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怀玉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在浊世泥泞拉扯了许久看人待事也通透。她最是干脆利落一个人，说话也直截了当单刀直入，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还要娶我，特别委屈吧？
沉淀已久的心意浮出水面，珀西一时间如鲠在喉，但听他的准王妃将残酷说得轻巧，兀自笑了，甚至反过来劝慰他：“不必太介怀嘛，事实这东西，早点撇清楚日后才不会拖泥带水弄得两边都不好过。王室的联姻本来就是一场目的明确的交易，譬如我贪图你们家的王权庇佑，我要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她顿了一顿，“……譬如，我能从百来个闺秀中脱颖而出被你选中，你也一定有选我的理由吧。”
“你呢，在这场交易里，你又想要从中牟取什么？”
她悄语呢喃，一双长腿挂在桌边不规律地轻轻晃荡。午后踏窗的日光下，桌旁有因为落地而折了两折的影子在鼓荡秋千，无声地唱歌。
闲适的日光。
戎怀玉耐心等了等，没等到回答。
当然不会有回答。宏图伟业是小殿下心底最隐蔽的机密，告诉戎怀玉显然她还不够格，倘若说了那一定是惊天动地的：他贪图她的家世背景，贪图她父亲手下精兵无数，联结她就是联结阿诺德，就是变相将无数精兵收为己用。
但是小殿下不会说，权力的交移通常是静默无声的，就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看似静态之中的缓慢量变。等到对方在迟钝中反应不及的时候才算大功告成，所谓闷声发大财，目的摆在台面上说，反而会不灵验了。
更何况他和戎怀玉关系并不如何。
无聊颠弄起一只沙漏，快到头了。她看着细碎的金沙一点一点如丝线渗落，时间漫长悠扬，觉得再等下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珀西说下一句话，于是索性再包了个圆场，“买卖不成情谊在嘛，”她嬉皮笑脸的，“做不成夫妻，那我们就做朋友，怎么样？”
珀西在毫无防备时感知到有人牵住他的手扯了扯，这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原来戎怀玉离他这么近。似乎总是这样近，是两个人不发生点什么都说不过去的距离，“我今年有二十三了，算起来还比你大个七岁，”她十分亲昵地缠过珀西的手放在胸前，实则黏糊得像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嗳，叫声姐姐来听听吧，弟弟？”
手臂边上硬邦邦的感觉很是触动他，惊得他一哆嗦立马把手给抽回来了。不是说女人的胸脯是软的么，怎么她的一点肉都没有？令人面红耳赤的问题还不及他细想，又叫那块膏药黏上来，“——你你别碰我！”小殿下躲她还来不及，被她追着绕了三个长书架，“你追我做什么？！！”
奈何追着他跑的狗皮膏药不仅玩心甚重体力也很好，“那你跑什么？”
偌大的书房围上高高的书架就是被堆砌成一层又一层的复杂迷宫，小殿下边逃边怒喊道：“你追我啊！”
戎怀玉嘿了一声，“我追你还不是因为你跑？”
这人心肠也忒坏，你追我跑是下意识的事，她偏偏还要搞点情感代入，故意弄出特别惊悚的声音在他耳后驱赶他，吓唬得这只草木皆兵的兔子到处乱窜。
怪了。小殿下气喘吁吁到脑袋缺氧发懵，傻了吧唧一兔子这时才突觉哪里不对劲，这儿明明就是他的地盘那他躲个屁啊？！
小殿下：“……”
站定，想清楚了不跑了，可有些游戏不能喊停，有些游戏的胜负早在幕后就被有心人掰扯清楚。停下来即是终局，受她暗中引导，珀西终于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逼进了个死胡同，得胜者负手踱步在胡同口出现，看她表情里的得意已经在揭示成败已定。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个成功的猎人与足够黏糊的狗皮膏药，“不跑了？”她问。
珀西翻一个白眼给她欣赏，腹诽道跑屁啊。
虽然如此但戎怀玉还是很开心，得胜者的快乐是极其单纯的快乐，“你输了，叫姐姐吧。”
珀西鼓起嘴忿忿：“叫不出口！凭什么？”
戎怀玉接得很快：“因为我们是朋友。”
珀西迅速反击：“谁和你是朋友！”
“哦这样，”准王妃一脸理所当然，“那不是朋友就是夫妻，原来你这么想叫我娘子啊。”
珀西：“……”
……好难呢，真的好难。
为什么，总是，吵不过她？
瞧他被堵得满脸憋屈戎怀玉就想笑，吵架吵赢何其有成就感，今天让人快乐的事情可真多，“姐姐和娘子，选一个吧，”她十分宽容，“就选一个你叫得顺口的，嗯？”
小殿下在河边丢了个人，长相俏丽的河神婀娜多姿地迎过来，两只纤纤玉手各提一人的衣领子，左边是温柔的大姐姐，右边是贤惠的好娘子，问道这两个人哪个是你丢的？
河神：如果是你就喊一下她的名字。
小殿下涨红了脸，屁都没放出一个。
“我才没有温柔的姐姐和贤惠的娘子！”
河神笑了，走近他，“那你的姐姐是刁蛮任性，娘子是无德无能的吗？”
小殿下一口咬定说是。
河神说：“那你丢的人应该是我了。”
附耳轻声道：“还是叫我玉儿吧，嗯？”
成为朋友的事情稀里糊涂就定下来了。戎怀玉说凑合着演场戏吧，私底下是朋友，但是表面上还是和睦夫妻相敬如宾。表面演戏要演到床上去，两个人一起睡觉不可避免，这倒成了小殿下过不去的一道坎。
准王妃的确睡相很好，闭上眼简直就是同一副躯壳换了个魂，做梦的灵魂和她的相貌一样文质乖巧。可第一次同床与不知道第多少次同床似乎并无差别，因为小殿下总是不习惯，半夜翻身，摸索到床内侧睡了个女人简直要他惊醒再犯一阵心悸，折腾着要把床友弄醒，“……这才三更天，你起这么早赶着晨练？”戎怀玉顺手一带把被褥给珀西捂脸上了，迷迷糊糊地在安慰，拍了拍，“再睡会儿吧啊……？明早我陪你一起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