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水渠的纷乱在一边倒的强权下彻底平息下来，注射过催释剂和迷药的雄虫被分批次送出了水渠，维布伦带来的医疗队准备很充分，包括已经神志不清的雌虫，也第一时间拉进了医疗大营。
维布伦一如既往的狡诈，这次可是把PUC给狠狠坑了一顿。
“……只是借用一下他们的资源，作为整个启明星系的最高行政，设施设备比我们先进，开辟密林的重任当然他们先上。另外，也当是学习交流了。”
维布伦在凯特城的酒店里摆了个简单的饭局，只邀请了万森和德文辛。除了和德文辛当面交接些私事，还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万森的配合。
不过以维布伦的性子，习惯先做铺陈。
若是放在从前，德文辛才懒得听他这些有的没的寒暄，索那特瑞不过是他暂时的落脚地，谁关心这破球怎样。
只是今日这饭局有点意思——桌上满满当当，却一道菜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重叠的盘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水果，个大的做了简单的拆分，个小的就摞在一起，看似随意，却是按口味分类，独出心裁。
德文辛成长于军中，到底不如维布伦这样的贵族雌虫手段心思多，只知道去摘点野果，没想到摆宴。见对方居然用出这种花招来讨好万森，差点没直接掀桌走虫。也不知道是在气某虫花样多，还是恼自己没想到这种东西。
不过见一桌的水果让雄虫眼睛都亮了亮，心里默默数了数种类，想着第二天自己一定要弄个更丰盛的才行。
万森不知道德文辛的小心思，谁看不出来这一桌就是为了他摆的，别不是又有什么“不情之请”了吧？所以，一开始也没好意思动手。
不过谈话间的氛围太像讲故事，维布伦压根没提要求办什么事，他一时听得忘我，被水果的香气诱惑着，不自觉就挨着拿过来吃。
维布伦说这三个月，地下城的大部分版图已经归入规范管理，现在水渠收回，今后的民众居住可以重新规划。而且水渠在利贝尔的治理下曾有过一段辉煌的时候，如果利贝尔愿意，他依旧还是水渠区的领主。
曾经有罪的，有功的，都会根据卡兰帝国的最高律条进行筛查……
德文辛对索那特瑞的未来并不关心，但万森似乎对维布伦的一些社会构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听得认真，甚至还会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
维布伦对卡兰帝国，对索那特瑞有着一套完整漫长的建设理念，但万森听出了其中的用心，即使是作为一个蓝星人，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想来，索那特瑞应该能在这位摄政王的手下迎来一个辉煌的时代吧。
仿佛听完了索那特瑞接下来几百年的历程，万森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像穿越了一次时空，对那样的星球生出了点期待，可他很清楚，自己不属于索那特瑞。
万森微微侧头，刚好撞进德文辛的专注的眼眸里，他看见那片蓝泊中荡漾起一点波澜。
他的归地应该在那里。
于是万森转头对维布伦说：“殿下，我真心祝愿索那特瑞迎来崭新的未来——不过，您找我们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谈谈建设发展的吧？”
维布伦一笑，“阁下是重情谊的虫，我知道如果今后离开这里，对曾经的朋友同学会有担心，所以想让阁下放心些。”
“离开？”
德文辛一直陪在一边没出声，听到这里突然插|入话题中，冷嘲一声，“你会这么简单让我们离开？维布伦，现在还不肯说条件吗？”
被德文辛戳破，维布伦歉意地一笑，“将军，您是卡兰帝国的最为光耀的战神，我向虫神起誓，我没有条件，只有请求。”
他的目光认真地落回到万森的身上，真挚地说：“其实这次邀你们过来，还有个重大发现要告诉你们。”
万森微微正色，毕竟维布伦提到了“离开”一词，这是他和德文辛目前最为紧要的事情，而花多大的代价，全在眼前这只虫的一念之间。
维布伦说：“阁下，您还记得离开凯特城的时候，你们派虫送来的一块样本吗？就是这里叫做黑石的东西。”
万森想起那个和德文辛一起发现能够吸收音频的奇怪物质，当时的一个偶然发现，难不成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维布伦没有卖关子，见二虫记起这事便接着说：“这是一种劣三区——噢，现在叫纳塔维斯岛，是这个半岛的特产岩矿，密度极高，韧性也强，最重要的是它有一种特性，一种能够将所吸收的频率以辐射能的方式释放出去的表现。”
德文辛和万森立刻就想到了天漏之地那里保留音疗效果的神奇特性，双双对视，又看向维布伦，没说话。
显然，维布伦明白他们想到了什么，继续说：“我和利贝尔对接水渠工作的时候，听他说起过天漏之地，很巧，那里的岩壁正是这种材质，我们把它命名为变粒黑岩。”
“这种黑岩在不同波频中拥有不同的稳定表现……”
“说重点。”德文辛有些不耐烦，他不是来听学术报告的，“你想说什么？”
“好。”维布伦爽快点头，“总而言之，就是黑岩可以将阁下的音律……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输入，形成特殊的结构排列，然后以稳定的波频向外辐射——也就是说，听过阁下曲乐的石头，能变成救虫的保命符。”
“……”
万森和德文辛无语对望，所以呢？
“天漏之地已经成为第一个‘疗养’圣地，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虫前来此地受其恩泽。”
说到这里，维布伦停住话语，微笑看着万森不再继续，仿佛他刚刚已经说完了条件似的。
当然，他的确也说完了。
这狐狸……万森和德文辛都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难怪阿什雷蒙对自己的亲生雄子没什么真情实感，反而对他雄主的前雌君遗子那么喜欢。
话说一半，意思全都摆明了，就是不把话说出口。
德文辛鼻子里面还没滚出一句嘲讽，万森就在桌下按住了他的手。
“殿下，既然如此，作为交换我这里也有三点要求不知道能否答应？”
“阁下请说。”维布伦仍旧保持着他标志性的优雅笑容，不管任何时候都端着卡兰帝国的皇家礼仪。
万森注视着维布伦的绿眸，语调郑重认真，“第一，我要殿下打开潘尔要塞附近的跃迁场，让我和上将，以及上将的军队安然无恙跃迁。”
维布伦笑容不变，示意万森继续。
“第二，我需要带走一定数量的变粒黑岩，具体数量您可以和上将商定。”
万森一眨不眨地看着桌对面的金发雌虫，“第三，我要去克加狄卫星。”
这次，维布伦的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疑惑浮上他的眼睛，摄政王没什么架子地用手支着头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那上边可什么都没有——除了我雌父被永远关在那里，只有雄父才会偶尔去看一眼……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万森不答，等着维布伦的回复。
维布伦没着急说话，目光落到德文辛身上，只见这只平日里强势惯了的军雌正微微垂着头，一只手在桌面的盘子里滚着一个果子，一只手放在桌下，他的视线也落在桌面下，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一副将所有决定都交给雄虫的模样。对他们的交谈像是没有半点兴趣。
爱情……就连德文辛这样的军雌也逃不掉的诅咒吗？
维布伦嘴角微翘，想起王宫里的某只把宴会厅搞成机甲维修室的雄虫，他又默默改了改自己的念头——也是甜蜜的诅咒吧。
“哎，好吧好吧……不过你得带上将军，上面只有阿什雷蒙，我不敢保证你这一只小雄虫上去会发生什么。”
万森没有露出喜色，轻轻地松了口气，才接着说：“作为回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全球巡演，所有布置了黑岩的地方我都会去。”
至此，索那特瑞于他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说完这句话，万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手上牵着德文辛一只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二虫十指交扣，某只皮比机甲舱壁还厚的雌虫此时竟然指节泛着淡红，被牵起来的时候，目光还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的手瞧。
“要走了吗？”维布伦跟上，“我送送将军和阁下。”
万森比了个手势止住了维布伦的步子，“殿下，我之所以说是回报而不是条件，是因为林应是我的朋友，你是他的雌君，也曾是我的老师，更曾是上将的朋友战友，我不喜欢和朋友谈条件。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您答应的，也请不要食言。”
说完，万森就牵着德文辛离开，不再回看。
转身的时候，他可不知道身边这位大将军竟不老实地顺手卷走了好几个水果，以及终于有机会甩了个眼刀送给自己这位前好友。
德文辛和万森给维布伦打开了收复地下城的缺口，音疗术更是不费一兵一卒地收回三区及水渠。而作为交换，德文辛早就和维布伦达成协议，拿到了星系坐标，事成以后，他就会带着万森去往那个未知的家园。
离开索那特瑞，离开启明。
当初德文辛和万森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曾担心雄虫不愿意离开，担心雄虫不信任自己，可这些天，万森想离开的心竟然比他还要急切。
就这两日，万森便与在这里认识的好友同学告别得差不多了——其中齐北和许环和他密谈以后，竟然都不愿意离开索那特瑞，他们一个留在白沙岸，一个要留在凯特城。
万森像是对德文辛描述的那个未知星系充满了期待，他在和维布伦达成协议后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起行程——考虑到今后可能再也无法回到索那特瑞，他甚至还给自己与德文辛规划了一个迟来的“蜜月”之行。
旅行与巡演交错而行，乘着机甲旅游，这也算是他此生独一份的经历。而且机甲速度极快，绕着索那特瑞转一圈也不过是一天的光景。
为了让万森的蜜月旅游愉快，维布伦非常乐意和PUC以及各行星来使周旋——万森每一场巡演的门票可不是说拿到，就能拿到的。
万森的首席之名随着他的旅途而扬名越远，星际网更是将他的音像传播到了启明星系的每一处联网的土地。
每一场演奏都万“人”空巷，每一次线上直播都需要整个星际提前拓宽服务站。
E区是万森巡演的最后一站，距离他离开索那特瑞的时间不到七十二小时。
在E区的边界地带有一处横跨三区的峡谷，即使是绿意盎然的春季，峡谷两岸的山巅依旧寒风凛冽，万森的长风衣被吹拂迎风乱扬。
“别着凉。”
德文辛从后边用一件斗篷罩住了他，一起覆上来的，还有军雌温暖的怀抱。
德文辛将头搁在万森的肩上，和他一起看向对岸。
“这里叫大环河峡谷，从那里——”德文辛抬起一只手一指一划，“到那里，都是异兽出没的地方，我才刚加入军团的第一次异兽对抗，就是在这。”
万森抬起手抓住德文辛的手掌，塞进自己的斗篷里面，用侧脸贴了贴德文辛头，问“上将，你是怎么杀掉第一只异兽的呢？”
德文辛一笑，“我杀的第一只异兽不在这里，在我的母星，是我叔叔养的异宠，它要害我，我就毫不犹豫地朝它开了枪。”
万森看着远处眨了眨眼，“那时你多大？”
德文辛说：“四岁，才第一次分化结束。”
说完，德文辛顺着万森的脖子吻他的脸，轻声说：“雄主……你又想起小时候了吗？”
万森垂眸不语，思绪回到了一个月前——那是在离开水渠后的第一天。
德文辛的调查小组对PUC近一个世纪的历史展开搜索，然而斐斯曼林·佩格科员留下的记录寥寥无几。
从万森片段的回忆中不难推测出这名科员的地位，PUC那特使也曾说过斐佩是研究总部的主任，但PUC上百个实验基地都难以筛查出这只亚雌科员的更多情报。
留下的不过是总研究所里的几处签名。
这让急于破解日志密令的万森不得不重新去找关押起来的苏子东。
然而，然而——苏子东的疯病深入骨髓，先是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趁着就医的时候又吃了好几根手指，虽然命保住了，却也再无法审出什么东西了。
破解陷入僵局。
当日晚上，万森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的拜访——PUC的特使副官。
万森对这个副官印象不怎么深，只留了个容貌记忆，倒是他那上司强势又蛮不讲理，让他对整个PUC的印象糟糕透了。
万森礼貌地问副官有什么事，只见这位副官鬼头鬼脑地到处一打量，飞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球似的东西，往万森面前一戳，语速极快道：“我知道你们在查这个，拿去——我先走了，不然我就惨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万森一惊，来不及想PUC这是搞的哪一出，下意识抬手接住低头去看，再抬眼时，刚刚那只军雌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重新垂头端详，手心里正安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球形存储器，只有拇指盖大小，上面印着PUC的星系简图暗纹。
里面真的封存着自己寻找已久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