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滋味?这种被刺痛的滋味如何?”

  “你贵为东厂提督的时候,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曾想过那些人如何?你知道他们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朋友,又有多么难过么?!你倒好了,你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将之前的一切划清界限。你以为,你成了公主就能掩盖你曾经做过的恶行么?!”

  “就算你成了一把灰,你做下的那些事都是要偿还的!你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杀了你,这是天经地义的!”

  小太监的神色狰狞,语气也激动起来,握着刀柄的手更用劲了,他恨不得将桑葚捅成马蜂窝!就算是捅成马蜂窝,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在这一刻,桑葚觉得自己的血液是热的、是滚烫的,她是可以制伏他的,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在听完这些话之后。她不是什么好人,她是恶人,倒也谈不上十恶不赦。可身在这里,诸事由不得她自己。

  如果她不往上爬,她就会被人踩在脚下,甚至被人踩死。她曾经认为皇宫就是一个偌大的公司,她觉得只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就能得到想要的。所以她拼了命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坐上了那个位子,却也早就失了本心。

  她其实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你怎么不说话?是想当缩头乌龟么?”

  “你父亲是谁?”桑葚问他,感觉血肉都绞在一起,疼的厉害。她觉得自己的衣裳有些湿了,估计是血吧。

  “你少管闲事!我父亲是谁,与你无关!你也不配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你只要知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替我父亲报仇!”他抽出刀来,又捅了桑葚一刀,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立马慌了,乌纱下的冷汗滚落,他看着窗户,准备随时跳窗逃走。握着刀柄的手却迟迟松不开。

  他被吓呆了。

  金儿是只老狐狸,他自然不能与金儿比,脑子虽然在动,但身体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桑葚见他不动,提醒了句:“愣着做什么?还不离开?等着被抓?”

  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他着急忙慌的松开手,从大佛堂的窗户爬了出去,乌纱帽掉在窗旁,他一路狂奔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越跑的快心就跳的越快。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觉得皇宫是这么遥远,他怎么都跑不出去。可是他要跑!他不能被抓!

  桑葚自己抽出了匕首,她看着匕首上的血珠,那竟然是她自己的血。那般鲜红。

  她就那么握着,眼前也有些发昏。

  在门扇被打开的那束光里,桑葚终究没能看到来人是谁,她因失血昏倒在拜垫上,身体里流出的血浸透了本子上的佛经,染红了每一个字。

  “永乐!”

  太后尖叫出声,睁大了眼珠子,泪刷刷落下。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疾步上前,将桑葚拦腰抱起,她是第一次这样抱着桑葚,她觉得她如此之轻,心也就揪的越发厉害。

  范照玉急忙吩咐太监,“快传太医!”

  武英柔脚下快速,将人抱到了殿中,苗兴没有过来,而是与言丙留在了大佛堂,他看着那扇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窗户,走了过去,一顶太监乌纱帽落在地上,“人还没跑远,立刻去追。立马封锁宫门,谁都不许出去,更不许人进来!”

  言丙颔首,立马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去宫门口守株待兔。

  苗兴走到拜垫旁,他看着拜垫上还未干的血迹,知道人没跑远,又吩咐锦衣卫,“人没跑远,追!”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

  言丙踹了旁边的椅子一脚,握了握拳。

  杀人杀到这里来了,那贱婢都还没捉到,如今又多了一个贱奴才,这宫中真真是蛇虫鼠蚁的在作祟。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他要一个一个的揪出来!今日敢行刺公主贵妃,明日就会是太后皇帝。

  言丙的眸色愈发的冷了。

  苗兴看着那滩血,唯有心疼。

  如果他再多待一阵,多注意注意大佛堂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他应该多派几个人来保护的!

  他太懊悔了!

  让永乐受这样的罪!

  是他这个做表哥的办事不当!

  太医来的及时,忙为桑葚止住了血,将伤口敷药包扎,又开了几副加以愈合的中药。

  武英柔一直守在榻边,她看着昏迷的人,眼圈通红通红,可是在太后面前她还是忍下了。她不想在太后的面前掉眼泪。

  太后哭了又哭,差点哭瞎了一双眼睛。

  她是后悔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是失败的。

  “哀家不管你们了,只要哀家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哀家就没有什么心愿了。”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她不想再去失去一个女儿啊!如果她没有将永乐关在大佛堂,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她当时同意,什么事都不会有。

  她擦去眼泪,那方帕子都湿透了,被她的泪水。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眼里只有桑葚的安危。

  太后又怎么看不出来,武英柔是多么的在乎她的永乐。甚至还要比她这个母亲要更在乎。

  所以,她还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呢?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呢?

  浮生若梦,又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在一个绵绵长夜,桑葚睁开了眼,她先看到的是头顶的床帐,可她最先感受到的是娘娘的气息。

  她侧头去看,娘娘趴在榻边,睡的也不怎么踏实,整个人好似清瘦了许多。

  桑葚伸出手,看着娘娘那样憔悴的脸,她轻轻抚摸,她觉得自己的指尖太冷。刚想收回手,却被娘娘握住了,娘娘的力气大了好些,将她的手紧紧握着。武英柔的双眸中一片水雾,几乎哽咽到讲不出来话。

  桑葚笑了起来,她看着武英柔,摇摇头说:“我没事。”

  虽然伤口还是有些疼,但没有被刺的时候那么疼了,还有些痒痒的,估计是伤口在慢慢愈合。

  疤痕始终会愈合的。

  可是娘娘只有一个。

  桑葚擦去武英柔眼角的泪水,她记起了在宝华寺的那一回,她是吻去了娘娘的泪。那一天,她是真的太心疼娘娘,也想要吻上去。因为她爱娘娘。她觉得自己唐突,但是她不后悔。万一只有那么一次呢?万一,娘娘讨厌她呢?万一,她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爱是自私的,更是勇敢的,在有些时候也是胆小怯懦的。她爱娘娘,她的内心不管多么自私,心里只有武英柔。

  泪又落下来,武英柔的鼻子酸涩的紧,她有些生气的问:“你怎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杀了他?你明明可以不受伤的……你知道看见你的血,我有多么心疼么?!我太害怕失去了你了!”

  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伏在被子上放肆的哭了起来,桑葚听着,轻轻拍着武英柔的后背,她的眼泪也就那么落了。

  泪落在手背,桑葚哑声说着:“我更害怕失去娘娘。我知道我不会有事,我也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所以我没有还手,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在东厂的时候,她杀了不少人。手上沾满的鲜血数都数不过来,她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的父亲,也不知道谁是谁的恩人,更不清楚他们他们家中有几口人。她自己种下的恶果总是要还的。

  武英柔抬起头,她看着桑葚也掉眼泪,她心中如蚂蚁啃咬,她摇摇头,说:“后患无穷。”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回头去看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倘若你不那么做,你又怎么活的下去?你又该怎么向赵邝交差?我们万不得已。”她从杌子上起身来,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儿。可她自己又落了泪。

  许久了,桑葚点了点头。

  听到动静的太后着急赶来,“永乐!永乐你醒了!”

  太后眼底的乌青分外明显,她也没有怎么合眼,一闭上眼全是永乐,睁开眼还是永乐。

  现在看到永乐醒过来,她紧张的心才微微松了松。

  太后捏着佛珠,双手合十,拜了拜说:“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的永乐好好的。”

  烛火明亮,知道桑葚醒了过来,赵桢与邵云环匆匆更夜,从翊坤宫赶了过来,二人来的风尘仆仆,赵桢的发丝被风儿吹的炸起,他看着桑葚,温柔唤着:“永乐。你醒了,可有什么想吃的?伤口还疼不疼了?”

  邵云环也关切问着,只要桑葚想吃什么,哪怕她亲自下厨都可以。

  “我无事。”

  桑葚被许多人的温暖爱意包裹着,她的眼中有了笑意来。

  这一刻,起码她能感受到冰冷皇权中的温暖。

  赵桢看住武英柔,紧紧皱着眉,真诚的感谢道:“辛苦你了。”

  “我应该做的。”

  赵桢点点头,又看向太后,他今日想把事情说明白,正要开口,就被太后打断,“皇帝也在这,皇后也在,哀家就说了吧。桢儿。”

  太后唤着,目光柔了些许。

  赵桢颔首,“儿子在这里。”

  太后深思熟虑了许多个日夜,也在许多个日夜里无法安眠,她深知自己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也深知她这一路走来多么的不容易。她只是想为她铺好路,让她嫁作人妇,有一双儿女,享天伦之乐。在她死之后,她也不会再担心了。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她的一意孤行,让永乐与她离了心。

  她不想再错下去了。

  太后沉沉叹息,看看桑葚,又看看武英柔,最后忍着心底的痛说了话,“让她们出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