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的生活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
林深伤愈,也没闲着,没事就往殡仪馆跑,旧业重操。
宋凌云也不是无事可做,闲暇时间一旦多了,日子就会过得像个无所事事的逍遥散人,归根结底,还是得找点什么事来做。
于是乎,就下了厨房。
两个人都熬夜熬惯了,林深有时候值夜班,宋凌云无聊,就在家里弄好宵夜,带过去陪着他值。
虽然不是每天,但值班室里莫名多出一个外人,在连田和林巧巧看来也不怪他们会觉得奇怪。
因为按规定,值班室……或者说整个殡仪馆里本身就不允许外人无故进出或者逗留,就算是内部员工的家属朋友,避着走的占绝大多数,饶是连田这种老油条,也属实没见过倒贴进来的,而且还好几次……
原本心想着本来就没见林深有什么朋友,进来就下逐客令好像也不太好,便憋了几回没吭声,但后来对方似乎打算住下来和他们一起值班时,连田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拉过林深,低声问道:“我说林深啊,你这朋友真行……大半夜,在这种地方,他不怕吗?”
林深:“不怕。”
“可我怕啊……”连田欲言又止,“虽然说是朋友吧,可他也不是我们单位里的,这万一被老王撞见,肯定得说你,时间挺晚了,要不你送他回去吧?”
回想半年前,老王在宋凌云面前敬畏的态度,林深觉得应该没什么不妥,但刚要解释,门就被推开了。
把连田吓一大跳。
进来的人是老王。
连田牢骚还没出,就发现进门的老王也吓着了。
而且还吓得不轻。
手上的保温杯“咣”地一声放在桌上,老王表情惊愣,快步上前。
“我的老天爷……今儿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最近怎么样,还是那么忙吗?”
宋凌云坐在林深的位置上,淡淡点头:“还好。”
说完又道:“这么晚了,加班?”
老王摇头,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不不不,手机放抽屉里忘带了,晚上不听书就老睡不着觉,干脆过来拿一趟。”
宋凌云点了点头。
“那您这……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儿……”老王心里有些发虚。
“没事。”宋凌云说,“过来陪家属值个班。”
老王:“啊……?”家属??哪门子的……???
宋凌云打断他:“可以吗?”
“当然!当然当然!”天气渐热,极力忍着想要抬袖擦汗的冲动,老王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消杀公司和殡仪馆之间有合作关系,有些不能见人的尸体需要悄悄处置,另一方面,如果有队员牺牲,尸首大多都好看不到哪去,为了让他们好走,就需要有经验的入殓师特别仔细的清理和照护,送他们干干净净的踏完最后一程。
公司一共五个队,每个队长老王都见过。
五个队长各有脾气,可就数这位,少言寡语,冰冷深沉得就跟一片极寒之地似的,看不穿也猜不透,相处起来,就更怵人了……
可这次见,老王总觉得对方身上的冷气似乎化开了不少,就像几许阳光照进了这口万年冰窟,不说消融,但多少有了些温度。
目光在办公室里盘过一圈,直到看到了连田边上的林深。
“……”……家属……啊……
老王悟了。
清了清嗓子,他冲连田扬了扬下巴,又招了手,说:“那什么,连田,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连田狗头保命,原以为是外人的人竟然是顶头上司的上司,一时没底,路过时连看都没敢多看宋凌云一眼,心说:完了,这别是要直接开了我吧……?!
只是看老王对这人的态度,连田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也是在某个深夜……
——!!!
——操,他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大晚上一口气运来三具尸体的那次,仔细想想,那天晚上他就看见老王带着林深和另外两个男人进了大办公室,还觉得奇怪呢,现在想起来,再看边上这位,可不就是那两个里面的其中一个吗!!
……完了,这下真的狗头难保了……
连田被老王叫出去了。
……过了许久,才浑浑噩噩地开门回来。
老王的一场“谈心”让连田对宋凌云的态度斗转,路过时至少点了有三五次的头,身体无意识地绕远,活像绕坑,求生欲爆棚。
林深有些好笑,打开装夜宵的保温袋,问连田:“一起吃点?”
连田摆头的频率直逼转到飞起的拨浪鼓,哀怨的神情恍恍惚惚凄凄惨惨戚戚……
大佬,能让哥多活两天不?求求了——!
最后林深还是分了一个杯子蛋糕给连田。
连田接得心惊胆战,吃一口,看一下宋凌云,吃一口,看一下宋凌云……
林深别开眼,嘴角微微地动了动。
连田吃完蛋糕,小心翼翼地把薄软的杯子纸折叠再折叠,放到桌上,表情严肃而正经。
跟上供似的……
“好笑吗?”宋凌云忽然开口。
连田一惊:“啊?”啊完很快发现,自己上司的上司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
“……”
林深压下嘴角,表情一如既往,问:“干嘛?”
宋凌云眉梢轻挑,重复道:“好笑吗?”
“一般。”林深移开眸,看到桌上林巧巧囤的水果,随手折了一根香蕉扔过去,“话多,闭嘴。”
连田夹在中间,目瞪口呆:“……”我特么幻听了吗,到底谁才是上司??
宋凌云好笑:“闭嘴了怎么吃?”
林深又掰了一根,面不改色:“剥着吃。”
宋凌云:“你剥?”
“……”林深低眸,指甲嵌进黄软的外皮,轻轻一掐,把头去了,然后一抬手,整根香蕉扔过去,被宋凌云稳稳接下。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凌云笑了,林深掐掉的是手拿着的那头,只给他开了个口。
盯着那块开口看了片刻,皱了皱眉,宋凌云转手,把香蕉扔进了垃圾桶。
连田:“……??”什么操作?
宋凌云眯着眼看去,尾音上挑:“坑我?”
“还好吧。”林深抬眸,淡笑了笑,“不能算坑。”
“不是看到了吗?”
被扔进垃圾桶的那根香蕉早已熟透,在掐开的开口处,隐约可见一道虚浮的黑气萦绕。
……这是无常的一种,一般多见于水果和农作物之上,诞生的原因意外的简单。
——药打多了。
人在做恶事时,不管内心如何,是否遭受着道德的谴责,他们所行之事的本质都不会改变。
换言之,这是来自植物的憎念。
——被不好的外力强行伸缩了寿命的憎念……
只是这种东西一般不会成形,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随着本体的腐烂而消逝,所以也不会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吃了之后,运气不好的话,顶多就是上吐下泻,难受几天。
只是比较意外的是,宋凌云发现自己能看到。
虽说是无常,但有些不成形的东西在他们的眼里依旧难能一见,对宋凌云而言,之前要很仔细才能看得到颜色偏深一点的游丝,但现在他却看到了全貌……
思及此,宋凌云在心里轻笑。
——得此男友,何其幸哉?
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扔过去,宋凌云淡淡说道:“一点回礼,后面再续。”
……因为过密的关系,林深给了他一双更亮的眼睛,虽说没牺牲什么,但只回一颗糖,未免过于小气。
“后面补,我记着。”林深捏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漫不经心道。
这二人说的话连田是一句都听不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右看了几个来回,还是一头雾水。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呢……
“水果,”宋凌云接了话,目光望向桌上,问道,“是谁的?”
连田一愣,哦了几声,说:“你说这个?……这是林巧巧……就是我们另一个同事的。”
“最好别吃。”宋凌云说,“快坏了,吃了不好。”
连田:“……”啊?
“可这,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晚上刚吃的,感觉也还好啊……”话音未落,连田就皱起了眉头。
林深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问道:“要纸吗?”
连田肚子“咕——”地一声响,一时尴尬,滚回自己工位旁拉开抽屉直接抱走一卷纸,低声断续:“那什么……我去趟洗手间……”话没说完就紧着步子出去了。
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哐地一声,被风带上。
连田走后,宋凌云起身,坐到林深边上,接过他手上的蛋糕杯,帮他去纸。
“怎么知道我能看见的?”语气比刚刚温和了不少,宋凌云一边撕,一边问道。
“直觉。”林深答得模棱两可,“就算错了,遭殃的也是你,不是我。”
手指的动作微顿,宋凌云低着眼帘,片刻,手肘搭在桌边,侧身欺去,手掌绕开,按在林深脑后,带着他的头转过来,抚摸着穿过指间的柔软发丝,低眸吻了上去……
半晌,一吻落毕,唇离开了些许,宋凌云眼帘微掀,入目便是那张单薄微润、被吻得有些发红的唇,心尖像是被细小的钩子勾了一下,眯了眯眼,再一次将唇覆了上去。
三次来回,就这么食髓知味地,吻了许久……
第三次离开时,林深握上他的手臂,低声沙哑:“……停。”
宋凌云眯着眼,眼神里不怀好意:“……嗯,怎么?”
“太久了……停一会。”林深皱着眉,别开脸,咳了一声,喉结轻滚。
“话多……”搭在桌沿的手上还捧着那个撕到一半的杯子蛋糕,按在后脑的手突然发力,半眯的眸光骤沉,下一个吻落下前,宋凌云低声,“……该闭嘴。”
连田回来时,上司的上司已经换了个位置,坐到了林深边上,慢慢拍去手上的蛋糕碎屑。
边上,林深看起来像是不大开心,拉低了眼帘,闷声撕着手里的蛋糕送进嘴里。大概是错觉,连田觉得这个蛋糕叫林深吃得十分的不情不愿……
他心想:是不是上火了?脾气不好,嘴唇也红,还是说刚刚水烧太热,喝茶被烫着了……?
连田揉着肚子回到了工位上,一趟厕所,一卷纸瞬间苗条了不少。
扯了一张擦干手,连田刚坐下,无意中瞥见桌上的水果,一时郁闷,一咬牙,擅作主张,一股脑全送进了垃圾桶里。
……大不了回头再赔给林巧巧,大佬说的没错,现在扔了总比后面再吃坏要好!
以防万一,连田又吞了两片黄连素,几口水下去,一脸苦逼。
妈的,好苦……
以前吃过的狗粮加起来都他妈的没这么苦过……!
吃完药,趁着宋凌云和林深说话的功夫,连田小心翼翼地把视线投向了宋凌云。
这是个连男人都会羡慕的男人……
这么想可能有点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连田总觉得这人的身上,有一股危险,但又很吸引人的气息……
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对了……”夜虽已深,但睡意还没上来,连田一边打开办公室里唯一一台还在苟延残喘的老式电脑,忽然说道,“今晚后面有活吗?我刚去厕所的时候,听见隔间好像有人。”后面指的是火化炉那边。
林深闻言抬眸,不答反问:“后面不是有厕所?”
“啊,那个老坑,好像又堵了,这两天都是到我们这儿解决的。”连田说道。
“……”林深皱了皱眉,没说话了。
今天偶然听到老王在大办公室门口打电话,说今天没有预约,后面的人可以不用加班了。
所以,应该是没人的才对……
和他们不一样的是,他们要值夜,后面的同事正常情况下是不用的。
现在还没到死人的旺季,所以大家的工作也相对比较闲。
决定不吓唬连田,林深不吭声,就当不感兴趣,把话题终结,不了了之。
对此,连田也没怎么在意,觉得无聊,这台破电脑最近更破了,根本带不动游戏,只能浏览浏览网页。
身后,宋凌云站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没多久就回来了。
林深盯着他看。
宋凌云刚洗完手,两手朝上,清水顺着手腕的方向倒流,乍一看,活像刚做完手术出来的主刀医生。
林深抽了两张纸给他擦手。
宋凌云接过,在他边上坐下。
“……解决了?”林深问。
宋凌云低笑一声,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林深:“……”
嘴角抿了抿,线条绷紧了一瞬,然后放开,林深偏眸冷淡:“你说呢。”
宋凌云把湿纸团扔进垃圾篓,低声答道:“你们这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林深:“……”
“其实还好。”林深沉住了气,道,“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些东西是跟着你来的。”
……之前他好奇过,问宋凌云的体质是不是招鬼,以及他的能力是不是徒手抓灵。
但他给出的回答模棱两可,随口一句“算是吧”,敷衍了事。
林深不是喜欢深究的人,大多情况都习惯于旁敲侧击,若是对方有所戒备,不愿多说,他便点到即止,不再多问。
宋凌云坐在旁边,垂着眸,对话就这么陷入了片刻的无言。
……他听出了林深在试探他。
“不会。”停顿不过几秒,宋凌云轻声开口,“我运气好,有一个尽职的守夜人愿意跟在身边。”
林深偏头看他,没有接话。
他不傻。
这话乍一听是好话,即便能解释为什么现在不像从前那么招鬼了,可也解释不了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断了再接,还有戴在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骨戒,联系下来只能得出一个结果——宋凌云的这双手,恐怕早就不是原装的了……
但他不想说,林深也就不问了。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静,连田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忽觉后背一阵拔凉,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抱着双臂搓去手上的鸡皮疙瘩。
抱紧自己又抖了一抖,连田忍不住心想:今晚的天气是魔怔了吗……?
正搓着手,电脑里传来“滴滴滴”的声音——是之前不小心点到的订阅推送。
连田抽出手,握上鼠标点开了消息。
没过多久,一声惊叹的“卧槽……”传来。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老式鼠标上下滑动的滚轮声。
片刻后,连田转过头来,一脸吃瓜吃到消化不良的表情。
“这么问可能有点突然……”
“……你们觉得,这世上真的有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