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云家，卧房。
夜已过半，林深侧着身，睡意刚上来，朦胧间，后背贴上来一片暖热，将他搂在怀里，紧紧锁住。
不愿浪费力气撑开眼皮，林深闭着眼，轻声低哑：“怎么了……”
宋凌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嗓音低沉：“梦到你，就醒了。”
“梦到什么了？”
“梦到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你娶了个富家千金，拒绝和我建立不正当关系。”
林深：“……”
同妻加人渣，换几个世界我也干不出来……
宋凌云怀抱锁紧，用了恨不能将对方揉进骨子里的力道，林深吃痛，闭着眼皱了皱眉。
……但他没动，只是一声不响，任他紧锁……
短暂的温存过后，怀抱终是松开了些许，宋凌云鼻尖抵着林深微凉的后颈，温热的呼吸磨在上面，有些痒。
“老宋，”房间里开了空调，林深动了动，薄薄的空调被跑位跑得更偏，随手把被子拉好，微凉的掌心慢慢盖住了宋凌云紧扣在他左胸的手背。
“……睡吧。”
……
第二天，和预料的一样，委托来了。
姐弟二人组一个月前就出别的任务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楼诚昨天联系了，那边回复说已经在收尾了，估计顶多不过半个月就能结束收工。
挂断电话，楼诚坐在椅子上看着黑黑的手机屏幕发呆。
……好闲啊。
然后委托就来了。
楼诚：“……”妈的，我也就是想想，要不要这么灵验！！？
照惯例，楼诚应该要驻守后方，把相关资料呈给宋凌云后，就等他定时间开会了。
结果宋凌云回了声“不用”，就直接出现场去了。
当然，也带了林深一起。
楼诚一人独守空楼，心想：所以他们的两位大佬这么骚，可以连作战会议都省略不开了吗……
……真浪啊。
这次的资料宋凌云没细看，只浏览了一个大概，记了个地址就让楼诚联系了对方的负责人，和他们一起去一趟现场。
这个要求终归是有些难为人了，但对方也舍得下血本，为了配合，纠结了快半天终于才把人选定了下来。
闹鬼的地方是栋老别墅，离市中心没多远，说是整座城市里最不得安宁的地方也毫不过分。
——因为周围全是马路。
委托方的信息做了保密，办公室并未透露，但这种一目了然的供求关系，根本就没有保密的必要——因为根本不难猜。
只是严格的信仰限制不允许他们出现在委托人的名单上罢了。
对方派来的人是个经验颇丰的介绍人，做过几年中介，对客人潜在需求的嗅觉十分敏锐，似乎是因为家里缺钱，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活。
事情的起因是一段做深夜怪话主题的网络直播，博主是个猎奇心极重的人，专门对灵异事件进行没什么卵用的探查，以及挑选那些传闻中闹鬼闹得最凶地方直播深夜探险。
至于直播的内容，在殡仪馆陪林深值班的那晚，他们就已经通过连田手贱点开的消息推送的图片和视频，提前拜见过了。
老式电脑显示器的分辨率并不友好，给夜视模式下的画面又添了几分模糊而诡异的感觉。
画质虽差，但拍摄手法还算老道，镜头基本没有大的抖动，充分照顾了像林深这种3D晕眩患者的观影感受。
林深注意到左上角有一小串斜体加粗的英文。
连田说那就是博主的ID。
ifdddxxx……？
“什么意思？”林深指了指那串ID，不懂就问。
连田答：“鬼知道？”八成就是随便乱写的，还能什么意思，装逼呗。
宋凌云没注意那么多，只盯着一片模糊的画面，眼神专注。
随着画面一阵轻微的晃动，ID名叫ifdddxxx的博主穿过马路，来到了这栋别墅的门前。
直播平台上，弹幕随着时间的推移由少变多，直播间人数不断的上升。
『卧槽？这不是市中心附近那户出了名的钉子户吗！？那儿什么时候就闹鬼了？？？』
『哇……博主你一个人吗？胆子好大哇！』
『博主小心啊……』
『好黑啊我的天……刚看前面有人说钉子户的，既然是钉子户，那这里面应该有人住吧？博主这是准备非法入室……？？』
『hhhhh，叮——您的猫饭正在路上。』
『这儿好像没人住吧？看这门口这么乱，好像很久都没打扫过了。』
『爆个冷料……这户确实是钉子户，当时拆迁令下来后就一直从头拖到尾，说什么也不肯搬，后来拆迁办的拿这家没办法，只能在修马路的时候打个绕，多烧点公费了……』
『前面的，你说的这些当时都上社会新闻了，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不算冷料吧？』
『……这家的屋主是个老人，年纪挺大的，好像有个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很久都没回去了。老人怕自己搬了住处，儿子回来找不到家，所以软硬都不吃，来人就抄笤帚赶，说什么也不肯走……』
『呵呵，都说养儿防老，这是养了个白眼狼，母亲都这把年纪了，也不回来看一看。』
『……但这家的老人前段时间过世了……』
『卧槽……所以，这儿闹的是他妈的鬼？』
『前面的，骂人就是你不对了啊。』
『……因为是独居，所以尸体隔了差不多快一个月才被发现，发现的原因还是因为路上堵车，其中一辆车的司机是个老警察，闻出了尸臭，那个老人就死在厕所，推测是意外滑倒。听说，带人进去的时候，整个洗手间里全是蛆，人都烂得不成形了……』
『我的妈啊——！！！』
『啊啊啊啊啊这是能播的吗？我没走错这是深夜灵异档吧？为什么要说这么恶心的事啊——？？！！！』
『好恐怖啊……』
『所以她儿子回来了吗？』
“好像没有哦。”
『……！』
『……？！！』
『……博主，你做个人吧！』
『你特么继续沉默吧，吭你妈的声啊？！』
『干脆这样，要不也别播了，博主就这么永远的安静下去观感还更好……你知道你他妈刚刚害得老子差点被嘴里的薯片谋杀吗？！啊？妈的！！』
『真有鬼还是纯吓人？有病？』
『呜呜呜呜呜……博主要死了啦，要死也别带上我们啊！吓死人不偿命啊！！』
“哈哈，这就吓到你们了？这么弱鸡，待会小心护着点胆子，建议多喊喊弹幕护体。”主观屏蔽那些不友好的发言，博主低声和直播间里的网友开着玩笑，一边在门口寻找着什么。
“他在找什么啊？”连田不解，“总不能是铁棍吧？”毕竟在这种地方上班，夜班也还得值，饭碗总不能被一段恐怖直播整丢了。所以连田之前只看了图片，在林深和宋凌云凑过来前愣是没敢点开那段录频。
“钥匙。”宋凌云接话，言简意赅，“老人，独居，有时候记性不好忘带钥匙，或是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出意外开不了门耽误救命，大多会在门口藏备份。”
连田点头恍然。
“啊，有了！”博主的声音突然从音响里钻出来，连田肩膀一抖，屏幕里，博主带泥的掌心上躺着一把银色的钥匙，上面也沾了不少泥。
『……卧槽，我特么现在就出去把备份钥匙从家门口的花盆底下移走！！！』
『这也行？？？姨夫你也太能找了！』
『if……姨夫……这届网友人均鬼才吗？』
『要打开了吗？（怕怕ing）』
镜头对着门稳稳地上下拍了一遍，就像人的视线落在门上，镜头一直开着夜视模式，模糊的黑白雕纹占了满屏。
『姨夫，快开啊，咱不怂！建国后不准成精，反正都是后期P上去的，别磨蹭了，上呗！！』
镜头里露出博主的半个脑袋。
梅开二度，弹幕顿时飘过无数串省略号。
“我做人很良心的！”博主义正辞严，“虽然有很多期到最后都没出个结果，但我绝对不会用那种低劣的做法来脏大家的眼睛！刚刚爆冷料的那个，就像他说的，自从这个屋主老太死后，这一带的车祸率就开始连续飙升，而且在高峰期堵车的时候，有人还听到了从房子里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拿着菜刀往砧板上砍肉，时间越久，砍得越凶，声音也就越大……”
『啊啊啊啊啊……不要说了我的妈呀，我是造了什么孽才在这种半夜三更的时候开这种东西看啊——』
『瞎几把扯淡，牛鬼蛇神有没有都能说的跟真的一样。』
『hhhhhh，博主博主，好心人普法——造谣是违法的，是要被请去派出所喝茶的哦。』
『弱弱的说一句……其实我上下班就有经过那条路……』这条弹幕是彩色的，是只要充过一次钱就能拥有的初级VIP的专属颜色，所以在一水的弹幕里显得并不那么透明。
『我去，看我发现了什么？？？』
『前面的大兄弟，快告诉我们，这人其实就是在特么在拿这种话题作秀，纯瞎几把扯淡！』
『长没长眼睛？人那是妹子，男女分不清？？？』
『他说的……是真的……』
弹幕又飘过满屏的省略号。
『妹子，你听见了？』
『hhhhhhh，小姐姐，没有的事可别乱讲啊，小心被一起请进去喝茶呢。』
『我没有乱讲……』
『……虽然声音这块，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里面传出来的，但是……』
『我那天回家回得晚，经过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那栋别墅二楼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窗帘后面，好像站着一个人……』
弹幕疯了。
全都是一水长短不一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连田抱着侥幸心态寻求认同，眉头不时地颤抖着，问，“这个妹子其实是个托……？”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宋凌云神色不变，目不转睛，随口淡答。
连田松了一口气。
对嘛……成精什么的，怎么可能嘛……
趁着一条条弹幕在画面中快速飘过的时间，老别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弹幕上全是『弹幕护体』，甚至出现了魂穿课堂的一幕——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
林深：“……”这么怕为什么还要看？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宋凌云言语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辣椒那么辣为什么喜欢吃？”事实上，辣椒不是味觉，而是一种痛觉。
而吃辣就跟受虐一样，又痛又爽。
“……”林深想了想，这两者同一而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都是因为刺激。
以为这话是对自己问的连田一脸茫然：“辣椒太辣也可以不吃啊……”
林深：“……”
宋凌云：“……”
说话间，镜头已经越过大门，进到了客厅。
黑白的画面里，不断有雪花大小的灰尘飘过，晃人眼睛。
整个客厅，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颓败之色。
原本浅色的墙纸被许久未清扫的灰尘扑深，地板是木头的，积着不薄却也不算厚的灰，看得出来，在老人的尸体被警方移出去后，便没有一个人再进到这里面过。
挂在墙上的电视盖着玫红色的防尘罩，雪白的蕾丝边已经黄变发霉。
随着镜头的转移，每走一步，地板就会发出“吱呀”声响，仿佛在提醒着黑暗处的东西，有客来了。
连田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道：“不会真冒出来什么吧？”
林深觉得奇怪：“你刚刚不是看过了？”
“我只看了图，还没来得及看录频呢……”连田心虚地找补。
“一般来说，不会。”宋凌云淡道，“被仪器所记录下来的灵异事件一般会优先考虑是不是被人为后期加工出来的。”
连田：“啊……？”这话听着，怎么让他觉得后面要说的内容反而更重要？
想到这，连田硬着头皮，艰涩地问道：“还有……不一般的吗？”
宋凌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连田：“……”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在镜头前进的过程中，屏幕上的弹幕还在匀速的流动。
『hhhhhh，刚刚去翻了一下博主之前的几期，看得我都快睡着了hhhhhh。』
『前面那位，猫饭和茶都有了，现在还差什么？』
『……不是吧，你们居然还有心思聊天，这样岂不是显得在被窝里躲的这么严实的我好像很没用？？？』
『忠实姨粉，这期确实比上几期要恐怖一点，之前毫无感觉，这期我看得特么总觉得脊背发凉。』
『卧槽，脊背发凉那个等我，+1！！！』
『哎，你们都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我多心了，毕竟今天还挺热的。』
『确实确实，不过博主怎么又不吭声了，待会不会梅开三度吧？』
『他要真敢我待会反手就去点举报，理由我都想好了：此博主在建国以后专注于以各种理由制造妖精！』
『哈哈哈哈哈哈前面造妖精那个你也太搞笑了吧！』
随着弹幕不断飘过，镜头已经在房子的一楼游了一圈了。
只有黑白两色的画面什么都没拍到，博主没露脸，也没说一句话。
『其实我个人感觉前几期还行哎，虽然没有结果，但至少真实。』
『说真实的那个，说句良心话，之前那几期问题不是出在内容上，而是出在内容跟标题严重不符上！』
『说的在理，这些个主播都是一个样，不过就是想博个眼球和流量罢了。』
『不过你们发现了吗？今天博主手好稳啊，画面都不怎么抖了，观看效果一流啊！』
『前几期都没这么稳吧？这是下了苦功，功力提升了？』
『我也发现了，所以连博主自己也不信这里面有东西吧？所以才这么镇定。』
『前面不信的那个，说的有理啊。』
这时，镜头突然抖动了一下，雪花点伴随着滋滋的杂音出现在卡顿的画面里，进度条还在滚动，但画面却静止了。
几秒后，画面出现了严重的扭曲，仿佛拆碎重组一般，持续了片刻才恢复过来。
『我去，刚刚怎么了？』
『我为我先前的武断道歉，这里特么不会真有点什么吧？』
『……听说那东西能扰乱电磁波，纯属听说，不知真假……』
“……现在，要上二……二楼……了……”电磁扰乱得情况严重了许多，虽然画面正常了，但这回说话的声音却变得断续，听起来很不舒服。
『我去，博主诈尸了！这么久终于吭声了。』
『姨夫今天这么乖，说安静就真这么安静，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画面又开始晃动了，看晃动的幅度像是在上楼。
『卧槽……人就不能夸啊，又晃了起来了，他又晃起来了！』
“我才……奇怪呢……”视频里的声音断续道，“我没静音啊……滋……滋滋……刚刚……滋滋……一直都在……说话啊……”
弹幕静了一瞬，然后疯了，一眼望去，全是护体。
『富强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
『——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啊还是不行，我快吓死了，好恐怖啊！！！』
『我乃社会主义接班人，呔！雷电招来，恶灵退散！！！』
『hhhhh，灵异直播最近玩得还挺花，低级手段，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都这样了还不能说明有什么吗？？！』
『hhhhhhh，不是说老人的尸体在洗手间里发现的吗，他刚刚去了，现在不也好好的？出来什么了？』
“滋……滋滋……洗手间？……我……滋滋……我还没去啊……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弹幕大军：『……！！！？？？』
『啊啊啊啊不行，我退了，我不要继续看了！！！』
『博主，你带了几个摄像机啊？』
“就……一个啊……滋滋……红外……夜视的……滋……DV……滋滋滋……”
『博主你多高？左手拿还是右手拿？DV高度大概在哪个位置？？』
自从进门后，博主就没在镜头里出现过，只能听到夹杂电磁干扰音的断续回答。
“身高……177……滋滋……左手……滋滋滋……DV……拿在胸口附近……的位置……怎么……了？”
弹幕顿时飘过一大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占满了整个屏幕。
『博主快逃！！！』
『卧槽卧槽卧槽，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摄像机刚刚晃过去的时候，客厅的沙发上好像有一个人影？！』
『博主，不要拍了！别回头碰上真的把自己搭进去啊！！』
『不懂这有什么恐怖的，好假好假啊……』
估计是看到了那条说客厅的弹幕，乱晃的镜头一转，从楼梯往下，对准了客厅。
“……滋滋……这里有……什么吗……滋滋滋滋……”声音到这彻底糊了，只剩下清一色的电磁音滋滋作响，画面也跟着卡死。
就这么过了片刻，静止的画面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进度条到头，视频连带着电脑，整个卡死了。
连田一脸震愕：“什么情况？？？？”
林深盯着屏幕，办公室里灯没全开，光线不算很亮，电脑屏幕的光倒映在那双棕色的瞳眸中，衬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反而让连田感到不安起来。
“有。”林深忽然道。
连田肩膀一僵：“有……有什么？”
“镜头的位置不对。”宋凌云说，“位置和角度也有偏差，从几分钟前的画面看，高度顶多在一米三左右，角度上，应该是右手，因为镜头偏右，而且频繁地往左调整以保证拍摄范围和画面均衡。”
……也就是说，现场不止一部DV。
……又或者，之前的那些画面，根本就不是来自于什么DV……
“……就没有可能是这姨夫谎报吗？”连田面露难色。
“有是有……”连田坐在位置上，宋凌云和林深各站一边，说着，宋凌云偏头，看了一眼眼神专注在屏幕一角的林深，说道，“但应该不是。”
连田：“……！？？”
视力有所提升，却还没到能隔着视频看清的程度，宋凌云看着黑白的电脑屏幕，问：“看得到在哪吗？”
“嗯，”林深答，“客厅、厨房，都有。”
“……”连田回过头，战战兢兢，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别吓唬哥……成吗？”
林深想了想，又补了半句。
“……都有灰尘。”
连田：“……”
宋凌云借了连田的手机，通过APP把视频存下来转发给林深，由林深转给了楼诚。
发出去后，宋凌云出去通了个电话，很快回来了。
办公室一时寂静，谁也没先吭声，连田大半夜被吓到自闭，默默窝上躺椅裹紧自己的小被被，塞上耳机，把音乐调到最大，瑟瑟发抖。
害怕的同时，连田也不忘在心里咬牙启齿地怼天怼地怼空气。
——老子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会打开会看到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