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眼睛只能看得见光, 于是哪怕黑暗里扭曲的暗影就在眼前,也一无所知不觉危险。

  约瑟夫看着门外,极致的黑几乎像是在门上蒙了一层黑布。一缕冷风从门外吹进,刮得他又打了个寒颤, 现在这漆黑又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渊了。

  约瑟夫小心合上门, 回到房间里翻出一支手电筒, 又找到了一小块手帕系在灯头上, 让这光不至于太亮。开关几次试了试光亮后,约瑟夫才重新打开门。

  光被手帕散成朦胧一片,将浓稠的黑暗化开一块光亮。

  走廊安静冷寂、空无一人。石墙还是古老冷硬的石墙, 壁画还是精致鲜明的壁画,墙上浮雕花木蔓蔓, 画中水泽精灵笑意嫣嫣。

  约瑟夫转着手电将走廊草草照过一遍后,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向记忆中第一处关锁的房间走去。

  手电筒的光芒照亮了他身前的道路,于是黑暗重新涌回他身后的廊道, 逐着他的脚步悄无声息地吞噬掉光亮,壁画上笑容灵动的水泽精灵忽然眼珠一转, 看向一无所觉的凡人背影。

  嘻嘻……

  约瑟夫突然打了个寒战, 只觉得好像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嬉笑。他僵硬了片刻,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体,手电筒的光芒照亮了后面,廊道冷寂无人。

  没有被发现。约瑟夫松了口气。这座城堡的主人本就对他抱有警惕,如果被发现了, 自己估计讨不了好。

  但既然不是有人发现了他在晚上偷偷跑出来,那刚刚那声似有似无的嬉笑是怎么回事?听错了?还是过度紧张下的幻觉?

  约瑟夫停在原地小心观察了一圈,见全无异样后,又转回去按照原有的计划向前走去。

  他并没有打算立刻就能挖出什么大消息,今天只是打算大致探一探罢了。但他还是把照相机镜头打开了,手指扶在快门上,随时准备拍下点什么。

  夜晚时的古堡几乎与白天像是两个世界,刺骨的寒意令人分外怀念温暖柔软的被窝,约瑟夫搓了搓手臂,要先回去吗?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絮语从他心底响起:反正已经出来了,多少做点什么吧,哪怕只是简单看看呢?说不准今天就会有所发现。

  约瑟夫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去,没过多久,就到了第一个目标,那是一扇黑胡桃木门,门把是黄铜的,光润油亮。

  白天时约瑟夫试过这里,这扇门是锁上的,现在他再次把手搭上去,小心地试着转了转。

  没有感受到阻隔,现在这扇门是开的。约瑟夫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听了听,门内并没有传来什么声音。

  约瑟夫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兴奋,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向内望去。

  房间内一团漆黑,只有手电筒从门缝透进去的些许光芒照亮了一线暗红的地面。

  约瑟夫刚打算转动手电筒看看其他地方时,突然感觉到些许不对,目光下意识转回地面,那地面上的暗红色,是流动的!

  约瑟夫颤巍巍地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上沾了一下,湿滑黏稠。他抬起手在鼻尖嗅了嗅,腥咸的血味。

  “正常人哪能一直保持着容貌不变?我听说以前有人用孩童和少女的鲜血来保持青春的,说不定他就是这样。”

  旅店老板曾经说过的话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约瑟夫手指下意识扣上了快门,胶卷旋转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大得像耳边的惊雷。

  流动的暗红色像被惊动了似的,它们从门缝里蜿蜒出来,携着巨大的恐惧浸湿他的鞋,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攀上他的脚面,沿着脚踝一直缠上小腿,像一条冰凉湿滑的水蛇。

  约瑟夫发起抖来,从小幅度的哆嗦到越来越剧烈的抖动。手电从他手中掉到地上,朦胧的光亮骨碌骨碌滚远,白色的棉质手帕吸收了地面上的血液,于是这点遥远的光亮也越来越昏暗。

  要进去捡吗?

  约瑟夫大脑一片空白。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将他的手电递了过来,约瑟夫下意识接过,慢了半拍的大脑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僵硬地看着那双踏在血水里的皮鞋、裹在窄腿裤里的小腿、膝盖、大腿,再到穿着燕尾服的上半身,和一张苍白的脸。

  陌生的男人对他一笑,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

  “啊啊啊!”

  约瑟夫的头皮几乎要炸开,他惨叫着向后跌倒,又一骨碌爬起来开始没命地跑。

  逃!

  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许久之后约瑟夫才停下,他急促地喘息着,身后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他大着胆子回头看,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人追过来。

  约瑟夫缓了缓神,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死死捏着那个手电筒,白色的手帕系在上面要掉不掉的。

  白色的……约瑟夫愣住了。手帕上干干净净,半点血污也没有,手电上也是。

  他又看了看自己摸过地面的手指,同样干干净净,只有被吓出来的一层冷汗。鞋子和裤腿上也只有跌倒时蹭上的一点灰尘。

  约瑟夫愣住了。

  这算什么?幻觉吗?

  可幻觉怎么会那么真实?

  约瑟夫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可是那两个姑娘怎么办?只要看住她们的消息,就能白赚一大笔钱!

  一阵冷风穿过走廊,约瑟夫打了个哆嗦,他咬了咬牙。不管是逃走是留下,他都得先回房间,他车钥匙还在里面呢。

  约瑟夫用手电照着周围的模样,想要先判断出这是哪里。左右的壁画与浮雕是全然陌生的,但他记得自己没有上下楼梯,因此应该还是在这一层。

  在穿过几条廊道后,约瑟夫都没能找到熟悉的地方。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额上渗出密密的汗来,被寒风一吹,冻得头刺刺发疼。

  可要他往回走是不可能的,一想到那个地上淌血的屋子,约瑟夫就想打哆嗦。他硬着头皮往前走,许久之后,才看到一条墙上挂着人像的走廊。

  约瑟夫松了口气,他记得这里,穿过这条走廊再往右拐一下就是他的房间所在的那条走廊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前小跑过去,等到出现分叉后,向右面的走廊拐进去。约瑟夫一直跑过了走廊的大半路程后,又慢慢地停了下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他的房间,是在走廊的前半段,可原本该有房门的那一侧,一直都只是空荡荡的石壁!

  约瑟夫慢慢扭头看向另一侧,手电的光照亮了墙壁上的模样,他的上下牙开始不受控制的咯咯相撞。

  那扇墙壁上,没有花木浮雕和水泽壁画,而是挂满了人像。

  约瑟夫再次没命地跑起来,他拐过一条岔路,又是挂满了人像。

  右转、右转、右转……

  人像、人像、人像……

  全是一模一样的人像!

  他好像被困在这条走廊里,永远也出不去。

  端坐在画框里的人像眼珠慢慢开始转动,他们都盯着他,发出一声声轻小的嬉笑。

  嘻嘻……

  不看不听!

  约瑟夫闭上眼睛向前跑。

  不看不听不存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突然砰的一下撞上了什么,整个人被反作用力向后弹到地上。

  约瑟夫双手撑地懵了好久,再抬头看去,是他房间的那扇门。

  终于回来了!

  约瑟夫心中升起狂喜,但在搭上门把手时,突然停下了,哆嗦着手捡起手电像身后的另一侧石壁照去,浮雕上花木蔓蔓,壁画里水泽精灵笑意嫣嫣。

  约瑟夫松了口气,打开房门回到房间里。

  终于回来了!

  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跌坐在沙发里喘了半天粗气,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疼。

  刚刚撞在门上那一下太重了,约瑟夫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嘶……

  明早估计得肿起来。

  明早……天一亮他就离开!

  约瑟夫又摸了摸挂在身上的相机,上面被磕伤了一块,看得他直心疼。

  反正现在是睡不着了。约瑟夫找出洗胶卷用的药水和工具,他记得自己之前在那个房间里是按了几次快门的。

  他分明看见了满地鲜血,鼻子里也嗅到了血腥气,但身上却干干净净。也许他分辨不出来那些幻觉是真是假,但照相机不会产生幻觉。

  午夜的钟声敲响十二点,约瑟夫拿着洗好的胶卷坐回到沙发里,低头对着灯看上面的图案。

  前几张都模糊不清,只大约能看出是一个房间,由于胶卷还没有转成相片,因此很难分辨出颜色,也看不出来地面上到底有没有血液。

  约瑟夫又看向最后一张,这张拍摄的角度,是他最后跌坐在地上,镜头上抬向里面以斜上方角度照的。

  并且,意外地清晰。

  约瑟夫在看清内容后,只觉得心脏几乎要结了冰。

  那间房间里的布置,和他的房间一模一样,沙发上坐在一个模糊不清的人,面孔看向镜头。

  约瑟夫僵硬的脖子一点一点上抬,他看向对面。

  一个身穿黑裙面容端丽的女人正坐在上面,殷红如血的嘴唇间露出两颗锋利惨白的尖牙,眼瞳里渗出暗红色的阴影。

  费尔奥娜露出一个微笑:“你知道吗……”

  “恐惧时的血液,是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