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八荒六族那些事【完结】>第116章 【时涯之卷】人心

  “他们居然敢让你跪着?”时岚听说那皇帝让时涯在勤政殿跪了整整一天,怒火中烧的她差点提着刀去把皇帝的狗头砍下来,“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碟子菜啊!”

  时涯拉着她,道:“别去,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吧。”

  时岚看着时涯膝盖上的伤,道:“你为何不用点灵力护着?难道不疼吗?”

  “比不上我心里的痛。”时涯道,“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们想要什么了?明明那么讨厌我,却不得不恭维;明明天天盼着我去死,到了关键时刻,还希望来找我救场。没钱的时候想赚大钱,有了钱的又想有权,既有钱也有权的人上人,还觉得不满足,想奢求更多……我在人间几百年也没搞明白,他们人啊,到底想要什么啊?”

  时岚将他揽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安慰道:“我陪着你。”

  “我好累啊。”时涯道,“这些人啊,都太难伺候了。”

  “会好的。”

  这一句“会好的”,一直都是时涯心中的一个念想。他相信大齐和平州的关系会好转,相信人心始终向善,所有的苦难和痛苦都是一时的,只要能坚持下去,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但事实偏偏就不是他想的那样,他从前俯瞰天下苍生,知道人心善变,也有偏见,但没有设身处地的经历过,认知终究有限。

  如果不亲眼看看,他永远也想象不到,人心究竟能有多么可怕。

  平州王世子牧云海入京的那一天,去永安城门口接他的是时涯。他会出现在这里,全拜那些爱出风头又怂得要死的朝臣所赐,就连皇帝也是默许的。君臣有别,早在宁怀钦死后他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可能再提着剑把那些讨人厌的朝臣都砍了,多不喜欢也得忍着,多不公平也要受着。

  牧云海到了之后就在专门为让他安排的驿馆休息了。时涯在他隔壁,他偷偷使用了灵力,准备听一听隔壁是什么情况,确认一下牧云海现在的心情怎么样,如果还不错的话,他就要去找他说一说牧云翰被人打死的事。他心知此事是他们理亏,已经决定了待会儿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谁知道刚听到隔壁的声音,就让他心中一紧。

  跟随牧云海入京的还有他的亲卫富贵儿,挺老土的名字,不过倒是很符合他本人,因为富贵儿长得也胖乎乎的,一脸富贵相。他从小和牧云海一起长大,是除了平州王与后之外,最受牧云海信任的人,故而牧云海遣退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富贵儿。

  而此时,这主仆俩正在隔壁谈论一项匪夷所思的事情。

  富贵儿道:“世子放心,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等到阅兵之时,便是好戏开场之时。”

  时涯心道:“好戏开场?什么意思?他们是做了什么吗?”

  牧云海手里拿着一个特精致的拨浪鼓,听到富贵儿的话,他将拨浪鼓摇了两下,细看之下,鼓面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翰”字,时涯当即就意识到那是牧云翰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拨浪鼓。

  “我这弟弟,死得很有价值。”牧云海道,“不枉费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时涯心中一惊:“他已经知道牧云翰的死讯了?而且……他貌似并不惊讶,甚至有些兴奋,好像是他亲手安排的一样。”

  富贵儿道:“世子放心,咱们做得天衣无缝。打死七少主的喝醉了酒的中原人,平州少主死在了永安,该是我们占理,大可以向大齐皇帝兴师问罪,甚至咱们平州打着为少主讨回公道的名义向永安发兵都是名正言顺。无人会知道,那男人喝醉酒再欺辱了一个女孩,都是咱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牧云海道:“你确定不会露出马脚吗?”

  “世子尽可以放心,那男人本就有前科,因为把人打成残废被关过大牢。他本就是坏种,别说喝醉了,就是清醒着,那也是看见好看的女人就会调戏的烂臭货色,他做出那种事,一点也不意外。”富贵儿道,“虽说和他喝酒的的确是咱们平州人,但那又能代表什么?在永安的平州人何其多,遇到一个和自己酒量相当的就多聊了两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牧云海道:“喝酒的时候应该说了不少暗示他的话吧?”

  “是的,不过要暗示他去七少主住的那条街上闹事,倒也不难。”富贵儿道,“谁让他本就不是好人呢。”

  时涯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竟是生生将其捏碎,他手上没有任何防护,锋利的碎片直接划伤了他的手心,汩汩鲜红的血液顺着他手的轮廓流了下来,染脏了纯白如雪桌布。那一抹殷红和雪白格格不入,就像他在人族百年,也中就是个异想天开的异类。

  隔壁那主仆俩说了很久,牧云海把拨浪鼓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大齐实在繁荣,若是大齐之主姓‘牧云’,那就更好了。”

  富贵儿道:“世子放心,我们谋划了这么久,一定能成功的。”

  那一刻,时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他这百年来背负了多少骂名和白眼,就为了大齐和平州能和睦相处,只要能达成这一目的,其他的他都不在乎。可笑的是,人家根本不领他的情,平州牧云氏一直以来的念想,就是再度发动战争,将宁家从皇帝之位上打下来,然后取而代之。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平州牧云氏,果然是不堪教化。

  ……

  牧云翰之死,导致战火重燃,平州王以此为由向大齐宣战,世子牧云海为主将,牧云十二将全数出征,用着他们从大齐学到的阵法、骑射,挥剑指向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是平州不是离北,离北和大齐之间从未有过血海深仇,合作很愉快,拔剑相向也于心不忍。平州却曾是屠戮中原的罪魁祸首,自归顺之后有太多人不接受他们,如今反目成仇也是在意料之中,打回去更是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两军在离北重镇湖城对上之后,立刻就打得难舍难分。平州凶悍,但大齐的铁骑不是吃素的,几次交手,十战七胜,自此两军进入了休战期。

  这次的主帅,依旧是时涯。他“不败战神”的名号那是相当响亮,大齐的百姓认,那些恨他入骨的朝臣甚至皇帝也承认。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害怕他,想绊他一个跟头让他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但到了关键时刻,却希望他身先士卒,恨不能全躲到他身后。

  发出休战命令的第一日,被皇帝任命为本次副帅的永昌侯来到了他的营帐,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是不是有病?如今我军士气正盛,为何不乘胜追击?休什么战!直接打回去,不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一举拿下平州,生擒了那平州王,砍了他的项上人头不好吗?”

  “你说砍了项上人头就能吗?”时涯道,“人总要劳逸结合,将士们已经打了半个多月的仗了,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该休息休息了。养精蓄锐,以待下次再战,难道不好吗?”

  永昌侯道:“可是休息的话,敌方也会回过劲啊?”

  “你是主帅我是主帅?”时涯眼见和他讲道理行不通,就开始以权压人,“贪功冒进是兵家大忌,你也是行军打仗的人,这点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吗?我说了休息就得休息,你若是敢反抗,我第一个先砍了你的脑袋!”

  永昌侯眼神阴鸷地盯着他,时涯却没有和他互相比谁的眼睛更大的心思,头疼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满脸都是疲惫。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早已经魂散于天地的宁怀钦。

  他是十五岁的样子——他死后的灵魂也变成了那样,因为十五岁是他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没有娶妻,没有成为父亲,甚至还没有封王。身为文帝三皇子的他只需要享受父母兄姐的疼爱,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富家子弟挑选一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去骑马打猎,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时的日子有多么肆意潇洒。

  他见到他,忽然有些愧疚:“宁怀钦,你恨我将你推上皇位吗?”

  宁怀钦看着他,道:“不会。”

  “可我有些后悔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好累。”时涯道,“我活了几千年,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么累过。有时候,我甚至会生出一刀了结自己的念头。”

  宁怀钦道:“辛苦你了。”

  “我不怕辛苦,可我的辛苦根本没人领情。”时涯道,“我这几百年都在为了两族的和平四处奔波,本以为水滴石穿,再冷的一颗心都能被焐热,却没想到头来,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在天上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他们凭什么!我可是众神之主,从来只有我高高在上俯视其他人的份,这群卑贱的凡人,竟然敢算计我!”

  宁怀钦道:“委屈你了。”

  “宁怀钦,若有一天,我把他们都杀了,你会怪我吗?”

  宁怀钦没有再说话,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幻,最终消失在了他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