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怔了怔,看住太后,看着他的母亲,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太后居然会松这个口。

  邵云环差点喜极而泣。

  她先前来找太后说过此事,但太后的态度很是坚决,谁来求情都没有用。哪怕是皇帝。可今时,太后竟然这般说了,她也知道,太后是经过怎样的一番挣扎,才愿意放开手。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如今又要离她而去,太后心中自是痛苦的。

  桑葚抬起眸,看着太后的眼睛,那双眼睛饱经沧桑,也为她流了太多眼泪。

  “谢谢您。”

  桑葚发自内心,也将武英柔的手握得更紧。

  “好孩子,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你若是想来看看哀家,随时都可以回来。”太后放手了,也彻底放下了。

  她自己被困在这深宫多年,尝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心里是不愿桑葚再被卷入这其中,她一辈子就这样了。已经这样了。可是她的女儿,不该被束缚在这之下。她们能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像只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活着。她们可以看到新枝的嫩绿模样,也可以看到花儿绽放的时节,新绿花红,该是多么美丽的景色啊。

  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离她很遥远,可是离她们却很近。

  “去吧,孩子。”太后笑起来,泪却是落了。她没有太过煽情的话,她只是摸了摸桑葚的脸,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也能感受到永乐的心。

  桑葚闭了闭眼睛,泪水染透了睫毛。

  雨声淅沥,落了一地湿意,有被风吹落的花瓣,铺了层浅红。

  慈宁宫正殿前的台阶上潮湿的紧,几双皂靴脚步匆忙,踏着雨水进来殿中。窝在高几上的元宵睁了睁眼,又继续睡了。顺贵又被调了回来,在高几旁站着,怀中还抱有几个猫崽子,全是清一色的白,元宵今年又下了一窝崽子,都一模一样,简直是和元宵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桑葚如今好多了,武英柔扶着她在放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披了件氅衣,又吩咐奴才去关了窗。

  春榴被上来的时候,脸上的红肿并未消退,整个人看着奄奄一息,脸色煞白煞白,像是被折磨的久了。

  她不敢抬头去看桑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跪在地上,春榴觉得骨头冰冷。

  言丙看了一眼春榴,又看向桑葚,恭声问:“微臣见过殿下,这个贱婢殿下想如何处置?”

  桑葚看了看春榴,到底是一起在永寿宫当过差的人,她也知道春榴本性不坏,再加上春榴已经被惩罚过了。言丙的手段,她是清楚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春榴明年就能出宫了。她罪不至死。

  她抿抿干裂的唇,说:“让春榴出宫去吧,在永寿宫时,她曾待我很好。今日之事,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言丙说:“既然九公主都这么说了,你就出宫去吧。”

  “你记着,这条命是殿下给你的。”

  他字里行间的森冷寒意,更像是一种威胁,威胁春榴出宫之后好好的做人,别再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奴婢多谢殿下!”

  春榴冲着桑葚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泪在眼眶打转,砸落在地上,春榴吸吸鼻子,她心中是感激桑葚的。若换了别人,她这条命根本保不住。

  她是知道的,她什么都是清楚的。

  十二岁进宫,现在也二十四了,十二年了,她深知自己这一回是活不下来的。可桑葚饶了她,还让她出了宫。这样的恩情,她无以为报,她所能做的就是日日为桑葚祈福。许愿她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春榴磕头的姿势持续了许久,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哭红了双眼,她颤声说着:“奴婢谢过殿下、谢过娘娘的不杀之恩……”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看着春榴的眼神只有冷意。

  此事皆因春榴而起,虽然她不是幕后主使,倘若她没有动歪心思,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言丙瞥了眼春榴,吩咐道:“带她下去。带那个刺客上来。”

  番子颔首,又将跪在殿外多时的刺客押了进来,他身上是重重枷锁,吼破了嗓子,“放开我,放开我!”

  “你们这些狗阉人,都不得好死!”

  “你们都不得好死!”

  刺杀桑葚的太监挣扎着,他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去。前脚有金儿的事情,宫门里里外外都派人仔细盯着了,金儿是钻了空子,才得以逃出生天。他跑到宫门,无疑是自投罗网。很快就被抓住了。

  人被言丙一脚踹倒在桑葚跟前,瞧模样也挨了不少打,一张脸被折磨的像花猫一般,那一道道伤痕,真像是被尖利的猫爪子抓出来的。

  “殿下,人带来了,尝了尝猫刑,还是不怎么乖巧。殿下若有什么话尽管问,反正他迟早是要死的。但是在死之前,或许还能有利用的价值。”

  言丙才是个不给佛面不给僧面的人,任何人在他手里,都没有谈条件的余地。范照玉或许还会说说软话,扮个红脸,言丙就不会。

  那太监死死的盯着桑葚,喊叫起来,“早知道我就该多捅你几刀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像疯了般,什么话都从嘴里往出来冒,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可以杀了她!他恨自己的犹豫懦弱!

  看着那个不知姓名的太监,桑葚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她给了他机会,但是他没有逃出去。她看着他,只是冷淡的说:“既然你如此痛恨东厂,那便去东厂做事吧。比起痛快的死去,当一个杀人的刽子手不是更好么?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是睚眦必报的人么?”

  “佛口蛇心!狠辣无情!”

  “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去东厂那个地方!”

  他欲一头撞死,却被钳制的死死的,连动也动不了。言丙怕他咬舌自尽,又在他嘴里塞了一团帕子,让他只能发出呜哇声,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桑葚坐的直了些,对言丙说:“拦着他,好好看着他,让他不要死了。”

  言丙冷冷一笑,又在那太监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殿下请放心,等他到了东厂,一定会有专人好好的调教。嘴再利的人,去了那,都乖的跟只猫似的。微臣倒是要看看,他的嘴究竟有多硬。”

  桑葚点点头,“劳烦言秉笔了。”

  “小事一桩。殿下尽管放心。”

  言丙又笑起来,桑葚这个法子,着实比杀了他要折磨的多。这样的人都能净身入宫做刺客,想来在东厂做事应该也能得心应手。毕竟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东厂需要的就是这样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才。

  人被带了出去,言丙关心了几句,也就去做事了。

  殿中瞬间寂静下来。

  顺贵将元宵这一窝的小猫儿抱到桑葚面前,笑眯眯的说:“殿下,您摸摸,它可乖了。每天光是睡觉,吃完就休息了。是元宵下过这两窝里头,最乖的一只。”

  他是想哄桑葚开心的,也知道桑葚喜欢猫儿,人有时候,看到这些毛绒绒的东西,会不自觉的想蹭一蹭,爱不释手的。

  桑葚接来怀中,小猫儿真的很乖,喵了一声,就在她的怀中睡着了。

  武英柔便说:“让我想起了巴特er小时候的模样,也是这样子的,小小的一团。不过巴特er很调皮,如今长大了些,两个人都按不住。”

  她又说:“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就出宫去。”

  桑葚颔首:“嗯,带着巴特er一起离开。”

  武英柔含笑。

  顺贵拍起马屁来,但也是真心实意,“殿下大富大贵!未来之路一定光明灿烂!”

  “你呀。”桑葚笑起来,想起她与顺贵的初见,那时的顺贵个子不高,长的清秀,一口一个干爹的叫他,声音脆生生的,稚嫩极了。如今,顺贵也长大了。岁月果然不会绕过每一个人。

  包括她。

  过了会,太监来禀,豫嫔与阿单玉来了。

  豫嫔脚步如飞,看到桑葚那张白透的脸,不由蹙起眉头问:“可好些了?”

  “比前几日好多了。”

  “辛苦你们来看我。”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

  当初得知此事,豫嫔可是担心坏了,与阿单玉经常过来瞧桑葚。看到桑葚还昏迷的样子,豫嫔就捏着帕子哭。她真担心桑葚长眠不醒。

  武英柔看着豫嫔吞声饮泣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说:“让你们担心了。”

  ……

  马蹄阵阵,卷起地上的沙石,迎面的冷风割来,将两只耳朵吹的泛红。

  两匹马在官道上飞速而过,在明月下分外清晰。

  “吁!”苗兴勒住缰绳,取下脸上的挡风面具,看着那一座荒凉的孤坟,上面的墓碑上刻着曹济周的名字。

  他下了马来,与沈峰去挖了曹济周的坟,因为刚下过雨的原因,泥土潮湿,不好挖,两人挖了好半天,才看到骨灰盒。苗兴没有犹豫,连手上的泥都没有擦去,就打开了骨灰盒,沈峰拿火把照耀着,苗兴怎么看都不对劲,他皱着眉,胆大的尝了口,竟是面粉的味道。他一脚踢翻了骨灰盒,“奶奶的!竟然敢这样骗人,姓曹的估计他娘的就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