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辛和万森第一时间读取了这个存储器中的内容。
那副官没有说错，这东西的确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斐斯曼林·佩格的密码数据库。
对于PUC能够知道他们的行动，德文辛并不太紧张——事实上自从知道万森是来自PUC的实验样本一事以后，他就在着手调查PUC，调查那只叫做斐佩的科员。
他的军队是蓝海上的幽灵，行踪诡秘，但PUC是整个启明星系的最高代表，虽然没有庞大的战略组织，但科技力量先进，防守极强，要做到不留痕迹不太可能。
不过，他并不惧怕PUC。
只是PUC主动示好，可不见得是好事。
资料算不上详细，但也有上百份样本，真实度相当高，里面不仅采集了佩格科员的一些密码串，还有他的一些影像——各种角度都有，无死角地展现着这位科员的输入密令手势。
看来PUC这个组织中，的确很难藏匿个虫行为。
不过他们内部一贯是级别严格，直接依靠基因信息授权，编码密令这种东西向来都是防外界窃取。
难怪苏子东在得到他给出的编码以后能这么迅速地试出密令，佩格的密令设置模式还真是单调的难以想象。
佩格的密令格式几乎都是出生年月日加上编码。
“所以密令就是我雌父的生日和他的工作编号？”万森自然地从德文辛的兜里掏出一支笔，在自己手掌上写下一串数字，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不顺眼。
原本他还期待自己的记忆能恢复得快一些，好让他记起来完整密令。然而无论他怎么逼迫自己回想那些睡梦中的片段，记忆碎片就那么空荡荡地悬浮在他的过往空白中，无着无落。
“等等。”德文辛捉住万森的手，眯着眼睛看了看掌心上的数字，接着，他的手动了，就着万森的手在他掌心中写下另一串数字：31320616。顿了一下，在后面添上14211。
“3132年……”万森念了一下，一惊，“上将，这是我的标准年生日。”
德文辛点了点文件中零星的几个不同的密令，“虽然这几组数与大规律不同，但依旧是年月日加编号。我们拿到日志文件这件事情他们并不知情，只知道我们在调查佩格科员，虽然不排除他们从中搞鬼的可能，但……”
“这种零星的数据拿来搞鬼，完全没有说服力，实在没有必要。”德文辛嘴角一扯，继续说：“我对比了影像，这几个报告都是活体样本，密码日期就是样本的出生日期，所以佩格还有这种习惯，不得不考虑进去。”
万森觉得还有一种可能，笑着说：“万一是他们根据你的行为模式，推测你现在分析呢？”
德文辛也笑了，把天真的万森捞进怀里，用下巴蹭他的头顶，把雄虫柔软的头发蹭得乱糟糟的，严肃气氛荡然无存，“那他们可太不了解我了，我一般都是踩着敌虫的头问他们的密令，送上门的东西，我三岁的时候就不信了。”
万森失笑，这是说他幼稚还是骂他蠢呢？
“那怎么办？这下可有三个选择了——”万森看着掌心的密令，“要么二选一，要么不解开，继续等我慢慢想起来？”
德文辛眯着眼继续享受万森的发顶，语气无所谓道，“听雄主你的……实在不行，给你团个纸团你抓抓看？”
万森：……
“上将，我很严肃的——这可能关系到我现在的……现在的身份，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谁了。”
德文辛说：“我也很严肃，不要小看抓纸团，三分之一的概率呢。还有，什么叫不知道你是谁？你是万森，我德文辛·伊瑟尔的雄主。”
万森：“那万一……”
万一自己慢慢恢复记忆，曾经的万森钻出来夺回他躯壳，他所拥有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又怎么办？
他的朋友、经历、所看过的风景，见识过的震撼，以及……德文辛——他的雌君，都会成为那只叫做万森的所有物。
“没有‘万一’，无论这份日志打开后有什么，我只认一个万森。”德文辛仍旧握着万森的手不放，随后紧紧收拢，把他牢牢圈在怀中，“如果你的记忆出现差错，我会把我们相遇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告诉你。”
万森眨眨眼睛，眼圈微酸。只是上将不是他，永远不会体会到他内心的挣扎和彷徨。
短短一年时光，他不愿意离开了。
万森从德文辛怀里坐起，把脖子上的存储器吊坠拿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任凭天意吧！就算密令错误，日志自毁也是天意，那他就从在这个世界醒来之日新生。
万森在界面上输入了第一个数字。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身边德文辛的呼吸一凛，环住自己的手臂微微收紧。
输个密码还能跑了不成？万森无声地在心里调侃道，不自觉放松了一些，他迅速地将剩下的数字输入弹窗之内——132061614211。
弹窗消失，一个等待符空空荡荡地悬在半空。
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万森觉得自己似乎突然生出一种愿望，最好这个密令是错误的，日志文件损毁，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万森真正的来历，他可以是异世的来客，也可以是突然觉醒的废物雄子，他就要和德文辛一起离开这里——正如德文辛所说，他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反正脑子里那个让他寻找同伴的声音好久都没有出现，他挣脱枷锁——那些人爱怎样就怎样，说不定他们也像景星、苏子东之流，只想在虫族世界里满足自己欲望，压根就不想被他找到呢？
可他的自私来得太迟，等待的图标转了半分钟，存储器的扬声元件发出一声“叮”，密令……输入正确。
文件内容一目了然——在跳转的页面里有上百个视频文件，最早的一个，命名是标准年3131年8月9日。
万森再次深呼吸，只是这股空气在他的肺脏里横冲直撞，他不由自主地气息战栗，胸口闷痛，一种缺氧导致的紧迫与难受陡然而生。
“雄主？”
德文辛的手轻轻覆在存储器上，投影的光芒被他拢在手心下，他侧过头看着万森，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万森看着他眼中的灰蓝色有点晃神，突然间就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德文辛说：“我们明天再看吧。”
说着，他就要收起存储器。
万森一把攥住他的手，“等等。”
万森的语调有些急，可语气无比肯定，“就现在，我想知道真相——上将，这些是躲不过去的，对吗？”
万森直视着德文辛的双眼，琥珀色的虹膜澄澈依旧，只是昔日偶尔的茫然已经消失，德文辛说不出那里面蕴藏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被这么看着，他觉得心跳在加速。
于是他放开手，沉默地将存储器放回原位，投影再次出现在半空中。
*
【14211-】
“这是斐斯曼林·佩格的日志文件，今天……唔，今天是标准年3131年，8月9日。
我还是第一次录这种日志文件，没有报告单，组长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太拘束——哈，这样反而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吧，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感谢理事会的认可，能够参加这次的项目我感到荣幸——毕竟做好一辈子奉献科研了，没想到还能体验一次做雌父的滋味。
刚刚接受了筛选后的种子，是五个世纪以前留下的样本，活性可能有点糟糕，但比现在基地上的那些雄虫的序列更好……嗯……既然是私密日志，我就直说了，这些雄虫，声音大一点都能吓得激素失常，简直就是进化的垃圾产物。
……虽然雄虫基因的活力不及雌虫，但我还是希望能诞生一只健康的雄子。”
【14211-】
“这是斐斯曼林·佩格的日志文件，今天是标准年3131年，8月16日。
很好，检测结果出来了，成功孕育了一枚虫卵，就在这里……看不出来是吧？我也不敢相信。
这个小家伙，还没成型呢，就要接受基因改造……可怜的小不点，相信你会和你的雌父一样，为虫族的新生做出伟大的变革。
但这是必要的，毕竟现在的雄虫太糟糕了——今天我去签字，竟然看到广场上一只B级雄虫竟然哭晕过去，这样的虫能做什么？体能差，精神力差，性格软弱，到床上也不顶用。
再次希望这里孕育出一枚雄虫卵，这样我就能先申请选牌了。”
【14211-】
“这是斐斯曼林·佩格的日志文件，今天是标准年3131年，12月14日。
虫神……我差点失去我的虫崽了。
果然，每一只雌虫都是繁衍之力的奴隶，我渴望着他的降生。
序列编辑的确很残忍，但这是为了让你以后能更好适应实验——今天我给你取了个不错的名字——万森·佩格，你觉得如何？森，代表着梦想……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寓意。
我的阿森，别怕，雌父和你一起受这神圣的洗礼，你和那些垃圾不一样。”
【14211-】
“……
我太开心了，如我所愿，是一只健康的雄虫卵，他将在一个月后降生——
我可爱的小雄子，阿森，雌父为你抽最优秀的牌……你将成为虫族的新神。”
【14211-】
“……
该死的休威特，竟然想抢牌……还好我动作快，那个渣滓怎么配怀上雄虫卵？
我的好阿森，你放心，我拿到了最宝贵的牌，你将拥有旁虫无法企及的一生。
你看，这是银环系的大使送来的礼物——我很早就看过这一批数据的所有生平简介，这个，是最适合你的……雌父会给你铺条路出来，你安安稳稳地来到这世上，什么也不必想。”
【14211-】
“……
考察期今天就彻底结束了，我会长留在索纳特瑞星一阵子……你一定想不到我给你找了个怎样的雄父。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他足够忽视我们就可以……可怜的阿森，虽然你有着世间绝无仅有的基因序列，却要和那些没用的雄虫一样被忽视和排挤。
但你和他们不一样，每只虫都会有这么一段难熬的时光。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就要去那边待产了，万查斯虽然不是什么优秀的雄虫，但他足够狡猾，在卡兰帝国最动荡的时候也能安然无恙，你天生没有雄父，不需要他们无聊的关爱……雌父为你准备一切，期待你的到来。”
……
……
【14211-】
“……
真是一只健康的雄子，来，阿森看看这里——天呐，看这小翅翼，多可爱……真的太小了，像一只小耗子。
我可爱的小宝贝，你还得在这个无聊的世界生活两年……将会被赋予神圣的使命。”
【14211-】
“……阿什雷蒙·乔真是一只有趣的军雌，我喜欢这只虫，他若是能进入行星联合理事会的话一定是一只优秀的政客。
他真热心，还想给他家大雌子牵门婚事……那小崽子才10岁，还看不出什么，我说我家雄子当然得配帝国最强的将军——他居然毫不犹豫答应了，还直接立了契约书。看，就是这张，签名还是手写的呢！”
看到这里，万森心里已经堆满了疑问——参与者的严格筛选、五个世纪以前的基因样本、在胚胎时期的基因编辑手术、“适合”的居住行星、还有什么“抽牌”……这一切仿佛能大致勾勒出PUC这个项目的规模之大。
项目……是那个“降神计划”吗？
斐佩也提到了“神”，这个神到底指什么？又有多少虫参与了这次实验？和他一起穿越而来的同伴也和此有关吗？
万森越想越觉得心惊，一些记忆片段闪电似地在眼前掠过，他不由呼吸急促起来。
可页面中还剩余未浏览的文件约2/3，以前面的视频长度，看完可能要熬个通宵——要现在看完吗？后面的内容会是什么？
万森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紧紧地拉了起来，一种莫名奇妙的退意陡然升上心头。
“雄主？”德文辛注意到万森的神色异常，轻轻唤道，可万森没有回应他。
雄虫的脸色白的可怕，他不着痕迹地轻轻一碰，才发现万森的手微凉，探入掌心，摸到了冰冷的湿意。
德文辛站起身，不由分说把万森打横一抱，衣摆将存储器扫向半空，在万森瞬间慌乱的目光里稳稳接住那小东西塞回到他怀里，“雄主，我被晾在一边好冷，想先泡澡，再说别的——满足我这个要求行吗？”
“啊？”
万森还陷在疑问滚雪球似的思绪中，身体陡然一轻，下意识就去抱德文辛的脖子，军雌的暧昧调侃让他逃似地转移了注意力，瞬间忘了刚刚的紧张，眼睫扑闪一下，茫然地有些不知所措。
察觉到自己竟然又被这么抱着，雄虫脸上浮起了一种熟悉的难为情，一时也想不起要讨论刚刚盘旋在脑子里的纷乱。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无论多少次，万森耳尖都会不自觉泛红，“你没看刚刚日志里说，我可是五个世纪以前的雄虫基因……很强的。”
德文辛唇角轻扬，对万森刚刚的状态一字不提，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再说强不强的事，现在可是您雌君的展示时间啊。”
由于德文辛的打岔，万森还是没能在今晚阅读完日志。
第二天，临时的住处又迎来几只虫，这回倒不是什么不速之客，是有林应参与的外骨骼研究小组成员。
说是知道维布伦借着PUC之力暂时在密林开辟了一条安全的通行之路后，他们就受林应所托过来给万森送最新研发的外骨骼翅翼。这次的工艺水准以及效果几乎堪称完美，万森可以一辈子做一只自由飞行的雄虫了。
小组长是一只经历过不少岁月的亚雌研究员，他给万森做完这场永久性的小手术后不停啧啧称奇：“阁下的体格真是难以置信，我们研究雄虫飞行已经好几个世纪，无数代虫都以失败告终，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能遇上与外骨骼完美适配的雄虫——你的翼骨和肌肉简直就是天生为飞翔而生，像军雌一样强韧。”
一旁的科员接话，“是呀，就连历史笔记里面也没有如此高吻合度的数据。自从知道阁下可以通过外骨骼飞翔，我们研究基地迎来了很多的阁下前来报名呢，只可惜无一例外都不符合手术要求，像阁下这种体质别说是万里挑一，就是十亿里挑一也找不出来呢。”
万森开始还一边道谢一边应承，但科员的话让他的心脏“突突”狂跳起来。
完美的体质……他想起昨日浏览的日志内容，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升上心间，送走研究员们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卧室锁好房门，将脖子上的存储器再次取下打开。
德文辛一早出门商议军事，要他好好休息等他。但他此时一刻都等不及——他不想等上将回来和他一起浏览。
他需要立刻知道在他幼年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