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问题, 这倒要泽尼娅苦恼了。

  她有太多疑惑了。

  “邪恶”究竟是指什么?她听见的那三句预言是什么意思?她的前世究竟是谁?

  泽尼娅还想帮莉娅问一问七百年前有关刺铁边境的事情。莉娅的研究已经停滞许久了,那毕竟是太过古老的历史,又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被刻意掩盖得模糊朦胧,莉娅虽尽力将那些散碎的信息整理到一起, 却总有矛盾错漏之处。

  而泽尼娅也想知道, 自己的前世与七百年前有关吗?七百年前……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是前世, 泽尼娅却并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代生活在这座城堡中的。她在看见那道四百年前的断崖时产生过莫名的感受, 在地牢里第一次明晰地听见城堡的低语则是那三句更为古老的预言。

  而那块银牌与带给她奇异感受的古老笔记虽然暂时无法确定时代,但从笔记上的文法来看,显然是比四百年前还要古老的过去。

  它们共同涉及那不可思议的“超凡”。

  泽尼娅并没有想在提问上耍什么文字游戏的花样, 按照洛伦·弗罗斯特先生的性格,他说不定就会同样给出个模糊朦胧的答案。而且, 虽然弗罗斯特先生似乎知道许多,但泽尼娅也并不指望什么都能从弗罗斯特先生那里得知答案, 他总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泽尼娅在那捧着茶垂眸思索,洛伦·弗罗斯特也不介意等待, 灰蓝色的眼睛迷蒙如雾,带着懒散的笑意慢慢抿着杯中金黄的酒液。

  思衬片刻后, 泽尼娅抬起头, 眼神明亮地看向洛伦·弗罗斯特:“我想知道, 我的前世与七百年前刺铁边境建立的那段战争有联系的地方。”

  这是泽尼娅想出最合适的问题了,无论她在城堡中生活的那个前世是在四百年前还是更久远的时候,都一定与七百年前的那场战争有关。这问题的答案或许能让她想起点什么,也能让莉娅的研究更推进一些。

  而且, 作为这座城堡的主人,传承至今的佛里思特,洛伦·弗罗斯特先生应该多少知道一部分这个问题的答案。

  泽尼娅期待地看着他,洛伦·弗罗斯特却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的覆盖面可太大了。”

  泽尼娅眼睛一亮,如果她的前世只是生活在战争的开端或尾端,又或者只是在后世研究继承过七百年前有关那场战争的学识,那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覆盖面太大”。除非……

  “我的前世参与了那一场战争?”泽尼娅试探道。可是弗罗斯特先生又是怎么确认的呢?

  洛伦·弗罗斯特轻摇着酒杯,好像透过那迷离的暮光看到了旧日之影:“那间与地牢相连的实验室,在七百年前的战争结束后就被封存了,再不曾启用过。”

  所以,如果泽尼娅的前世在那间石室里生活过,她也只可能是生活在七百年前的战争期间。

  “换一个问题吧。”洛伦·弗罗斯特轻笑道,并未打算将这个泽尼娅自己试探出来的答案算作一个问题。

  泽尼娅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她提问七百年前的历史与自己的前世就变成同一个问题了,她看向莉娅。

  关于七百年前的历史,研究了许久的莉娅比她要了解得多,也能提出更关键的问题。

  莉娅抿了抿嘴唇,拉着泽尼娅小声商量起来。

  自从从泽尼娅那里确信了超凡的存在后,莉娅就想了很多。

  她在研究七百年前的历史时受阻良多,但在四百多年前,有一个人同样也在挖掘十三世纪的历史那就是生于十五世纪与十六世纪之交的卢努倍尔。

  他所处的时代距离那段历史更近,少了四百多年的时光阻隔,所记载下来的东西也必然有很大的可取之处。

  然而卢努倍尔是个吟游诗人,他所流传下来的诗歌夸张又奇幻,因此在开始时,莉娅只是从他的作品中提取了一点大致走势作为参考,并没有太重视那些内容。

  可是,如果那需要被铭刻着符文的银笼关起来的“邪恶”真实存在,那么卢努倍尔诗歌里的奇幻描述会不会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奇幻?

  卢努倍尔将那预言融合进他的诗歌,那是否隐含了他对预言的解读?

  莉娅清晰地记得,卢努倍尔的诗歌是弗罗斯特先生带她们前往藏书室时推荐的那几本书中的一个,现在想来,弗罗斯特先生推荐那本诗集,应当别有深意。莉娅回想着那诗歌的内容:

  “永夜将临,”

  “王国的敌人已从地下涌出,噬血的恶鬼已从墓穴爬出。”

  ……

  “神圣之铁,暗红之血。”

  “护我性命,护我灵魂!”

  这些……又会不会与泽尼娅的前世有关?她曾居住过那间实验室,并对那些护身符上的符文如此熟悉……

  两个姑娘咬了一会儿耳朵,泽尼娅重新抬起头,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问道:“您知道我的前世与那个预言在战争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吗?”

  “精准的提问。我恰巧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洛伦·弗罗斯特赞叹道,他眯起眼,半颗灰蓝色的眼珠像浸在深海下幽邃的冰山。

  “神圣之铁,暗红之血。”他念诗般诵着这句预言,“它指向某种神奇的造物,这造物诞生于那间实验室,并终结了那场战争。”

  “可是,那场战争是胜利了的呀。”莉娅皱起眉来,疑惑道,“但那预言中的意思,明明是这种造物带来了永夜。如果是这种造物终结了战争,那应该是战争失败了才对。”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洛伦·弗罗斯特微笑道,显然是并不打算回答。

  他将杯中的残酒饮尽,线条锋利颜色浅淡的唇沾上些许酒液,闪烁的光竟似唇间含着一片锋利的薄刃,又有种说不出的讥诮。昏黄的夕阳穿过纱帘落在他身上,像是落在古老精致的雕塑上。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两位的晚餐应当已经送到了门口。”洛伦·弗罗斯特灰蓝色的眼睛眼睛注视着指尖的空酒杯,飘忽的声音似是陷入了沉思,又或是那芬芳醇厚的朗姆酒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两个姑娘只好起身告别,但洛伦·弗罗斯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苍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补充道:“你们应当已经见过那造物的名称:血红酒。”

  他在两个姑娘惊讶的目光中,为自己重新倒了半杯金黄近红的酒液,并微笑着举了举杯:“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书房的大门在两人眼前合上,两个姑娘忍不住为弗罗斯特先生最后透了出来的消息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

  她们当然记得血红酒,那是莉娅从一个记载着国王的“无忧之宴”中的歌曲中找到的,但在另一本记载中,却说“血红酒”只是佛里思特领中的传闻,并不真的存在……

  书房门内,洛伦·弗罗斯特浸着酒液般的眼睛逐渐褪去醉意,迷离的酒气重新凝结成灰蓝色的迷雾,笼罩上那两片深不见底的汪洋。

  费尔奥娜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缩进沙发里,问道:“您想要将那个小姑娘纳入我们的族裔?”

  否则又何必引导她逐渐想起前世呢?哪怕为同一个人,但打破轮回的阻隔,接受另一段人生的经历记忆与情感也并非什么容易的事情。

  “我更乐意将之形容为,给予一次选择的机会。”洛伦·弗罗斯特转头看向费尔奥娜,灰蓝色的眼睛里蕴含了些许温和的告诫之意,“所以,不要去刻意引导。”

  费尔奥娜笑了起来,眯起的眼睛里划过一缕轻快的光:“我才不会打搅您的乐趣。”

  伯爵明明有更简单的手段能够让那个小姑娘毫无滞碍地想起前世,却偏偏不说明,反而由得她们在城堡里乱闯乱撞。

  费尔奥娜大约是能猜到他这样做的原因,时间之海无穷尽,与之伴生的是同样无止境的寂寥。

  当见识过太多,以至于再精彩的故事都难以波澜起情感;当各种技艺在时光中被打磨至巅峰,连艺术与学识都开始失去吸引力,漫长的生命总要能够寻找来乐趣。

  伯爵难得有兴致,那两个年轻姑娘也对她造不成任何危险,她又何必去扫兴呢?

  费尔奥娜伸出细长苍白的手指,在空气中转了转食指指尖,于是原本已经变得温凉的红茶重新冒出热气,她呷了一口滚热的茶水,为这热度舒舒服服地眯起眼。

  洛伦·弗罗斯特轻笑一声,并没有反驳费尔奥娜的猜测。

  “夜色已临天地,亡者复生之刻将至。在这庇护之下,去活动吧。”

  这话说得温和,却是要费尔奥娜离开之意。端丽迷人的女士看向洛伦·弗罗斯特伯爵,美丽的眼睛里透出些许幽怨之意。

  “特里斯坦对我的影响早已消除,我对您……”

  “费尔奥娜。”伯爵在她语意未毕之前打断了她的话,面孔上一片平静淡漠,“我拒绝你并非因为特里斯坦的影响。”

  他看向费尔奥娜,灰蓝色的眼睛里蕴含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只是因为我不想。”

  “去吧。”

  费尔奥娜收敛起情绪,她知晓什么时候伯爵是不可冒犯的,只好收起茶具,安静地离开了书房。

  暮风将纱帘翻卷起轻柔的波浪,窗框上早已不见了为抵御吸血鬼而镶嵌的银质符文。

  洛伦·弗罗斯特看向窗外,七百年前,那个傲慢的吸血鬼就是飘在那里扬言自己的“游戏”已经开始,但没过多久就变得气急败坏。

  特里斯坦……

  伯爵嗤笑一声,将酒杯随手丢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