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港的小破屋大多是岩石块垒的，搭配上主城垃圾站里拾掇来的废弃建材，基本也能够居住了，只是想要指望什么密闭的会议室就万万不可能了。
万森和德文辛叫来副官哈维与许环，围着餐桌坐在不大的客厅里，每只虫面前有一瓶纯净水，勉强有了个会议氛围。
哈维副官由于实在很能打，在贫民港中颇有威望，还有一间“豪华”破屋，三室两厅带小院，在这里当属“富豪”。
“上将，您说的那里叫‘天漏之地’，一直以来都是这里虫民的朝圣地。”
哈维听了德文辛和万森的问题，解释道：“那边的地壳上有一条大裂缝，上面应该是密林的范围，没什么虫民活动。大家在地下城待久了，对自然光渴望得很，白天总会有很多虫在那里‘晒太阳’，然后……然后每十天一次朝圣之礼，到时候附近片区的虫都会往那边聚集，唔，好像明天就是。您所摘的果实是在上层峭壁摘的吧？那里一般的虫飞不上去——不过飞上去也没用，缝隙很窄，两边都是钢质岩，除非用上机甲，否则撬不开。”
原来，万森从德文辛带来的水果上面想到了这东西的来源，以为可以从这里入手想想怎么出去，或是让外面支援的办法，但这显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围绕着这个唯一和地面有那么丁点“缝隙”的地方商量了很久，也没找出什么动静小点的解决办法——外面是密林异兽的地盘，现在正处在繁殖季，没处理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引起大范围异兽暴动，到时候危险的可不止是地面层。
万森听了全程没怎么发言，直到最后才提出想在第二天一早，当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的时候亲眼看看他们的朝圣之礼。
哈维连连摇头，说那时候现场的虫可太多了，实在有些不安全，并不赞同。
不过他的意见只能参考，德文辛细想了一下自己在那边的探查一圈后的情形，确信能护住万森周全，便懒得理哈维的不赞同，虽然他不知道万森有什么想法，但是雄虫想去，自然义不容辞。
“散会”后，一直精神恹恹的许环小声叫住了万森。
许环离开上水宫后精神一直特别糟糕，极其嗜睡，只是万森他们商讨的时候还是会叫上他一起，看他在苏子东手底下待过的时间那么长，是不是能知道些什么。
不过许环想来被苏子东给弄怕了，看谁都不大信任，有其他虫在场基本就不说话，状态和怕虫的齐北有的一拼。
“老师，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有用没有……之前听到过苏子东和一个神秘人通话，他们也一直在打那个‘天漏之地’的主意。”
许环强打着精神说，“隐约听到过他们讨论要什么神降还是降神的，还说如果把他们都争取过来……我不知道他俩具体指的什么东西，但今天听你们提起这个地方就想告诉你……希望对你有些帮助。”
万森知道许环被“麻土”伤到了精神海，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虽然音疗可治，但贫民港实在太多虫了，一点也不隔音的破屋子只能挡挡说话的声音，若是乐器发出声音，那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谢谢。”万森叹了口气，放轻语气说：“许环，这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如果这次能顺利出去，我就带你们回去。”
许环有点疑惑，“老师，你说的回去是回哪里？蓝星吗？我们还能回去吗？”
万森也被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怔住了，因为刚刚他下意识提起的“回去”绝不是蓝星。
“老师，老师？”许环被万森的状态惊了一下，不知所措。
“没事……你先休息吧。”万森有些失神地站起来，对许环摆了摆手，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蓝星……蓝星……
万森吃惊地发现这一年不到的光景，自己似乎忘记了蓝星上的许多事情，尤其是一些生活琐事。
而当他做过往回忆的时候，更多所能回忆起来的，反而都是在索那特瑞上度过的点点滴滴。更可怕的是，他脑海里面的时不时会出现很多陌生的日常，竟然有好一部分画面是偏仰视的视角——这难道是虫崽万森的成长过程？
难道这壳子尘封的记忆要在这个时候慢慢恢复过来？
可有了原本壳子的万森还是万森吗？
万森从许环那里得知他们都有原主的记忆，因此在适应新环境上顺利得多。可换个方向思考，这些“熟人”的变化，真的和原主的记忆无关吗？
万森的穿越是因为“万森”意外丧生，但其他虫却没有这样的濒死经历，他们穿越而来，原主的意识又到了哪里？
景星、苏子东的变化真的是以前隐藏太深吗？
一件又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堆积在一起，万森觉得自己想得头都要裂开了。
“万森阁下，小心！”一声急呼打断了万森的思绪，他面前横来一条手臂，脚下惯性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
“怎么了？有心事？”阿瑟用一把小铁铲在万森面前晃了晃，笑着说，“不然你帮我看看这鱼怎么弄？之前你说做饭一把好手，教教我？”
万森的目光从小铁铲落到阿瑟身上，思维短暂地从思绪里跳出来。
眼前的雄虫穿着这里最常见的那种批发货，灰青色的头发剪得很短，而且能看出操刀的虫一定是个手笨的，这么个短碎发都剪得坑坑洼洼。
阿瑟有一对小小的簇状触须，近看还有点像花蕊，不过比起这种少见的触须，他身后精致翅翼倒是更有趣些，虽然仍是无法飞行的透明薄翼，但翅翼的尾端竟然能卷起来，像卷尺一样奇特。
见万森打量他，雄虫就大大方方让他看，还露出了一点请求的神色。
阿瑟的气质很温柔，拿着锅铲的时候还有点虫族难得一见的烟火气。
片刻后，万森目光收回，扫了一眼放在小院里的石灶，这在贫民港也算是常见的东西，营养液在这里成了硬通货，不是每只虫都能喝得起，于是原始的肉与合成食物成了水渠的大部分虫民的生活所需。
贫民港不大能吃上合成的，只能自己下水捞鱼。
好在水渠的水道连通深海，这方面倒不成问题，提防自己别被鱼吃了就成。
“那鱼能吃？”万森接过铲子，跨过面前的矮凳跟着阿瑟走到石灶前，仔细观察盘子里面已经被处理好的鱼，“它长得好奇怪。”
阿瑟打量鱼身，“奇怪吗？这里的鱼每天都会发生变化，哈维之前还做过图鉴，不过被我不小心掉火堆里烧掉了……但我记下来了，这种鱼的肉没毒，放心吧……对了，这里还有我自己种的蘑菇，可以加进去。”
万森微笑一下摇摇头，没有继续讨论鱼的话题，很快地上手处理起来。
不得不说哈维这只军雌看上去一本正经工作狂，私底下又跳脱不着调，这些生活琐碎上还挺上心，他们这“豪宅”里竟然还有不少调味品。
阿瑟一边认真看万森的操作一边和他聊天，“他们还在屋里吗？”
万森说：“伊和哈维在门外说事，许环去睡觉了，饭好了再叫他。”
阿瑟点点头，他对这些虫的行动有意回避，只要几只虫商量事情，他就到小院里待着。
万森重新找了个话题，问道，“那边的几盆花草也是你种的？”
阿瑟偏头看了眼院子角落，目光轻轻从那几个废旧的包装盒上跳过，重新回到锅里的鱼上，语气很恬淡地说：“哈维从天漏那边捡来的种子，这里面的光都是工业的，竟然也能发芽。就是病恹恹的，要是有太阳就好了。”
“你从来没出去过水渠？”
“嗯。”
“那如果有一天水渠的出口打开，你出去后最想做什么？”
阿瑟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鱼，认真思考了好久，说：“最想让哈维带我飞到草原上，躺在绿草地，看着天空发呆——看他说的太阳，云彩，还有星星。”
“还有呢？”
“唔……想不出来，到处逛逛？”
万森手里的锅铲顿了一下，足有四五秒钟，才继续翻动起来，“就这么简单？你说自己从小被拐下来，不想回家吗？外面雄虫的境遇还行……最近卡兰帝国也在做调整，雄虫就算想开机甲也可以。”
“真的吗？”阿瑟双眼一亮，“那我得让哈维教教我！不过，回家就算啦，哈维在哪，哪就是家，我觉这样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是我的头彩，得牢牢抓着。”
万森被阿瑟逗笑了，正好，很丑但没毒的鱼做好了，就一个菜，但鱼挺大，直接连锅一起端上了桌，就算是五只虫也足够了。
上将这段时间对投喂雄主有了莫名其妙的兴趣，即使饭菜不是自己做的，但盛饭一定要经一次手。
奈何副官哈维看不懂自家长官从有了雄主后，就生了好些怪毛病。他见德文辛竟要主动盛菜，当即现场表演了一个蹑影追风，手上动作几乎出现残影，嗖嗖嗖给在座五只虫都盛好放在面前。
哈维正襟危坐，等着长官表扬，好给自家雄主长个面子。
德文辛很少遇到敢在自己动作前先动手的家伙，竟然一时没抢到先机，全让这小子献了殷勤。
将勺子往碗沿边上轻轻一搁，德文辛扯了个发渗的笑容，“哈维上尉——”
“叫上尉实在太客气了，饭桌上没有上下属，下次不准这样。”万森打断上将的发功，桌下用脚尖轻轻点了下对方的脚脖子。
德文辛扬了扬眉，熄火了，低头见自己碗里有一朵蘑菇，便矜持地拿勺子一挑，放到了万森的碗里，这样也算是经过一手了。
旁边仔细观察每只虫的哈维有样学样，只是碗里没有，见锅里还飘着一朵，立刻精准出击，把那朵完整的蘑菇盛进了阿瑟的碗里。
这下德文辛终于找到靶子了，万森也没拦住。
只听上将冷嘲道：“你怎么不提着裤子下去？外面几十条水沟还不够捞吗？”
哈维：？
第二天，在地下城的工业光源刚启动的时候，德文辛就带着万森潜入水下往天漏之地过去，这次上将准备的很充分，甚至还给万森拿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密封后塞怀里，免得娇气的雄虫被海水冻出什么问题来。
不知道朝圣会的朝圣仪式是什么样，反正这贫民港里的众虫朝圣盛景当真不同凡响。
海水在工业光线下折射出水渠岩层特有的暗黄色，但水质清澈，能清楚地看清这些宽阔的渠道中正有无数虫民朝着一个方向游去，他们形态各异，姿势各异，但井井有序，毫不错乱。
这些沟渠非常深，连着通往深海的未知间隙，除了大批游动的虫民，还有非常多的鱼群。
天漏之地下的深潭同样也是这些鱼群的天堂，它们和虫民组成的浪潮一起游动，形形色色，场景异常壮观。
万森和德文辛都不是水生类种族，没有装备，需要不停出水呼吸，因此只能在上层水域活动。
德文辛总担心雄虫体力不支，即便万森解释了很多次，上次溺水只是因为脑子里那条见鬼的命令，而非自己体力不行，上将也不听不信。直接拿绳索往万森腰间一绑，正好能在他翅翼的活动范围下。
德文辛的大鳞翅不知道用了什么药剂盖住了色泽，总之在水中看起来黑黢黢的，混在奋力朝目的地游过去的虫群中，相当不起眼。
上将的决定很对，他们此行属于逆水而行，即便有前方虫群的动作辅助水流，万森还是觉得够呛，只能不好意思地拉住德文辛的手臂搭便车。好在目的地距离他们不算远，不出半个小时，狭窄的渠道转过一个大弯，豁然便进入了极为宽阔的水域。
前方极亮，是从天穹下打下来的一束强光，它穿透水面，形成无数道明晰的射线，如光的密林，说是天神降生于此也不为过。
往上看去，只能看到耀目的波光，零零闪闪，夺目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