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71章 一条流过伊甸园的河

  在昏睡中,他见到了一条河。它蜿蜒着伸向未知的远方。他看着它象一条清澈湛蓝的蛇,尾部隐没在绿色植物草尖与暗色天空相接的地方。

  它内中的水是那么的清澈,清晰的映照出天色与碧草,以及,他的脸。他捧起一捧水,送入口中。清冽甘美的液体滋润了他,干裂的双唇,解了他的焦渴。他以水洗脸净面,清凉舒适,缓解了因受到肉刑而疼痛的身体,被舒适与愉悦包裹的感觉如此之美。

  平滑如镜的水面映照出那憔悴的面容,他看到它因疲惫困顿而蒙尘,减损了它本该有的俊美。他把自己修长消瘦的手浸入水中,轻轻拨弄,看波纹一层层外溢开去。岸边草尖透过轻薄的衣料微微的刺着他的肉体,微痒,感觉有些舒适的扎人。

  他干脆把脸贴近那水面,直接痛快的喝了起来。在饱饮这甘甜的水后,他起身看见繁花遍野和草木连天的美景。野水仙生长在河泽边,于微风下摇曳。香气散在风中,被吹往未知的远方。

  他在水中见到的自己是十四岁,那时他还将婚而未婚。他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否美丽,因此心内忐忑。那时的他是一个内心里自恋的纳尔卡索斯,自知自己的俊秀与美丽,为自己卑微的生涯而自感伤怀。就象那位恋上自己的水中倒影投水而亡的希腊美少年一样,不愿意接受水边宁芙的爱慕。

  十四岁时,他辜负了自己的厄科,却还不知道。尽管她已经为他忧伤到只剩下声音。那时他即将拥有两朵鲜花。

  涅墨西斯当然要惩罚这样自负男孩,他的美貌就是摧毁他生命的武器,就象女神让纳尔卡索斯恋上自己的美貌后憔悴致死一样。他的俊美使人视他如珍奇的财货,他们都想要占有他的肉体。这是他苦难的根源。

  顺着弯曲如蛇样的河流,他溯源而上。一路上景致美如画。他赤裸着双脚走在岸边,冰凉的河水把他雪白细嫩的脚打湿了。

  他以十四岁时的身姿浏览这美如天堂般的地方。林间点点金色光斑闪动,鸟在鸣叫,松鼠在树上寻找坚果,鹿的影子在树林间闪过。

  他走着,沿河而上,脚步轻快。他身上白色的衣袍下缘轻轻拍打着他赤裸的足踝。直到他见到一道园子的墙,它挡住了他前面的路途,让他感到颓丧。

  他寻觅那墙的破绽,遍寻而不见。他绕着它雪白的墙面而走,为它后面隐藏的感到好奇。

  忽然,他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他附身仔细寻找,却发现那河流已经穿墙而过。那一堵墙的墙基下,已经莫名的打开了一个形状完美的椭圆形洞穴,放水流穿墙而过。

  他欣喜,下到河流中,踩着齐腰深的清凉碧水,进入洞中。洞穴两壁湿凉,朦胧变幻的水光在清凉洁白的石壁上波动闪烁着。那洞穴深而且长,他穿过它,如同婴儿穿过母亲的产道。他手抚石壁,水光就映在他少年可爱的手上,四周寂静,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一片温暖的光芒笼罩了他,那是墙后的世界,太美了,让人想永远驻留在这里。他想,哪怕让我用死亡来交换,我也愿意。

  那些参天的巨木,荫荫伞盖的茂密树冠遮住了金色光芒的烈日。草木和菌类散发奇异的芳香。那些美丽的水禽和树上做窝的飞鸟,它们的羽毛都不是凡间的美丽可以比拟的。每一株树里都住着一个灵,每一片叶子也都会唱歌。

  他寻寻觅觅而见一栋大宅,那宅子让他觉得眼熟,似乎就是他在法尔斯的家宅,又似乎不是。但里面透出的橘黄色温柔灯光,与吹吹打打的音乐声,引得他不自主的推门而入。房子里正准备婚礼,男女仆人穿梭而过,端来各种美味的食物与饮料。乐师们正在奏乐。婚礼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看到一个修长俊美的身影坐在主席上,向着他欢喜的招手。是阿什克岱。他穿着新郎的衣服,头巾上饰有珍珠。

  “是谁要结婚了?”他问,并且感到伤心:“你么?”

  “是你!”他的朋友笑着说,然后脱下自己身上新郎的衣袍,给他穿上,又给他戴上那装饰着珍珠的新郎头巾。

  然而他却不顾一切的逃了,把自己最爱的朋友留在身后,没命的逃了。他不想结婚,他爱着阿什克岱,但是他真的最爱的是他吗?他觉得自己不能肯定。他混乱了,他眼前所爱的似乎并不是他的最爱。他要去寻找那最爱的,哪怕踏遍千山万水。

  他跑,企图逃离。风在他耳边做响。似乎有声音在召唤他说:“我那最爱的!你来啊!我在这里!你快来!”

  他内心惶惶,停下来倾听那声音。并问它:“你是谁?你在哪里?”

  它却回答:“我在这里,就这里。放我出来啊!我被困于此,要窒息了。我要被憋死了,求你快放我出来... ...。”这声音震撼着他,似乎来自他内,又似乎在他之外。四面八方,上下虚空,全是这呼喊声。

  救我!救我!!救我!!!释放我!让我自由!只有你能做到!

  他几乎要哭了,被这悲悯的声音所震撼。脚下的泥土似乎是有生命的,在微微的震动,如母腹中胎儿的心脏波动。他忙伏在地上倾听,寻找那确切的位置。然后用手疯狂的扒开土层寻找那生命。

  他要释放那被囚禁的声音,给它自由!

  黑色肥沃的泥土下,居然是镜子般反射着天光和周围的一切。一个同样十四岁的美丽少年被囚于镜中,他见了他,就朝他伸出自己的手,乞求他的帮助。他也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用力拉他出来。被他手拉着,他终于从困住自己的镜子里站立起来。

  多么美的一个少年啊!他的纯净之美令他心动,他在他的纯洁面前自惭形秽。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丧失了纯真与洁净。

  他喃喃着问:“你是谁?”脸上热热的,在害羞。

  “我,就是你。”他说着,笑着看他。眼睛里有不尽的欢喜。

  “怎么可能?你那么美丽而洁净... ...。”

  “你也一样!”

  他捂着脸哭了,泪水从指缝间渗落。头一次,有一个人说他洁净。他比他更俊秀美丽,比他更真纯干净,然而,他,其实就是他。那是他以前从未发现从未认识过的自我。他释放了他自己,给了自己以真实的自由,发现了自己纯洁的本真。

  内怀明珠者,何许外求?此世本异乡,流亡者暂居之地也。

  伯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狱中床上,牢门闭锁,一片清冷。自己身上盖着被子,头下面有枕头。但是因为正在发烧,出的汗把枕头浸的潮湿。他艰难的歪头,看见那只盛过药的粗糙瓷碗,还有煎药的瓦锅。嘴里还余留着被喂下去的药汁的苦味。

  一个身影蜷缩在床边铺着草席和被褥的地上,已经睡着了。是米昔塔尔。伯颜想起来,米昔塔尔昨天来的,他是自愿到大宗正府的狱里来陪伴照顾他的,因为他怕自己的主人会受太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