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与刀:劫囚案>第7章 七

  案发那夜,攒刀处领头的钟离先后去见了两个人。

  第一便是直面案发时刻并与最大嫌疑人进行了直接接触的手下人彻骨刀。午舟陪同他去的。

  那时小刀还并未睡去,钟离查过现场后便未再给他什么交代。没有被吩咐去做事的时候,彻骨刀必定是呆在那那间石头屋子里的。

  钟离没有敲门。他是直接推门进去的。

  盘腿坐在皮毛垫子上望着墙上一点正出神的彻骨刀并未惊讶,只是抬起眼睛来,望了望钟离,而后又将视线盯在石头墙的某处上面。

  “狼崽子,连声招呼都不打?”仵作先生跟在钟离身后走了进来。

  这屋子四面都是胶泥和石头砌成,顶上是粗糙的木头梁子和板子遮棚,无论来过几次,午舟还是不习惯。

  他将不离身的酒壶放在了地上,也盘腿坐了下来,伸手便去按小刀的肩膀,“亏我还好心过来替你看看伤势。”

  彻骨刀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挡。他刚抬起胳膊,便赶紧抿了嘴唇,又放了下去,低了头,任由着午舟翻弄着。

  “伤得不轻,伤得不轻。”

  仵作先生的语气里怎么都有点嘲笑的意思。

  这让彻骨刀没有忍住,转头白了他一眼。

  钟离在两人的对面坐下,转过头去看着,稍停一会儿,才开口道:

  “怎样?”

  “这一下用的力是杀招,若是没被躲闪了而是正中压在脖颈上,你这狼崽子怕是没命了。”

  钟离的视线移到了彻骨刀的脸上。他皱起了眉,示意午舟将小刀的衣服给整理好,冲着彻骨刀问道,“除了下午所说的那些,还有什么细节没有?”

  彻骨刀看了钟离一会儿,摇了摇头。

  从发现车马异常,到追过去后的行动,听到有人声,再到追击,与人在河边打斗,最终使人逃了。彻骨刀几乎是完完全全地跟钟离讲了一遍。

  只除了花怀锦的那把扇子救了他一命。

  “那狼崽子,你怎么看的?”午舟笑嘻嘻的,伸手将酒壶拿了过来。

  他左右望了望这两位,又说道,“那夜钟离去捉人带了你,还有那四个,但审的时候却只有你在一旁。”

  彻骨刀听得这话,突然抬了头,睁大眼睛望着午舟。

  钟离见他似是有话要问,略一思索,便替午舟将尸体情况给说了,并强调了尸体身上所受过的“伤皮肉却不致命”的刑讯伤。

  一旁的午舟凉凉地补充了一句:

  “那身伤痕应是七八日以前便负了的,肯定是刑讯高手所为,或者说……像极了钟大人的手段。”

  彻骨刀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钟离察觉到了,便拍了拍彻骨刀横置在腿边的那把长刀,轻声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他担心问得有些笼统了,彻骨刀回答不上来。不料后者却是很快点了点头,像是生怕钟离见他不说话便略过去自己的意思,抢占了表达意见的权利,才在脑海里组织着表达。

  午舟耸了耸肩,晃了晃他的小酒壶,也只觉得果然只有钟离这般好耐性,能忍得下自己,也能忍得下一只小狼。

  “那个人……我没识出来。”

  彻骨刀像是为了报答钟离肯耐心听他讲话,急急忙忙地说了,又努力补充了一番,“花怀锦,他的车夫身上的味道。”

  “关于这个。”

  午舟揉了揉不知是因为这石头屋里的寒气还是自醒来以后一直在喝酒而发红的鼻头,跟小刀解释道,“或许是被车上酒菜香气给掩盖了些许,又因为对方也做足了准备,猜测你会凭身上气息识人,便尽量掩去了。”

  彻骨刀仍似不能信服一样,但终究是轻轻点了头。他迟疑了一下子,反而主动问道,“人皮面具?”

  “这绝非是寻常手艺人的水准。水平很高。”午舟难得对同行不吝惜称赞,“很薄,也几乎是没有任何痕迹。”

  当然,他最终仍是将自己抬到了更高的位置。

  “又被划成了这么个样子,恐怕是只有我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钟离嘴角抿了抿,似是轻轻一笑。

  “小刀,你之后再认真检查过车夫的脸没有?”钟离问道。

  彻骨刀轻轻摇了摇头。

  花府的车夫多了去,但这几日来来回回,每个也都来了城门两趟子;彻骨刀自恃有着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第二回来的并未觉有异,又因花怀锦一直在旁念念叨叨总要他快些放人,便也未再细细查过。

  “这个不怪他。”午舟敲了敲自己的小酒壶,说道,“那医者手段高明,即使细查了,小刀经验浅,遇上高人的手法也不一定能察觉出来。”

  他说罢,仍是免不了又捧了自己一番,“普天之下能把易容做得如此瞒天过海的人物并不多;而划碎成这般模样还能看出痕迹的,也不过只我一个罢。”

  钟离和彻骨刀对这话皆是无动于衷。

  少了捧哏,仵作先生也只得又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心中哀叹,难怪从未有人爱跟这两位人物拉扯闲话。

  同时他心中还兴起一个有趣的念头,只觉彻骨刀这是被钟离捡了来,才没学多少说话的本事,若是给那位花爷拾了去,学个五六分,攒刀处后院里可就没那么清净了。

  毕竟钟离肯与他讽刺两句已算是难得了,要接他这自吹自捧的话来,恐怕真是天塌的异兆。

  “既然花怀锦能找来这样一位人物替他效劳,那么将人送出去也并非难事。偏他要用最高调的手段。”

  钟离难得轻笑出声,“倒是符合他那人行事做派。”

  只是若真瞒天过海送了出去那的确是了不起,现在偏偏出了谁也料想不了的岔子,不知何方神圣出面,将人给杀了。

  “这下子花爷可麻烦大了。”

  午舟说完了,见彻骨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便不得不再解释明晰,“人死了便是给他钉死了。狼崽子你想,若是你头儿这时上报圣上,攒刀处追捕的要犯死在了花怀锦的手里——死在了花怀锦将人偷送出城的途中,这可任由他怎般说也说不清了。再加上,死去的那名囚犯毕竟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料想着这下子连彻骨刀都得懂了,便事不关己地喝起了小酒,不再理会钟离皱着的眉头。

  “划烂了、脸。”

  安静了一会儿,彻骨刀忽然说道。

  钟离点了点头。

  连一旁喝着酒眼角微红的、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先生都忍不住感叹道,“这人是真狠呀。”

  死者刚刚咽了气,人皮面具本是敷上容易摘下来难,需要些特殊手段和药物才成;但若是人尸体凉透了,别说是午舟,寻常仵作也能看出些许不对来。

  花怀锦一时半会儿无法将尸体藏起也无法置换,只得将人脸这样钉死他的“证物”给毁了;这样一来,即便是有着一身伤痕作为间接证物,也不可能如此钉死一位并肩王爷跟乱党勾结的谋逆大罪。

  “小刀可以证实他对死者脸面做了手脚。”午舟提示道。

  钟离却说,“这并非是死证。”

  逃犯死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刻花怀锦怕是已经做了心理上的准备;若真是到了对质的时刻,只怕他会狡辩称是自己毫不知情,既不知车夫身上有伤,也不知是谁对尸体做了手脚——他只去追彻骨刀了,走的时候尸体还是完好的。

  “那恐怕会很精彩。”午舟忍不住想笑。

  若说天下的话有十成,花怀锦能说出八成来,留一成半给钟离,再留半成给小刀;这俩加起来也不如他巧言能辩。

  况且谨慎如钟离,除非拿到死证,怎样都不会去给当朝并肩王爷提出一个谋逆通敌的嫌疑来。

  “狼崽子呀,你倒没得说,太嫩;你头儿可是跟花爷认识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多派两个人跟着,防他一手。”

  “他为什么……撒谎?”彻骨刀的声音冷硬。他有点说不好拗音的字词,听上去都是平音。

  “什么撒谎?”午舟问道。

  钟离沉声道,“花怀锦一开始便做好最后的打算了。他说他是紧跟着小刀离了尸体旁边的,意图讲自己并没有动手脚。”

  “那么在旁边的全都是这样听去的。”

  除了彻骨刀知道并非如此,但彻骨刀也不会在人那么多的场合开口反驳他的话来。

  “狡诈。”午舟挑了下眉。也只得如此评价。

  “到时候他便大可以说自己一开始的证言就说过了,并不知晓尸体脸被划了的事情。”

  仵作漫不经心地随口表达了钦佩,又说道,“许是也防了秦殷。”

  钟离点了点头。

  牙门与攒刀处本就不睦,秦相的义子秦殷更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自他接手了牙门,明显便有了再不让攒刀处半分的意思。

  这回钟离为了隐蔽行事而藉口了大私盐贩子的案来掩护,秦殷回来必然是恼怒暴跳,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城门问询当时跟去城郊的牙门人。

  花怀锦随口扯谎必然不是讲给钟离听的,因为他知道小刀之后也会告诉钟离;也必然不是扯给攒刀处的听,毕竟攒刀处的是出了名的训练有素,从不怀疑钟离的指挥。那么他便是在讲给在场的牙门的人听。

  朝廷里跟花怀锦不对付的还真不止钟离一个,钟离和攒刀处还是好的。毕竟钟离再怎样看不惯花怀锦的行事做派,处事的时候也绝不会掺杂半分私人情感。

  所以花怀锦并不惧怕被钟离怀疑,因为钟离绝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来引导局势。

  对他来说真正的威胁是当朝宰相秦玉文。若是真有牙门的听得了花怀锦有毁坏尸体的时机,哪怕是给他们一些微小的提示,使得谁往那方面去想了,报告给了秦殷,等到他禀报了他义父,这件事便棘手起来了。

  “说到底,他竟然还是信你会庇护他一时的。”午舟觉得好笑。

  “我只是拿不出死证。”钟离冷冷地说道。

  这时彻骨刀也将视线移到了钟离的脸上,认真看着他。小刀只觉得自己是猜不透钟离的想法了,他似乎是从一开始便疑心了花怀锦,除却了那夜里那犯人的的确确是说出了花怀锦的名字,更像是一开始便乍然而起的疑窦。

  但他似是疑心越大便越不肯确定一般,总要等着有十分的“死证”呈现在面前来。

  或许人皆是如此,越是万般怀疑,便越是更加谨慎;越是疑点多了起来,越总觉得还是不够。

  “小刀。”

  钟离叫了一声。

  彻骨刀便眨了眨眼睛,应了一声。

  “你当时与人交手,什么感受?”

  彻骨刀视线垂了下去,努力回忆了一番,思考掂量,最后说道,“感觉……打不过。”

  “那是自然。”这回连钟离都觉得有些好笑了,“若你打得过人家,便不至于让他逃了。”

  他熟知与彻骨刀讲话像是跟孩童做游戏一般,也并不着急,只把目光转向了一旁喝光了壶中酒的仵作。

  与彻骨刀相反,午舟说话一点儿都不需要提示,接了钟离的目光,便说道:

  “小刀说对方拿的是把短竹,我猜不是横笛便是箫;武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他力道不小。虽说单凭这一点便认定他是杀人凶犯有些勉强,但两个以力道见长的高手都守在东郊,也未免太蹊跷。”

  钟离点了点头。

  这时小刀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将思维整理成了语句。他望着钟离的眼睛,生硬地说道:

  “人是他杀的。我感觉。他身法很特别。比我快。逃跑的时候没用全力。”

  几个短句,钟离便知道事情经过与自己推断得几乎差不多。

  他接下来的话是问午舟的,“你怎么想?”

  “跟你想得差不多。这人是故意引开小刀的。”午舟抬起手指来,在半空中轻轻一划,“从城门到事故点的距离又并非是那么近,他既然能快得过小刀,那会儿早就可以跑远了。”

  “但他一直等在附近。他在等谁过来。”

  “你说他是在等花怀锦呢?还是在等官差?”午舟提出两个假设。

  “或许都是。”钟离说道,“虽然听上去有些矛盾。凶嫌不选择等车马离了城门处的视线再出手,便是刻意要人看着杀人,偏是要叫人看着人死在了花怀锦的手中,要钉死这位并肩王爷的罪名;但却又在附近等着,伺机引开了赶来的官差,给花怀锦一个喘息的机会……”

  “那要么是两个人?”

  “不、……不是。”彻骨刀嘴里蹦出来几个字。他的话一贯说得有十分确定,几乎是依赖于动物性的直觉。

  “那么那人便是听命令行事。”钟离几乎是立刻便相信了小刀的话,做出了最后的假设,“但他有自己的考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

  仵作先生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来。他拿起了酒壶,在嘴唇边磕了嗑,直到一滴酒也倒不出来。

  彻骨刀转头望着午舟。他像是本能反应一样,察觉到了仵作先生嘴角的笑容,有些不解地看着。

  而钟离正看着他。

  钟离不知道小刀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是同他们一样思量了每个人的目的,是认定了花怀锦,还是十分不解、一心只想着捉住那个杀人的凶犯?

  他养了这只小狼八年,但这只小狼可并非真的是八岁小孩。他的直觉和洞察力都非同一般。

  鹰犬专为捉穷凶极恶的要犯而生,这次小刀失了手,总归是叫钟离心里有些纳闷。

  原是他低估了花怀锦;后者一开始便是打算借车夫的壳子将人运送出城的,把囚犯易容成车夫样貌虽是惯常手段,但小刀查得严苛,花怀锦便也装作分毫不懂攒刀处的手段,乱嚷嚷着来惹彻骨刀恼怒。

  甚至连装作被小刀激怒而作势耍他,连续数日派车夫出城,也不过是早就盘算好的把戏,或许指望着小刀几日之后稍作松懈。他本就没蠢到妄想一次过关。

  只是命了彻骨刀守东城门,便是一早准备拿他来对付花怀锦的。

  毕竟彻骨刀又是与旁人不同的。他辨识人的能力并非是训练而来,而是入钟离门下之前便具有的。

  钟离几乎是接手小刀的第二天便发现了。无论自己以怎样轻的脚步接近,小刀总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回过头来。

  那双平静的眼睛望向钟离的时候,也并非是在炫耀听声辨味的本领。他不需要炫耀,因为那是他生来便必须去习得的东西,于是便以为那才是正常的、人人都应习得的本领。

  那么难道事情就真是如此简单?小刀失了手,于是放逃犯出了城。

  “哪里来的?”

  钟离伸出了手。他将彻骨刀腰间那把精致过头的扇子握在手里,细细打量着。

  扇子上面还沾着一些泥渍,只是干透了,在攒刀处的黑衣上面被蹭掉许多,只剩下了灰扑扑的印记。

  彻骨刀盯着这扇子也看了半天,低声道,“花怀锦。”

  “我知道是他的。”

  钟离打开扇子,有些无奈地看着上面镶着的金边银线以及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玉坠。

  这简直是一把不能更附庸风雅的字画扇子,却又装饰了繁复过头、不能更俗气的金钱味道。

  “哟,他还送你一把扇子呀?”午舟凑过来脑袋,也跟着打量了一番,瞅了瞅彻骨刀,“难道他日日见你,生了感情?”

  “扔的。”

  彻骨刀皱了皱眉,难得眼神躲闪。

  这一神情被钟离看了去,只是稍稍眯了眼睛,没有再多问。

  下午回来路上提了花怀锦的名字,彻骨刀似乎也有着几分迟疑神色。那一刻钟离没有多想,这时反倒生了疑心,意识到或许小刀还有些事情并未讲清。

  他的猜测是对的。彻骨刀唯一瞒下的便是花怀锦拿这把扇子救他一命。

  并非是觉得被此人救了命,面子上过不去;也并非是生了感激替他瞒下。

  花怀锦话里给过暗示,意指他并不介意钟离知晓此事,彻骨刀却依然没有向钟离提起。个中原因,连彻骨刀自己都琢磨不清,便索性不去想。

  午舟抢过来扇子在手里握着把玩,抬眼问道,“花爷给你把扇子,做什么?”

  他问得也算清楚,可彻骨刀却迟疑了半晌,不肯回答。

  “问你呢。”午舟不得已,只好学着钟离的方式,试探道,“要买通你?”

  彻骨刀终于还是开了口,却是问句:

  “多少钱?”

  “嗯?”

  午舟不明就里,钟离心里却是有了些猜测。只怕是花怀锦自己失手扔了扇子掉泥里了,又怪罪于彻骨刀,偏要他赔。

  “扇子。”小刀将午舟手里的扇子夺了回来,低头问钟离,“扇子,多少钱?”

  这样一来,钟离也只好叹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将扇子扔在了那毛皮之上,“不必搭理他。”

  省得再被花怀锦找借口纠缠起来,谁知道又会乱出什么事端。

  钟离心不在焉地想着,嘱咐了彻骨刀早些歇息罢;便带着午舟要出门去了。他傍晚时候便命了午舟进一步检查尸体,仵作却不肯,非说夜晚才是与尸体相处的好时候,因此这才只得带了他来跟小刀问话。

  两人出门的时候,彻骨刀还在盯着那把扇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等到关了门,彻骨刀才在黑暗中将那把扇子横在了眼前。

  他的屋子里是没有油灯,有的仅仅是一块供人栖息的毛皮,比起房子来说,更像是一处小小的山洞穴。

  月光极其暗淡,可彻骨刀却像是在白日里一般,将扇子横在眼前,细细打量。看不看得十分清楚,对他来说区别好像并不大。

  那把扇子的吊坠是玉做成的,并不似寻常可见的圆玉佩,而是十分精致的扇子形状,上面勾了纹路,又像是某种植物的叶子。

  这本应是极其风雅之物,只是扇子本身装饰过度,镶金嵌银,以至于令人丝毫感受不到原本的清雅。

  彻骨刀打量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他的眼睛慢慢盯住扇子的底端。

  因这扇子先前落在了湿泥里,彻骨刀从花怀锦手里接过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湿泥难以被完全蹭掉,反而抹匀了扇柄,于是底端那一条本不应该被看到的、极其细小的缝隙被污泥填住,反而显现了出来。

  彻骨刀慢慢用指甲掐住那一道缝隙,试图将它撬开,用了一会儿劲儿,才发现这不可能做到。他来回摸索半天,才终于在底端某处用力按了一下,

  扇子底部霎时便弹了出来。

  最右侧的扇骨里一把精致的小刀露了,寒光闪闪。那刀极其薄,像是一片竹叶子,却也很坚硬。

  那上面模糊映出来了彻骨刀的影子。

  今日晌午,花怀锦便是先用这把刀子,一下一下划坏了死者的脸,以期令人难以看出敷了面皮的痕迹;最后又是嫌不够,从旁边拿起块大石头砸了下去。

  小刀皱着眉,想象着花怀锦的举动。那画面生动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却看不清花怀锦的表情。

  哪怕是花怀锦,做这种事的时候,也应该是有些不忍的吧?亦或是就像他看着彻骨刀打量了尸体被毁的脸部的时候一般面无表情呢?还是说他当时是皱着眉的,苦恼着究竟是用刀先划了,还是直接用石头砸?

  彻骨刀于黑暗中盯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刀身上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他却分明觉得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肩膀上被那持箫之人打伤的地方又疼了起来,疼得仿佛令人难以忍受。

  于是彻骨刀起了身,默默走到门前。他缓缓推开了屋门,扎进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