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与刀:劫囚案>第13章 十三

  那夜接到线报至东郊大佛处的时候,钟离还是多带了些人的。但马车夫这案子从开始至现在,钟离活动时候,身边也都尽量只带彻骨刀一人。

  一来案件尚未明晰,人多了调查行动时候反而不便;二来秦相有句话说得很对,钟离并不信人。

  攒刀处钟捕头从来是那一副处处打点妥帖的样子,攒刀处里的每一人似乎都在最合适的岗位之上,也深得钟离信任。但只有交道久了,也看人精准的,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生性谨慎的人,有句老话讲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钟离不是,小刀这样狼堆里带回来的,他也用,午舟这样来历不明的,他也用。攒刀处钟离,容得下各式各样的人,那么他必然不是那句老话里讲的——钟离对谁都是抱着几分怀疑的,只是掩饰得好。

  天性谨慎的人也大都是带着高傲的自负,只觉谁人各抱心思也都罢,在他缜密心思、安排调度之下,出不了多大差子。他总能看出不寻常的。

  但若真要在这世上挑一个能信的,也不过是彻骨刀罢。这狼孩子是他带回来的、教养成人的——并非如此原因。钟离的信,从来都不是因为感情。他信彻骨刀,仅仅是因为小刀还未脱去狼崽子心性,凡事只听他命令行动,也从不与人说话罢了。

  钟离不爱说废话,彻骨刀又几乎说不了几句话。因此两人一路走到了昨日打斗的河边,也还是沉默着的。钟离拿了长刀,刀鞘在已被冲销了足迹的沙地上面指点,问道,“有人回来复命了吗?结果怎样?”

  他下午时候回了攒刀处时候,也安排了人手沿着东郊这条路上搜集证言。

  彻骨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钟离。钟捕头与他对视一会儿,才想起来改了口,“是否有人见过逃窜的凶嫌?”

  彻骨刀摇了摇头。

  “东郊大佛处呢?也都说没有人经过?”

  这回彻骨刀点了点头。

  两句问答下来,昨日那凶嫌在与小刀打斗一番后隐入树林,竟是真消失了。下午时候钟离在秦殷来到之前,也走过这里,远远望了一眼凶嫌逃窜的方向。

  凶嫌必然是无法往城门处逃窜的,彼时花怀锦已安排了人手调动,一路彻查而来;倘凶嫌当真往城门处去了,那么必然被夹击。他隐入树林,也只得往东郊方向逃了。

  东郊这段路途两边皆是杂树林,但树林生得并不茂密,且越往东面越稀疏,无论如何也是隐匿不住的;再往前面一些,树林被砍伐干净的地方,隐约还能望见路旁高山。那便是十月入了皇帝梦中,因而凿请的那座“东郊大佛”所在之处。

  既然那处的监工与工匠皆称未见有人逃窜;沿途也未有人声称见到可疑人士。只除了大佛处工匠见花怀锦未派车马来而差人买了饭菜,路上甚至再无行人走动。那么可能性也只剩了一种。

  钟离隐隐生了些急躁感。转眼望了彻骨刀,少年人侧面正对着自己,眼睛张着,望着远处天空,似乎正安静等着钟离下一步命令。

  钟离望着他,竟然在那一瞬间顿了一会儿,只是看着彻骨刀;直等到他的狼崽子转过头来,才说道,“小刀,走,去东郊大佛处。”

  必须要加快速度了。钟离皱了皱眉,这样想道。

  几乎同一时刻,日头已经落得不见踪影,西山之上却还不甘心地拼命要往天边抹上几缕余晖。花怀锦正在府邸接待贵客。

  这贵客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晌午时候被他亲自邀请来府里谈天的秦殷。

  即便不是在自家府邸,秦公子也是直直就往屋门前走的,左右一瞟,也不让人通报。只他刚走至院落中央,花怀锦便开了门,仍是那样一副轻浮样态,“哟,少卿大人回过府里,跟令尊汇报过了?替花某带过好没?”

  人人皆知当朝丞相与这并肩王爷最是不合,偏花怀锦不知似的。抛却自小耳濡目染,单就从自身根性上面,秦殷最讨厌的便是花怀锦这样轻飘飘的性子。

  “干你屁事!”

  秦殷望了他一眼,便要往屋里进。

  “若寻常寒暄皆如少卿大人这样子,人世间虚情假意可真是会少太多。若街上寻常一人遇到另寻常一人,礼貌招呼问句‘吃过了没’,也是换来如此一句,人与人之间倒还真也清净多了。”

  说着,花怀锦还挑了挑眉眼。他那样厚实的脸皮,自然是不在乎秦殷的态度。

  秦殷也未再与他纠缠。世人皆道花怀锦心性不定,乍喜乍怒,这时心情好了是与他调笑的,倘是心情不好,怕也是面色一变,张口骂来。

  丞相府与花怀锦再是交恶,日常交道也不算少,秦殷深知花怀锦性子,只自身性子也绝算不上好,非要呛声这么一句,才觉心里憋的那口气舒了些。

  秦公子走到了屋门口,抬眼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人,换了寻常口气,“怎么,花爷不是说要请我来府里聊些闲话?人都到了,不请我入屋?”

  “那自然不会。”花怀锦晃悠悠地离开了门框子,眼里嘴边皆含笑意,在秦殷想要上来时候又拿扇子在他面前一开,晃了人眼,“只是平日里没少请秦公子,今日倒是答应?算来也是,一日如三秋,这么些年没见,秦公子对我误解怕也会轻些。”

  话都被他说了去,秦殷绷紧了面皮懒得搭理,信步走了进去。花怀锦不会不知他是来探底的,他也不会不知花怀锦知他来探底,只双方皆作糊涂。

  他刚一脚落入门内,屋里站着的刚刚仿佛不存在一般的仆人立马转了身,片刻之后便倒上了两杯茶水。

  秦殷瞟了一眼,直接落座。他见了花怀锦拾起茶杯盖子,瞄了里面的绿茶叶,立马皱了眉,“花爷学文人摆弄扇子还不够,这么些年没见,连这苦茶水都喝上了?”

  他刻意用了花怀锦刚调侃的话,像是回敬。

  “跟你爹学的。”

  刚在外边儿还口里说着“令尊”、“带好”,这会儿又是轻轻巧巧一句话吐口而出。花怀锦那面上还憋着笑,端起茶杯给秦殷示意,吹上两下。水杯里波纹攒动。

  “他那是风雅,我喝不惯。”秦殷话里吃了暗亏,憋着气,将茶杯往远推了推,“花爷这是附庸风雅,我看不惯。”

  “那就闭眼呗。”花怀锦声音薄薄的,带着点笑音。他低头自顾自地喝了口茶水,直接就吐在了地上,杯子也给砸了,一声碎响,骂了出声,“操!不好喝!陈儿,扔了扔了,都扔了!”

  秦殷冷着脸,也没笑,就那么望着花怀锦,“花爷,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来看你学文人喝茶的。”

  “秦公子,”花怀锦露出个笑容来,语气也轻,“试试。”

  他那笑容极其温柔,若昨日深夜那红衣裳小姑娘在场,恐是心里又要生出一番涟漪。

  但秦殷自然不是姑娘家,对花怀锦这突然的笑容与好声气忍不住皱眉,“试什么呢?”

  “你那杯。”花怀锦抬了抬下巴,见秦殷不动弹,也皱了眉,不耐烦地给他将杯子推到近前,“哎呀,毒不死!”

  秦殷咬着牙,望着花怀锦,就是不肯端起来。两人这样对峙着,花怀锦忽然笑了出声,像是觉得这场面实在有意思。

  “你……”秦公子嫌他烦,不得已将茶水杯端了起来,闷着喝了一口,嘴里却是丝丝甜味儿。

  “知道你要来。”花怀锦还是笑着的。

  秦殷只去看那壶。秦相不爱玩这奇巧玩意儿,花怀锦却爱得紧,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爱揽入,少年时候他跟着秦相来过几趟花府,就被人逗弄过几回,因此也不恼。

  “‘阴阳壶’,听过吗?”花怀锦轻轻闭眼。

  “正好,花爷提到‘阴阳’。”秦殷不再跟人绕圈子,“‘人皮面’,听过吗?”

  他刻意学了花怀锦刚刚的句式。

  “这跟‘阴阳’有什么关系……”花怀锦皱眉嘟囔着,真像是单纯只嫌秦殷切入话题的方式太硬。

  “表面上看是一个人,实际上面皮底下还埋着另一个人。这算如何?阳身份里埋了个见不得光的另一重。”秦殷手里还摸着茶杯,身子往花怀锦的方向探了探,抬眼望他。

  花怀锦“嗯”了一声,忽然说道,“还真是荣幸,攒刀处一波,牙门一波,狗抢骨头似的。”

  秦殷没被他激怒,继续往下来了一句,“那要真是一车夫,这案子钟离也不会要了罢。”

  “那秦少卿,以为他是做什么的?”

  “我想你心里面清楚。”秦殷眨了眨眼睛,“他之前可不是车夫。”

  花怀锦也眨了眨眼睛,转眼望秦殷,忽然叹了口气,“少卿大人没说错。他的确不是一车夫。”

  秦殷盯着花怀锦。

  花爷长叹了口气,“他原先,是一伙夫。我与攒刀处那小子耍着玩儿,车夫人手不够了,这才添了他去……”

  “八九日前,钟离命攒刀处在城门添了布防,说是逃了囚犯!”

  秦殷盯着花怀锦憋不住的笑,握紧了杯子,恨不能将这杯水泼他那笑面上去。

  “贩私盐的对吧?你不在这几日,还真是被钟离压了不少风头。”花怀锦倒像是真怕逗恼了秦殷被人泼一脸茶水,从他手里将杯子抢了过来,就着就喝了进去,“呸,刚这怎么那么苦,你爹有病啊?我牙根儿还苦着呢。”

  “怎么没把你给苦死呢。”秦殷面无表情。

  他草已经打了,只不知道这蛇还在不在。牙门领头的转了眼睛,瞥着仍在骂着嫌嘴中苦,嚷嚷着要美人儿过来给剥橘子的花怀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