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囚王败寇【完结番外】>第104章 一条狗

  临时生变,传位的老陛下因为身体原因突然不能到场,但毕竟是一国之主,说出来的话还是要算数。这个仪式要继续进行下去,老陛下托专人到场带话,届时的戏份不过是预念几句场面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和往常一样,殿下不必担心。”刘会说。

  珀西心跳如鼓,他站就在朝省大殿的门口,仪式正式开始了。

  目光穿梭在大殿一个来回,站在门口的人看向最里面有一种眺望深渊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出于神圣的敬畏。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等到听见执行的首席官开始报礼推动手续进程,他就一起跟着指示完成仪式。

  先是礼乐鸣奏一阵,礼乐队是奏的交响乐,在门口廊道把人耳朵震得訇訇响。珀西的脑内有些发懵,然后突然听得首席官朗声道:“请殿下移步——”

  声入耳,下至脊髓骨脉,他的腿接收指令,不受他控制地往外迈出,在旁人看来动作动容自若,为了这个仪式他背地里排练了好多遍。

  踏上远到尽头都走不完的红毯,跨门槛平阶,深渊里坐着一人,同穿华美白色礼服,盛装出席端庄坐于王椅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珀西总是能在众多人之中一眼望见他,或许是他的长相太过突出,以至于让人印象深刻一眼难忘。太远了,看不清表情,但是从那抹微微勾勒出来的丹铅色他可以断定,戎怀玉是笑着的。

  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往往看不出任何伪装。

  以为既然开诚布公坦白了性别,同是男子那相处之间应该解决了不少别扭与隔阂。没想到自那晚之后两人的相处方式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奇怪。同性的加持好像不能体现在戎怀玉身上,可能因为他现在还是在伪装女人,而珀西仍然在坚持绅士之礼。

  他们自然而然地和好,又恢复成同吃同住的模式。戎怀玉后来问他为什么半夜要偷偷去二楼的书房,珀西唯唯诺诺地不说话,被戎怀玉缠得实在受不了了才道:“我想,我其实只是想借一样东西……”

  “借?借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戎怀玉不信,“你那是借啊?你那是偷吧?”

  说偷那就是在有辱他清誉,珀西急了,“谁说的!我看完就还回去!”

  戎怀玉狐疑:“那你借——什么去了?”

  珀西:“城……城防图。”谁知道连装人家的盒子都没碰到,反而差点给人当场抓获,偷鸡不成蚀把米。

  戎怀玉更怪了:“这东西很值钱吗,你要它干嘛?”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珀西苦恼了抓了抓头发,回想起那时充满了惊心动魄与后悔莫及,“我是想借它夺位的。”

  戎怀玉听了简直要笑死,“夺位,殿下夺位吗?我自己抢我自己?”此刻他看着珀西就像在看个傻子,匪夷所思,“你爹的东西那不是传给你还能传给谁?怎么难道他还有私生子?我们华夏族有句话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文化不尽相同,但是你们西域人应该也没这么心胸宽阔海纳百川,大方到满地认儿子继承家业吧!”

  “况且你之前也听到了,你爹再过个几天就要传位给你了,你就这么忍不住吗?”

  珀西辩解道:“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而且传位……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传到我手上?霍阗,霍阗他难道就没有可能吗?!”

  “可他现在出署了人在外啊,”戎怀玉否定地摇摇头,“那行,既然你有这份心思,不然你就和我讲讲倘若真拿到了城防图,你要怎么凭借它来实现‘夺位’?你已经有初步预计了吗?现在手上有什么资源可以供你投入的?”

  这一串问题都把珀西问懵了,似乎他只是定了个小目标,但是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脑内一团浆糊,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认清了现实,坦言道:“……我目前还没想清楚。”

  得到戎怀玉一声嘲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都说了我讨厌别人喊我小孩!”珀西忍不住反驳,“我,我夺位——只不过是想证明我自己!!”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的生活一直都在和“小”挂钩,因为年纪尚稚嫩所以被看作手无缚鸡之力,背后为人戳中脊梁骨诟病的感觉并不好受,笼罩在“哥哥”的光晕下,生存于太过强大的霍阗的阴影里。越是被人否定他越想迫切地证明自己,他长大了,他是个大人,能承担所有责任。

  还以为能靠联姻一条捷径迅速巩固自己的势力,岂料决定做得冲动,没考察清家底,老丈人竟然是意图谋反的叛贼,这下什么美好蓝图都要化成泡影。

  他正兀自无可何如地陷入自我绝望,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抿唇一笑,温柔地拍拍他单薄的肩膀,“没关系,这不是你们西域人说的吗——条条大路通罗马。”

  戎怀玉说:

  “那我陪你,一起证明。”

  珀西距离那真挚的笑容越来越近。

  他大老远嗅到那股神性又母性的熏香,不可否认此时正端坐着的戎怀玉少了份冶荡风情,脱胎换骨恍若云端仙子。戎怀玉对上他紧张的目光,勉励地笑了笑,借唇语无声地安慰他别紧张。

  下一流程是登阶上座,等他真正坐上金椅的那刻珀西就成了真的成了王,之后封冠加冕。说不上掌握实权,但是起码他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首席官说:“请殿下登阶——”

  也就是在那时珀西听见异样的声音,“且慢——!”

  登阶的脚下一滞,蓦然回首,是他亲爱的老岳丈叫停了所有。

  一尊眯缝眼睛的弥勒佛慈眉善目的,嘴边还挂着恭喜贺喜的笑,振臂拍三拍,全场的气氛迅速冷却,安静。紧接着殿外的不安因素逐渐开始骚动,吵闹人声,沸反盈天,铁戈划拉石板地,刮出刺耳的声响。有一群趿拉鞋靴的士兵扛大枪,器械摩擦战甲,喀拉喀拉,仿佛在预判死神的到来。

  一阵入场的喧嚣躁动过后又是死寂,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被枪口抵住胸口。原来联合署护国大将一跃晋升准国公仍不满足,抄兵围困住整个朝省大殿,对殿下劝降。他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巴巴望着那金椅子暗自垂涎了多少年,也总想着能坐它这么一坐。

  阿诺德负手而立,已然是胜券在握之相,佯佯谈笑间傲然仰首望向僵硬的殿下,很快那条红毯就是由他来走,“殿下,劳你尽心尽力排练许久,现在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你,你可以下来了。”

  言下之意是要他退位。珀西怒目向他,半晌恨恨咬牙道,“阿诺德,枉我敬你还是我老师,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老师?这很了不起吗,”阿诺德反而大笑,“我不仅是你老师,是这个国家的干员大将,还是能够颠覆联合署的第一人!这些年老王的权力被架空得所剩无几,我不过是照单全收,况且同样是治理这个国家,目的不变,你又有什么不满意?我能比你做的好,好一千倍,一万倍——!!”

  阿诺德的口气越来越嚣张,扭曲了表情,越来越丧心病狂,“把你的王冠让给我,你的仪式由我代劳,这很难吗?我拥有兵权,就是变相获得了联合署最致命的武器。你父亲为了平衡中央署,弱化我,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忠心耿耿跟了他这么多年,却落得个功高震主的笑话——可那霍阗又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半路出家的匪寇,半身不遂的残疾货,掌控整个朝野的话语权,亲主乱党,压我一头,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你放心,珀西,等我处理完你,就去处理你那个只剩一口气的父亲。怀特家的联合署,终于要易……”

  “——且慢。现在还没易呢。”

  一柄尖刀顶上阿诺德的后背,身后的那个声音他熟悉无比。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放过了你,”他暴怒,“戎怀玉你背叛我!!”

  挟持住阿诺德的戎怀玉从他身后探出来个头,笑语嫣然,又恶啐这糟老头一口,“少在那儿假惺惺,谁又和你是一家人?当爹的会和自己的孩子睡觉么?”

  满殿堂的人,主角们炸出一个又一个惊世骇俗的烟花。戎怀玉索性也不遮掩了,一时间满堂哗然。

  “我不过是你养的一条狗,打出了反骨,谁有肉我跟谁走,”他嬉皮笑脸的,“哎呀,你说的对,权力呢确实是个好物。给人家打工白干这么多年不免会旁生些别的心思,您这么些年韬光养晦隐忍不发,的确是辛苦了。”

  戎怀玉手中的刀锋利,破开布衣直顶皮肉肺腑,顶得阿诺德心也跟着颤了颤,“……对,权力是个好物,”他开始劝说戎怀玉放下刀,“玉儿……你可想清楚,我要是成了王,你就是王的孩子,那时候可不只是一介王妃的待遇……”

  “——沦为草芥也总比做你的走狗强,”伴随阿诺德一声破音的惨叫,戎怀玉用刃口一点一点慢慢戳烂阿诺德的皮肉,力道虽轻可足以让人痛不欲生。往深处凿,凿出一口破血黑洞,潺潺流油。

  “我也想要权力,但是我发现只要我喜欢小殿下,得到的东西会远比你给的要多得多。想过吗?狗当久了也想翻身做主人,你是我也是。但是我要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

  戎怀玉在其耳边悠然道,“……因为我已经成功了,而你……只能永远在路上。”

  “杀了他。”戎怀玉将动弹不得的阿诺德直面向珀西,“抽出你的剑刺进他胸口,以反叛联合署的名义杀了他,这样就能永绝后患了。”

  珀西倒退两步,还是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切,“戎怀玉,这样会不会……”

  戎怀玉:“还不快动手?!”

  珀西的表情尚有犹豫,面向阿诺德那张狰狞的老脸,他张皇无措,最后在徘徊中听从戎怀玉的话拔出腰间的剑。

  高举。

  “动手啊!”

  亟待刺下——

  变故来得防不胜防,他执剑的手倏然被天幕中的一声惊雷吓得一松,铁器应声坠地。不知何时起中央署上方的天彻底失去了阳光,乌云密布,当空再度掠过两道闪雷,晃瞎人的眼。

  阿诺德找准时机猛一背过身袭击戎怀玉,戎怀玉下意识躲开,反而给了阿诺德逃脱的机会。

  “兵起!听我号令!!”阿诺德大呼,在他示下无数士兵亮出自己的武器,举枪冲天打出如狂风骤雨般的枪响。

  没有人想死在这里,抱头鼠窜的人比比皆是,殿内瞬间乱作一团,有人哭喊着快逃,慌乱推搡之间又有断断续续凄楚的哭声。

  “我永远在路上吗?”阿诺德冲戎怀玉狞笑,“杀了你,我不过只是失去了条生了反骨的狗。”

  “去死吧!!”

  拾起利剑朝戎怀玉捅去——

  一线光从殿外疾行飞驰,精准射击,以迅雷不及之势唰地一下打落阿诺德的剑。

  如滚油中滴水,噼里啪啦激起千层浪,殿外不知为何嘈杂得异常响亮。追随阿诺德的叛军上殿慌张来报,说是又有一队人马控制住了整支军队。在中间横插一脚,被截断了署内署外的联系,现在的兵力不足以支撑打倒对方,又该如何是好!

  阿诺德大怒:“谁?!”

  叛军说:“我,我看见……有一面黑旗,上面写着‘霍’字……”

  空中又打三道滚滚天雷。

  那坐着轮椅半身不遂的匪寇,正让人从滑道上推着登阶,身旁还陪了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珀西如有感应一般,向门口望去。

  睽违已久,还是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八百年不变阴阳怪气的调,“小珀西,临走前不是说好要等我回来再办的么。”

  霍阗:“怎么,美娇娘在侧,你是想等也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