后然后上床,小心翼翼的给他拉过被子来盖好。他怕他着凉。他甚至会守在他身边拍着他促使他入睡。他比他那已经死了的父亲,更深的进入他的灵魂。直到忽而有一天,帖木儿发现,他已经离不开伯颜了。

  他会在每一个夜晚想念伯颜身上的体温与香水的气味。想念伯颜的手为他洗脚洗澡时留在他肌肤上的触感。想念他试着去同伯颜接吻时伯颜嘴唇上润唇膏的香气。想起伯颜消瘦但仍然挺拔硬朗的肉体在下面硌的他生疼。

  他是他的父亲,也是导师,同时还是第一个真正的情人。他以后再也没遇到过象他那么有力的腿了。他和他第一次时,他在下面,腿夹住他的腰,硬是夹得他两侧肌肉酸痛。他有一个属于老年人的干涩的身体。这让他很难进入。但他还年轻,他有的是力气呢。虽然只推进去了半截,但是他忽然就生出了一股猛劲儿,用力那么一顶,就全进去了。而伯颜在他身下,咬着牙齿“嘶”的一声大吸一口气,肚子里抽动了一下,便绞紧了,把帖木儿硬戳进来的那根东西死死的咬住了。

  伯颜经验老道,是最善服侍主子的了。他每扭动一次,都能让帖木儿灵魂出窍。他一震颤身体,帖木儿就觉得自己下面那条根宛如被柔软的肉给舔了。伯颜身体里似乎有个机关,一张一缩的,每一下子都吮的他神志颠倒。帖木儿奇怪,他明明是在和一个已经年过五十岁的干瘪老头做爱,但却比他曾经睡过的那些妙龄人儿更能令他丧魂落魄。他在和这位“父亲”兼“导师”享受过床笫之欢后,甚至对女人的心思都淡了。

  帖木儿曾躺在伯颜的怀里,那时他们刚做完爱,汗水淋漓。他疲惫的问他,他是否和他的父亲真金干过?伯颜淡然的一笑,说,你的父亲太古板,光是想一想这种事,说不定都要把他吓哭。然后他上来,温柔的吻着帖木儿的胸口,他们喘息着,身子发颤,扭抱在一起。汗水交融。

  伯颜把手往下移动,抚摸着帖木儿肉肉的小肚子。然后他揉着帖木儿毛绒绒的阴部,让那里发热如同一团点着了的火。帖木儿大声“吭哧”了一下,就翻身又把他干瘦苍老的导师压了下去。年轻的小伙儿狠狠的顶着自己导师已经细瘦象竹棍儿似的身体。帖木儿喘的“呼哧、呼哧”的。下身发烫,他要发泄。要毫无顾忌的发泄。要毫无顾忌的发泄在最爱他最疼他的导师兼父亲的体内。年轻人大口的吸气,大声的哼哼着。他根本就不怕丑,因为那是对方先引诱他的。他的导师引诱了他。若有罪,是他一个人的罪恶。

  来吧!来干我!帖木儿... ...。他那淫荡的导师邀请他进入他的身体里。他的肉体老了,但却仍然奇迹般的具有莫名的诱惑力。他的肤色仍然很白。乳头的颜色比较暗但是并没有变得深紫发黑,而是诱惑人的深红色。他下体的毛发绒绒的卷卷的,摸上去手感很舒服。他因动情而分泌的汗水居然都是芳香的。他身体上居然没有很多老男人都有的老年气味。他爱洗澡,勤于修剪须发和指甲。头皮总是剃的光洁锃亮。身上洒了名贵的香水。他房间里总是燃着香。他的衣衫上也是熏香的味道。

  可惜我没有在他年少时遇见他。帖木儿很遗憾的想到。他的导师的少年给了那个伊尔汗国的狩猎醉鬼俺巴海,青年与壮年时光则消耗在了他祖父的手里。啊!帖木儿一想起他那已经老的象是一滩雪一样白的老祖父占有了他导师的青春,心中就尤然升起一股对祖父的愤恨。因为是他霸占了伯颜的青春。

  他导师身体上烙的马印,激起帖木儿无限的占有欲。他狠狠的吻在那些印痕上面,贪婪的需索着那肌肤上的气息。他的老师虽然老了,但在他眼中魅力却丝毫不减。那些带着情欲的抓痕与咬伤,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床上战士的特殊勋章。勾起帖木儿无限的肉欲,足够他搂着他的老师在床上足足的滚上一夜,然后在天亮前赤裸着撕搂在一起进入睡眠。

  床腿上拴着的猫也蜷缩成毛绒绒的一小团睡着,外面的狗也睡着,看狗的犬奴倒在临时搭起来的铺位上鼾声如雷的睡着,那把锋利的舍施尔刀被踢到床角落里。梦里,帖木儿的大腿攀在他老师的腹部,胳膊搂着他老师的腰部,脸贴着他老师的胸口。帖木儿象是个婴儿,要听着自己母亲乳胸之下的心跳才能安然的入睡。

  伯颜算他帖木儿的什么。到后来连帖木儿自己都无法定义了。父亲吗?导师吗?奴仆吗?母亲吗?似乎在每一个定义里都有伯颜的身影,他帖木儿一辈子也别想绕开伯颜了。伯颜无时无刻不住在他帖木儿的心里。他帖木儿登基后想要从心里驱逐这个伯颜,但是却无法做到。哪怕伯颜已经死去多年,他仍然牢牢的住在已经做了八年合汗的帖木儿的心里。

  大德八年时,帖木儿追封了他的这位位置令他感觉非常难堪的导师为淮安王,并赐谥号为忠武。他终是以一块华丽的补丁,遮住了伯颜这块彰显他皇室丑陋的疤痕。作为早就死了的淮安王,他给他令人难堪的导师安排了地域,他希望把那个灵魂永远的放逐到黄淮地区,让他从此远离大都和上都两座帝国的都城。他帖木儿是永远不会光临淮河流域的。而既然他那位导师即忠且武,就说明死去的他不会反对合汗对他灵魂归处所做的任何安排。伯颜的灵魂会安于合汗给他的位置,永远的孤零零一个守着那淮河。那道南与北的分界线,这就是忠。他会镇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叛,这就是武了。

  他帖木儿想到,你去吧伯颜,别再来缠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