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拆尸洗骨【完结】>第27章 知己

  陆染从未想过,再偌大的皇城之下竟真有一处地宫,而此处不知道是地宫中的哪个大殿。

  大殿之上,寒冰被雕刻成一树树桃花,一个装着头颅的水晶匣子被冰花簇拥着托在绽放得最灿烂的枝桠之上——那头颅紧闭着双眼,脸上满是划痕。

  陆染眼前似出现了多年之前,他被母亲带入宫中见到的那个倚立在宫门上的少年将军带着满脸的意气风发和清晨河提的露气朝着自己的摘下的那枝桃花......而后是那一天,那人被砍下头颅,脸上出现的道道血痕......

  “呕——”他忍不住打起了干呕。

  见陆染摇摇欲坠,李易之踉跄地上前了一步,却被身旁的谢同之牢牢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染猛地吐出口血向旁瘫倒。

  看着陆染这副模样,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了水晶匣子中的头颅,摇了摇头:“云歌.....你说……这孩子这么不经事,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冰花默然,故人的头颅依然紧闭双眼。李易之的眼角不由得也微微湿润。

  “大概他尘封的记忆是真的回不来了。同之,把陆染带回侯府去吧。”他叹了口气,向身旁的谢同之道。

  “你把他交给我,我只会杀了他!”看了看李易之身上青紫的痕迹,谢同之咬着牙踹了陆染一脚,“要不是这货多事把那些证物带回,也不会让你……那狗皇帝为何还提及了南宫家?他要你做什么?他是什么意思!?兄长你还在瞒着我什么?”

  见李易之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李同之几乎将牙咬碎,只能把一腔愤恨转移到陆染身上——“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许我动这陆太岁?难道真是因为萧云歌和你的故人之约吗?他和你又约定了什么?”

  说到此,李同之瞥了眼水晶匣子里的头颅,带着难以抑制的不忿揭开了李易之脸上的人皮面具:“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和他萧云歌有几分神似,你怎么会受那样的屈辱?这狗皇帝却日日让你顶着他那张鬼脸!你原本的脸,你原本的脸......还有谁记得......”

  李易之颤了一颤,摸了摸自己原来的脸,转头避开了他,“那件事怪不到云歌头上!那是因为大业孱弱,所以才会……”

  他眼中波光浮动,顿了好久才能继续,“可为此我却记恨了云歌那么久,以至于他被泼了漫天的污水时候无一人站在他身侧......我愧为他的朋友,更不配被他视为知己!如今落到萧定乾手里大概也是报应。”

  “可那狗皇帝既然让你顶着他的脸,他又怎么能对你......要是我早知道,要是我早一点......”谢同之欲言又止,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李易之摇了摇头放下手来,仿若是谈论他人之事一般自嘲一笑:“谁知道当今圣上会对自己的兄弟存着这样龌龊的心思?也许,要不是因为这张脸,他折磨我的方式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到此他收敛了情绪,朝谢同之吩咐:“今晚你把陆染送回侯府之后就带着李斐速速返回江源道。记住。以后,不许再入宫找我!”

  听到此,谢同之再也忍耐不住,用手捉紧了李易之的手臂,“兄长,那你呢?!让我带你走吧!”

  李易之却朝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在这宫中为质,至少还能让我们李家多残喘几日……谢同之,适当的时候你便离开吧。别再蹚这趟浑水了!回你的江湖去。那里海阔天空任你遨游,你还可以当你的江湖第一高手。”

  ——不。回不去了!谢同之轮廓分明的脸庞仿佛一半都沉在黑暗之中。他烈焰掌谢阎早已消失在江湖之中,黄泉路上,彼岸花海。如今的他只是谢同之,太宰手下彼岸花的杀人头子!李家的义子!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助太宰一臂之力,让李易之堂堂正正的脱离这苦海!

  想到此,他定定地看了李易之一眼。

  从明日起,他定会守好自己的本分。可今晚,只有今晚,他还想为他再做件事。

  谢同之蹲下身,为李易之轻手轻脚地系上外袍。

  李易之僵了一僵,垂头看向蹲在自己身下笨拙地为他系带之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谢阎……以后不许再对陆染下手。”他吩咐。

  谢同之头也没抬的回:“我明白。”

  “谢阎,以后不许再私闯禁宫。”他反复地说。

  谢同之含着泪答:“我记着。”

  “谢阎,带李斐回到江源道以后,告诉斐弟别再入京,若有万一,有我和爹就够了。”他再道。

  谢同之却回:“还有我。谢同之。”

  说到此,他正色看向李易之。

  他们看着彼此,直到皇城中的更鼓敲响,谢同之一把将地上的陆染提起,扛在了背上。

  看着谢同之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地宫暗道之中,李易之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早已在江湖成名的谢阎为何非要认自己的父亲为义父,将自己的名改为同之。

  ——同之同之,只为与君同之。他是在告诉自己,无论他李易之人在何处,他谢阎皆会伴同。他是他的知己,也是他今生都避不开的人。

  知己......

  想到此李易之抬起头来,再次看向萧云歌的头颅,在心中暗道:云歌。对不住。若之前的易之也能如这般对你,也许你便不会身死名毁......但如今,我定会竭尽全力地完成你我之约。我李易之从不信鬼神之说,可国师既说“故人虽去灵魂未灭”,陆染又是关键,那你能不能回我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看看......

  在李易之的轻叹之中,谢同之带着心中窝气一路跌跌撞撞地将陆染拖出了暗道,之后又头朝下地将他提溜着在深夜的盛京飞驰,最后极不负责地把他扔进了陆府。

  陆染头顶着地,被摔得眼冒金星,却无法在昏迷中睁开双眼,只觉得头颅一阵阵的发疼。

  ——黑暗中,眼前似出现冲天火光。漫天的厮杀和叫喊中,密密麻麻的火箭如飞蝗般而来......

  他似乎是又见到了六年前深秋的那一夜——前朝那次大战前最惨烈的一役。

  战鼓隆隆作响,大业的军队被大启的铁骑逼得节节败退,直到退到揽碧江畔。

  旧都的臣民们有些在战场上和家人失散,有些不愿离开北都,一路哭哭啼啼地徘徊在岸边。

  “轰——”地一声几条火龙从北面穿云而来,几艘停靠在岸上的渡船被炸得粉碎。

  ——“快,赶紧上船!是大启的火龙!”

  满脸是血的镇北军将士已来不及规劝,不断将江边的男女老少往渡船上赶。

  江心起了漩涡。一片片渡船如风中的芦苇摇摇晃晃地互相撞击。惶恐之中不少人被挤入水中,惊叫和哭喊再次响彻江畔。

  等到渡船离开河岸不久,最前的几艘陡然一顿,一伙趁火打劫的贼人竟从水中爬起,窜入渡船杀人夺财。

  未等片刻,江面上便飘起了具具浮尸......

  此时挂着大业皇旗,已驶到江心的一艘三层画舫被人停了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拿了长弓和匕首,便要往回救人。

  陆染明白那少年便是六年前的自己。可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起过从前的事情了......

  ——“你去凑什么热闹?”他的母亲推了他一把。

  “可娘,那些都是大邺的子民,我们怎么能弃之不顾?为什么皇室宗亲要先于他们渡河?”陆染义愤填膺地吵她大喝一声,却被几个家仆拖拽着离开甲板,只能着急回望。

  距离他们数百米的一艘渡船之上,贼人杀光了船上的男人之后,发现船舱中藏了两个貌美的小娘,便想将她们拖出舱中轮番糟蹋。

  没想到一人跳入了水中,另一人则以头撞击船身,恶毒的贼人竟在她的脸上划了几道,拔光了她的衣服将她绑上船柱,再把船凿穿......

  看着渡船被奔腾的揽碧江卷着朝南,其上的女子不停地挣扎痛嚎,却只能哭喊着被江水渐渐吞噬......

  陆染再也忍受不住,咬了拽住自己的家仆一口,冲出甲板跳上一条小船。萧萍萍也只好带上侯府的侍卫上了备用的船逆着江流往回。

  插着大业皇室旗帜的画舫实在太过打眼,陆染的穿着又及其华贵。贼人们吹了声口哨,示意彼此来了只肥羊,纷纷潜入水中,朝他而来。

  等到陆染好不容易接近将沉的渡船,正用匕首挑开女子的绳索,江中忽有几双手捉住了他的脚踝,拉着他下沉。

  “染儿!”萧萍萍大喝一声,赶紧朝陆然甩出马鞭,想要卷住陆子昂伸出水面的手,几把鹰爪却朝她这边抛来。

  护着她的侯府侍卫纷纷落水,不远处的几个贼子亮出了弯刀逼向了余下几人。

  眼看鹰爪即将勾住母亲的胛骨,陆染不停挣扎,却被水下的贼人拉着灌了好几口江水。

  沉沉浮浮之际,只听“嗖嗖”几声,贼人们一个个眉心中箭,倒入水中。

  陆染心中砰砰直跳,而后脚踝处一松,一条长鞭卷住了自己的右手将他提出了水面,拉到母亲所在的小船之上。

  ——这样神乎奇迹的箭法,除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