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与刀:劫囚案>第8章 八

  花爷从来都是后半夜才睡,日上三竿才起,此事花府内外皆知。

  姓花的从来都说,酒是没了日光才更好饮,歌是没了日光才更好听,而色呢,当然是没了日光才更好看。

  此时也是如此,日光都没了,唯独花府内外灯火通明,像是单独的仙境一般;外有吹箫奏乐者,内有各色美女陪着,哪怕是下午刚在东城门见证了一场骇人惨案,也丝毫影响不到富商夜晚寻欢作乐。

  “花爷,那死人样子吓不吓人?”穿着一身薄红纱衣的姑娘偎在了花怀锦怀里,声音娇娇柔柔,“听说面皮儿都是黄的,可吓人了呢。”

  外面冷风冷雪,花府屋内的空气却是暖洋洋的;花怀锦在屋子里从来是只穿一袭软得跟水似的丝绸袍子,炭火必要烧得比春末还暖。

  “嗯?”他嘴角勾起一丝笑,伸手便握住了姑娘手背,要她拿了桌上的酒,稍作一想,沉声道,“当然吓人。”

  “听说那人脸都让凶手给划了,弄得一大片血淋淋的……”

  说话的姑娘一身鹅黄衫,胸口处拉得极低,露出来大片白花花的皮肤。

  花怀锦便是笑着,伸了空着的那只手往人胸脯上轻轻一握,吓得姑娘娇软的身子一颤,惊叫出声:

  “唉哟!花爷——”

  那姑娘刻意将身往前凑,说话间将胸脯巧妙置于花怀锦的手上,眼睛盯着他动作,却装作茫然不知,埋怨道,“人家正说着多恐怖的事情呢,您这一摸,可给吓坏了!”

  “那这杯酒算给姑娘赔罪。”

  花怀锦仍是笑着,好像对刚刚的恐怖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只醉意朦胧地冲着姑娘抬眼望,将酒杯顺手递到了黄杉姑娘的嘴边。

  那姑娘面上微红,假意不依,笑闹了一会儿,最终是就着花怀锦的手,抿着唇饮了半口,便推脱着说喝不来这辣。

  于是这杯中剩下的,花怀锦便往自己口中全倒了去。

  他仰面一倾,尽数咽下,又握着红衣姑娘的手腕,拿她的青葱手指在面上蹭了蹭,擦去了酒水,才复又开口:

  “这温柔乡里不饮酒都醉人,你们却非要听这个?要听这些,还不如去找那姓钟的去,这可是他整日里会讲的。”

  一群姑娘嘻嘻笑笑的,跟着花怀锦取笑攒刀处那一群黑衣服,便是即刻换了话题。

  有脑筋转得快又爱说道的,学起来了前些日子里接待来的富贵嫖客,一言一行样子学得极刻薄逗趣儿,花怀锦也愿意听她们半真半假的撒娇抱怨,轻笑着一同骂那嫖客畜生。

  被他搂在怀里的红衣姑娘却是位内向的,总也学不会讨客人欢心。她心里是极喜欢这位爷的,却怕说错了话开罪他,一晚上都只敢跟着笑笑。

  她好容易想起来今日下午那件惨案,花爷是见了现场的,找来个话题,提起他却又不甚感兴趣,此刻只得依靠在花怀锦身上,偷眼去瞧他。

  此刻她的手还被花怀锦握着没放开,面上便是更红,任凭花怀锦与几个姑娘再说着什么有趣的话,她也是听不进的。那一双温温柔柔的眼睛,也只是时不时落在花怀锦的侧脸上面。

  花怀锦与姑娘讲话的时候,永远是这幅样子,一双眼睛似乎含着用不完的深情,语气也放得极温柔,像是在哄小情人一般,舍不得冲撞了一点。

  世人皆知花怀锦好美人儿,而花柳巷子出身的又皆知花怀锦对美人儿总有着无尽的耐心。

  这姑娘也是花街柳巷的出身,即便此时花怀锦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手指指肚还轻轻蹭着她手背,时不时回瞟她一眼,知道她是个内向的,便是生怕她觉受了冷落。但姑娘也仍不至于一时情迷,便觉得这位爷待她别样好。

  嫖客皆是将青楼姑娘当商品,花怀锦也并不例外,没人会觉得他对这些签了卖身契的美人儿温柔些便是多情眷顾,充其量也不过是爱惜物件儿。

  说白了,来青楼找姑娘的都是些富人,但富人也是爱惜钱财的,哪怕是一掷千金的做派,心里也仍是觉得花了钱买来春宵,一定是要人伺候好了,否则便是亏了本。

  或许花怀锦是手里钱太多了,有钱的时候也久了,心里根本就没了花钱的概念。他买来几个姑娘陪他喝酒嬉闹一晚,也会格外爱惜一些,总不像是花了钱的客人,总会如情郎一般听她们抱怨,哄她们开心。

  女孩儿总被风流骗,误以为情深,只花怀锦摆得别样清楚,总能让人一眼明白其并非良人,甚至也并非好人。

  这样的男人,若是爱他风流俊秀,那也就放在心里,喜欢喜欢也就罢了。毕竟在别人心里当一物件儿,哪怕再被爱惜,也总不是一个多好的出路。

  穿红衣的姑娘年岁尚小,虽是大染缸里泡得久了,知晓如何辨人,却仍不由自主地往花怀锦脸上瞧,早就忘了要跟其他姑娘一同多说几句话,讨花怀锦欢心,也好捞些赏钱。

  于是便也只有她注意到了花怀锦那一瞬的目光。

  花怀锦那目光只是一闪而过,起先似是惊疑,只刹那便又了然起来,反倒是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自然,使得周围的姑娘皆以为是被逗趣儿的话给引的,只红衣的这位知道,绝不是这样。

  只因花怀锦先是惊讶,再是疑惑,而后才笑了起来。一闪而过的目光里心思百转,笑容似乎也有些别样。

  像是发现了极有意思的事。

  或是人。

  小姑娘的心思也一瞬千回百转,只觉得花爷因了刚刚聊天戏语里的几句话想到了某个人。

  她便既是好奇究竟是谁会令花怀锦觉得有趣,又总归有些怀春少女不足为外人道的浅淡失落,只觉花怀锦那一瞬而逝的笑容颇令人心动。

  这红衣小姑娘也并未算猜错:花怀锦的笑,的确是因为某个人。

  可姑娘却哪里知道,其实并非花爷忽然想到了谁。

  那日比着平时,还玩得更晚了一些,花怀锦仍是差人把姑娘们一一丰厚打赏,再好好送回去。

  送走姑娘的时候,已是到了下半夜,花怀锦望着轿子越往远处去,笑容也就越深。

  他仍是一身薄软的绸子衣裳,身子骨软绵绵的,依靠着门框子,没用多大声音,轻薄带笑:

  “也没累死你,也没冻死你。”

  他的眼睛是斜着向下瞟着,也无所谓是否有人答话,自己说罢,便摆了摆手,手指骨节屈起来轻敲门板,“扇子钱这就攒够了?”

  此话话音刚落地,屋顶上猛闪下人影。

  那动作是极快,令花怀锦并未看清这人究竟是怎样下来的。

  片刻后,彻骨刀停在花怀锦眼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只是静静望着他。

  花怀锦勾了嘴角,眯起眼来,跟人对视半天。

  寒夜里风还是吹着,且带了点碎雪沫,吹得花怀锦薄衣裳领口向外翻,直接袭在了皮肤上,冰一样凉兮兮。

  彻骨刀站在台阶下面,抬眼看人并不舒服,他便上了两级台阶,稍停了一下,又往屋内走去。

  花怀锦被风吹得咳了两声,忽然伸手便按住小刀肩膀,“妈的,我让你进屋了?”

  他这么说,彻骨刀便马上定住了脚步。

  花怀锦觉得有趣,借着这近到几乎要挨上的距离细细打量着彻骨刀。他才发现,原来这黑衣小子也并非是因冷清高傲才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么几年来,花怀锦跟钟离互相看不惯,鹰犬里面儿上对花怀锦恭敬、背地里瞧不起他的多得是;但如彻骨刀这样子直接顶撞的却少。

  但如彻骨刀这样子直接顶撞、内心却并未对他持偏见的却少。

  彻骨刀乖乖地站在原处,仍旧是面无表情,眼睛里也丝毫未见波动。他那一双眼睛无遮无拦,似乎世间万物都没有进去一般。

  这近乎贴身的距离,花怀锦眯着眼睛,渐渐感受到了彻骨刀身上的茫然。

  “怎么了?对我有兴趣?”

  花怀锦挑了挑眉。

  彻骨刀转头望向他。

  花怀锦轻笑了一声。他实在是真好奇了,钟离究竟从哪儿捡来这么一个怪小子?无遮无拦,无欲无求,仿佛是这人情世间的一名外来客;而这外来客,今夜却主动来找他,因为对他产生了好奇,产生了兴趣。

  花怀锦伸手,手指捏着彻骨刀的衣领子摸了摸,又松开,冲他道,“进来吧。”

  彻骨刀听了这话,也不应声,只直直地往屋里走。

  花怀锦关了门,跟在其后面,啧啧称奇,“小崽子你可真他妈行!我还以为再拖一会儿就能冻跑你呢?这他妈溜儿薄的衣裳!”

  彻骨刀不知该如何回花怀锦的话,这回倒是做了点反应。他拿眼睛望了望花怀锦,默默扣住了腰间的长刀,轻轻颔首,又皱眉,似是猛觉此刻点头不对。

  “你们攒刀处的狗东西,上人房顶,听人墙角,也惯了。”

  花怀锦瞅了彻骨刀一会儿,忽又露出了玩味的神色,调笑道,“就不怕我今晚留两个姑娘睡?你莫不是也要听声儿?”

  刚刚盛宴过后,灯火散场,偌大的房屋内只剩了一点如豆的烛光。

  主人坐在了正对屋门的桌子上,彻骨刀想了想,便坐他对面。

  他那没鞘的雪白长刀从腰间摘了下来,搁置在了软垫的旁边。刚刚放下了刀,小狼崽子又皱了眉,低头望着腿下压着的软垫子。

  花怀锦轻瞟他一眼,似乎立刻便明白了,只笑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刀可以将垫子撤掉;他便撤了。

  撤除了软垫子,花府宴客厅的地板仍是铺满了稻米榻,为着花爷爱看年轻小姑娘裸足跳舞,又爱惜她们生怕硌了脚或沾了凉。

  彻骨刀盘腿而坐,抬眼望着花怀锦,又从怀里摸出来那把扇子,就这么轻轻放在了小桌上面。

  烛火忽明忽暗,那把扇子与这嵌金线镶银边凿白玉角子的酒桌极其相配;都是太过精致的贵气物件儿。

  扇子本是文人风雅之物,勾了金线银边,精雕细琢反而只让人深觉物件儿主人附庸风雅;而那附庸之感,又极其裸露,便是让人一眼能识出此人骨子里极媚俗。

  物主那份赤裸裸的坦白,仿佛像是十分高调的炫耀,刻意要人看出自己丝毫不通雅致,只是有钱而已。

  普天之下,能这样得意地、毫不遮掩地宣告自己家财万贯,恨不得在每根扇子骨上面镶上金子的,也只有那么一位以“利”这一字为毕生追求的商人了。

  彻骨刀只放了扇子,并未说话;而花怀锦也并不着急,甚至端起了酒杯,笑嘻嘻地饮着酒,打量着那把属于自己的扇子。

  小刀心里不知此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也懒得再去猜。

  花怀锦的每一举动都像是多此一举,连钟离都未得其解;小刀想来也觉自己猜不透,这才索性来摊个明白。

  他收起扇子里隐蔽刀刃的那一刻,分明是下了决定,当面跟花怀锦试探,连花爷兴起,知道他在房顶蹲守还刻意推迟宴饮结束时间要来戏耍他,都未能让彻骨刀心里有丝毫波动,可坐在花怀锦对面的这时,他却也真是有点对自己起了疑。

  自被钟离带回攒刀处那日起,彻骨刀便开始跟在其身边,学刀,训练,追捕犯人,与人类在一同生活;但他却从未对谁产生过好奇。

  小刀心思纯粹,也漠然。

  他才不管嫌犯是谁,抱着何种心思作案;也才不管这案子涉及到了何人,将引起怎样的动荡,需权衡怎样的利弊,平衡怎样的势力对垒。

  钟离说,小刀,去,跟我捉人;小刀便动身;钟离说,小刀,去,把画像上的人悄悄带回;小刀便接过;钟离说,小刀,前面山寨,见人皆杀;小刀便抽刀。

  彻骨刀从不怀疑钟离会错判;而事实也是如此,钟离教养了彻骨刀伦理道德,善恶有别,他有着严苛的行事准则,谨慎正直,绝不牵连无辜。

  钟离从没命令过彻骨刀夜探花怀锦。

  他只问小刀,若有人说花怀锦勾结叛军,意图谋反,你信吗?

  信吗?

  彻骨刀盯着花怀锦握着酒杯的手背。花怀锦的手指白皙,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他握着酒杯子也并不用力,只是虚虚地握着,自在地品尝着杯中美酒。

  懵懂如彻骨刀,也深知“谋逆”可谓这天下最重最忌的罪名。

  那夜钟离跟几个亲信从东郊大佛处将人带回,审讯的时候却只留了小刀一人在室内。

  逮捕实施太过匆忙,与其接头之人已死,钟离怕其再次自决,简单捆绑,器械都未齐备,便连夜审讯,一番折磨之后,却出乎意料得了“花怀锦”这三字。

  他是惊诧之下才大意了,命彻骨刀看管囚犯,匆匆出门命人取纸笔墨水,又紧急准备着要将囚犯交给皇帝处置。

  但未曾想那囚犯不知身上何处皮肉里仍藏有奇妙暗器,惊得小刀退后一瞬,只拿刀一挡,也便不知其如何脱了绳索,也或许是早就脱了绳索,只等着一瞬破绽。

  待到小刀与门外的人见了那人破窗出去,急忙去追,竟也没追上这一刚受过刑的。

  钟离听了骚乱,得知了原委,也并未责怪小刀,只说自己大意,又惊叹红叶里真都是奇才怪杰。他与亲信四人加上小刀才围捕到两个,还叫另一个自决于当场,实在不能怪未有多少与红叶打交道经验的小刀一时失察。

  而当夜,攒刀处钟离带人查了西街回去时候,正听人说花爷夜半醉酒,一时兴起,请了烟花巷子里招牌的风尘姑娘都去家里摆宴助兴,闹得满城风雨。

  “钟离平日里准你喝酒吗,小崽子?”

  花怀锦话里仍带着几分调笑意味,却又跟白日里似有些不同。

  见彻骨刀没回答,花怀锦便拿起酒壶来,给彻骨刀面前的杯子里倒上。

  彻骨刀拿起杯子,放到近前来。酒香扑鼻。而同酒香一起,另有一种香气也扑了鼻。

  “怎么?”

  花怀锦是故意的。听了人笑声,彻骨刀便心里有了判断。他皱着眉头,望着杯子边缘的红粉印子,又轻轻将杯子给放下了。

  “这可是便宜了你。美人儿用过的杯子,香气比酒香醉人更甚。”花怀锦笑道。

  他将杯子握了回来,轻轻嗅着,而后又一饮而尽,重新拿了自己刚刚用的杯子给彻骨刀倒上酒水。

  彻骨刀没了辙。他稍一低头打量便知这桌上的酒杯皆是给人用过的,而除了花怀锦刚递过来的那只,上面都有着些胭脂香气,令小刀觉得拿起便用,似乎逾礼。

  “你喝了酒,才好谈事。”花怀锦的醉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商人谈事情,都要半醉了才好。”

  他既然这样说,彻骨刀也不好再推脱。虽是讨厌与人共用杯盏,也只得拿了花怀锦的那只,略一思索,转了个边儿,就着喝了那么一口。

  花怀锦眯着眼睛,继续自斟自饮,也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心知小刀既愿意见他,必然是被自己勾引起了好奇;可他又实在是个奇怪的小子,仿佛生来的机制里边没有与人交谈这件事情。

  主动跟人探询试底,对于彻骨刀来说有些陌生。

  他轻轻打量着彻骨刀,也知这小崽子同时打量着他。那一双黑白了然的眼睛里掩藏不住想要冲他探询的意图。

  花怀锦不着急。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花爷一贯的行事作风。哪怕今日之事于他来讲实在是件大麻烦,花怀锦也仍是不着急。

  他只觉得彻骨刀这样子很有意思,禁不住要慢慢逗引他,看他要陪自己喝着酒熬到何时。

  酒空了一壶,花怀锦又不知从何处取了一壶,彻骨刀终于是觉得耐不住了。

  他将放在桌上、没人去碰的那把扇子拿了起来,手指指甲顶端对准了扇子底部,猛然一嵌一按。

  那把扇子忽然便吐出了寒光闪闪的小刀刃。刃身映照着两人的影子,彻骨刀在望着花怀锦。

  花怀锦低头瞟了一眼,又抬了抬眼皮,睁大了眼睛,十分惊讶,“嚯,这里边儿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啊?”

  彻骨刀的眼神呆了一下子。他下意识地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花怀锦。

  这倒是花怀锦没想到的。

  他望着彻骨刀愣兮兮的表情,一下子自己也愣了愣神,片刻后忽然笑出声来。

  花怀锦伸了手,从彻骨刀手里握过来藏有机关的扇子,将那把小刀刃熟练地收起,“这不诳你呢?小傻子,你丫不早钉死了是我干的?还会上我当?”

  他心知彻骨刀是明明白白确定毁尸的正是自己,本以为其绝不会理会自己的玩笑,只会死盯着自己,倒是没成想这小子一个不防备竟还真被唬住了,不禁觉得好笑。

  而彻骨刀这时反应过来,也就真如花怀锦所料,不再理会他的调笑话了,紧紧盯着花怀锦。

  花怀锦直截了当地承认是他毁去了尸体面容,这确实令小刀有些惊讶;毕竟此人当着他的面对钟离撒谎,脸色都不红,小刀还以为他对着物证也会毫不心虚脸红地冲人证扯谎。

  但更令小刀惊讶的是,花怀锦的坦白态度也相当随意。

  仿佛是闲话家常,漫不经心。就像是他从没想过要冲着小刀隐瞒这件事一样,倒是当真将他当哑巴,丝毫也不防备?

  于是彻骨刀又禁不住想起钟离的问话来。

  信吗?

  这要如何说起?

  毕竟那个人是花怀锦,是与当朝皇帝共过生死的结拜兄弟,是而今衣食无忧富可敌国的并肩王爷;可他也确确实实是花怀锦,是那个当年将全幅身家压在一个手下亲兵被剿杀殆尽、被逼绝路的反贼身上,为自己赌来如今荣华富贵的投机商人。

  “他……”彻骨刀费了一点劲,才主动举手提问,“花怀锦、不做官?”

  说书人望了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彻骨刀每日来街口听说书人讲传奇故事,钟离瞧着也觉有趣,便由着他去。而今日终于到了尾声部分,登基大典,论功行赏。

  刚刚从传奇故事里学到些新名词的彻骨刀模糊里知道,起义军的大家最后都是要做官的。

  但说书人讲了一圈各个开国功臣的封赏,说完了却未提到花怀锦,只咂了口茶水,停在了那里。

  小刀不懂说书套路,简单便顺了说书人意图,成为了应和的捧哏。

  说书人见小少年有了兴趣,便是心满意足,喝干了茶水,继续说道,“莫急,马上说到他。”

  “但你的确没说错。”

  说书人又是这么说的,“花怀锦的确没有封官。他推辞掉了。”

  当年登基大典,论功行赏,起义中有功劳的,皆是领受了相应的封赏,有了各自的职位;唯独花怀锦只说,愿求个虚名,要点实财,别的就一概罢了。

  说书人神色语气生动传神,只让彻骨刀后来第一次见了花怀锦,便想到了传奇里的描述:

  那日花怀锦花爷站在盘龙宝殿之中,笑得极是风流。他朗声道,“名利双收,又复何求?”

  仿佛一个奸诈的商人,得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只是这所谓的“复何求”,却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皆纷纷质疑的。

  谁不知晓权力的好处?那些有抱负的,谁不想得个一官半职?

  而至于花怀锦,他可是在最初便救过当朝皇帝一命!

  白水河畔见知交,当朝皇帝的结拜兄弟,比起如今无官无职空有其名的“并肩王爷”,花怀锦本能领受第一辅臣的职位。

  “或许他就真只是个好投机的商人罢,从未真正有过多少的抱负。”

  说书人如是说。却难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