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64章 鸽子

  法拉比是一位渊博的学者和艺术巨匠,精通哲学、医学、修辞学、国际象棋和音乐,他不但亲手发明了卡侬琴,而且将它传给了其他乐师和自己的学生。他的琴声有时象潺潺流水,汩汩而流;有时象春风中四处漫溢的沙枣香,清新柔顺,沁人肺腑;有时又象洁白的鸽子在碧蓝的天空悠悠的地翱翔,轻巧地翻飞,有时你会突然听到一声鹰的呜叫,悠悠颤颤,划过长空,令人心旷神怡。他一生写了四十四部有关各种学科的书,其中有一部用阿拉伯文写的音乐著作《乐师史》,留下了有关卡侬的记载。他在《乐师史》中写道:“乐曲…… 是在人们的灵魂里点燃精神之火的因素。当诗词、民谣一旦与此融为一体,乐曲的秘密就会变得明晰起来,一百年来,你从祈祷中都未能得到的乐趣,将从我的丝弦上得到。”

  你的琴声可使鲜花坠落。

  卡侬是可以打开心灵的钥匙之一,伯颜的卡侬更可以。当缠着义甲甲片的食指、拇指和中指在丝质或羊肠制成的琴弦上划过的时刻,当灵巧的琴锤在敲击琴弦的时刻。你就知道,爱是什么。爱是你不能容忍自己离开他,是你能容忍他在你的枕边上打鼾,是沙漠里的一阵旋风,是你自己的呼吸,爱是,他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而你的一切就是他的一切。

  四千户位于大同的食邑不算什么,一只上面写着“人生百年常在醉,算来三万六千场。”的名贵釉里红把杯也不算什么,那一百套银鼠和灰鼠毛皮缝制的精美的质孙衣当然也算不得什么。

  爱是,当合汗的亲吻印在伯颜的阿什克岱的脖颈上的时候,伯颜的琴锤从手中掉落了。

  那时,他的阿什克岱,正被合汗拥进怀里,合汗的左手抚摸着阿什克岱俊美的脸,右手将碧玉的杯子喂到阿什克岱的口中。芳香的葡萄酒液滴落在阿什克岱雪白的衣领上,染出一片殷红如胭脂般,而合汗醉意朦胧的笑着把自己的口唇附着上去,把那些美丽的印子一一吻遍。

  阿什克岱今天涂的是麝香,那带着些许动物性的香气,醉人的味道让合汗尽兴了。

  塞尔柱苏丹的使者并没有食言,最后的礼物是精美的手抄《香苑》。谢赫.尼菲沙乌的性爱奇书。里面一千零一幅以黄金、宝石、珍珠粉末和北印度特产的绿翘甲壳虫研碎着色的精美插图。每一幅图画都诉说着关于人类性爱的不同形式。那些男和女、男与男、女同女、人与兽混交的绮丽姿态,冶艳而糜烂的夜晚聚会,活着的人类与死者灵魂的交媾,天使与人类交合而生的巨人与英雄,都以一种迷幻怪诞的画风被展现于柔软的光面小羊皮纸上。金珠宝彩折射出炫目的幻世之光。一个头戴华丽的“萨乌克勒”高冠、梳着十二条坠饰着东罗马金币的垂辫的塞尔柱突厥少女,双手捧着那珍贵的抄本。她有一对乳鸽般轻盈雪白的小脚。她的脚步如燕子飞行的轨迹般诱惑人。她身上如阿什克岱一般遍涂麝香。她口唇微启时吐出的气息香如林檎蜜酒。

  十二岁的塞尔柱处女赛丽麦.艾力努尔.伊兹法哈德,就这样进入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的目光里。

  她如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整间殿宇,也在某些时间点燃了伟大的合汗的心。只是她来的太过迟晚,合汗的心早已被其他的男人或女人填塞,她就算得准进入,也只在顷刻间,她的合汗在后来短暂的临幸过她之后,就无力再给她以任何的温暖。

  赛丽麦就如那个曾经给先知圣王达伍德暖过床的淑辇城的少女一样,她与王的恩爱如水面上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演奏两种方法的卡侬。对伯颜来说,不是难事。但是今天他却砸了自己的脚。香木的小巧琴锤跌落在地毯上的时候,伯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在自己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里一团空白,他的眼睛定住在那里只有合汗和阿什克岱两个人。

  汪元量惊讶愕然的看着伯颜的琴锤落地,他情不自禁的扶着面前的桌案站起,想把那人的失态看的更真切些,以至于自己宽大的袖子扫落了案边那一碟鲜蔬。白玉盘中鲜嫩的韭葱碧绿可爱,随着轻薄透光的玉盘的碎裂声,碧色与碎琼乱玉溅的到处都是。那本是察必哈顿体惜刚吃了马肉与烧羊的南人,料他们必想来一口清脆爽利的,才特意让小火者送上的。

  伯颜令合汗觉得不祥与扫兴,但他毕竟完成了自己用两种不同方式演奏卡侬的承诺,替合汗解了围。所以虽然最终他琴锤落地,结局不算完美,但合汗已经算是回答了塞尔柱使节的难题,并顺利得到了那剩余的厚礼。所以,伯颜的赏赐是丰厚的。

  再说,伯颜是统兵扫平南朝的有功之臣,是万众拥戴的“军神”,无论如何,不能不赏。

  别速真头戴猩红色的姑姑冠。血红色绢罗兜帽展筒,绣金猩猩红帽帔。翎管高竖,顶端一圈翠鸟毛饰羽中心处高插蓝孔雀尾翎。大红抹额两边垂落珍珠花璎珞掩耳。身上的盘金绣团花柿蒂纹通肩绣大袄也是一色血红绢纱制成。黄金嵌宝的项圈映得胸前满是热闹的华彩。

  但别速真的冰凉的小手却是惨白的,她的心是冷的。她等了整整一晚上,她的丈夫并没有回来。

  默然的坐在一桌子已经冷了的饭菜前。窗外已经透进黎明的粉红色曙光,她的男人依旧未还。

  刚才来了个宫里的老怯薛宣“内降旨”。“内降旨”不同于一般圣旨,无需通过中书省盖印。只由合汗心腹的扎里赤拟就了,着怯薛撰发便可。

  带来的是别速真丈夫的好消息,山西大同四千户食邑的赏赐,御赐银鼠灰鼠质孙衣各五十,银五百锭,每锭重达二十斤。伯颜的月俸也涨到每月银钞三十锭。另外就是,合汗定了,将来伯颜若有了子嗣呵,着他十六岁仍做合汗的丞相。

  木华黎国王的四世孙十六岁做丞相,那是我的哥哥。我丈夫的儿子十六岁也可做丞相。可是我的丈夫不是领兵征战在外,就是为伺候合汗夜宿于宫内,即使偶尔居家也不再与我同房。我们又哪里来的儿子呢?!

  那老怯薛宣完内降旨后,一群怯薛和火者抬进大堆的箱笼。那堆积如山的珍宝上以红色洒金罗缎结着彩花。红的如人血一样。堆满了整个正堂,看着让别速真几乎窒息了。

  别速真心中一阵绞痛,以手抚心。这是她的男人用流血搏命征战沙场换来的泼天富贵,也是她用自己夜夜空床冷帐守着活寡换来的。

  别速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最终还家的伯颜解释,他的舅子哥已经沦为叛乱宗王的俘虏这件事实。在一个女人最需要男人呵护的时候,她的丈夫和兄长都偏偏不在她的身边。

  别速真今夜又等待了整整一夜,她彻夜未眠。宫中连日大宴,她的男人要应酬那些场面上的事情,她体谅他的还而不归。

  苍白的努尔站在女主人身边伺候,他乖顺的垂着自己浓密纤长的睫毛,一声不出。他是个会看眼色的奴婢,只要他的女主人一个眼神,他就会默领神会,办事不出半分差错。

  昨天,努尔从放飞的信鸽脚上得了那个重要的信。那是从栓在鸽子脚上的一枚细小竹管里抽出的一卷纸条。上面用波斯字母书写了主人要他近期必做的要事。

  努尔心想,来的好快。不过这事难不倒我的。我的主人,为了答谢你从阿力麻里的童奴市场上解救了我的肉身,我豁出命,也会办好这些事的。

  努尔垂熄了自己炕上的灯火,缩进黑暗里的时候,外面更漏正好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