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距离徐醒一行人离开阳城已经十日,距离吟水教祭拜罗湖神明已经过了半月, 白衡派手下去罗湖打捞尸体, 打算让人入土为安,手下却捞出了两块沉甸甸的石头人。

  一时间,阳城沸腾了。

  “你听说了吗?吟水教在罗湖起出来两具石头人?”

  “那天下水的分明是两个活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明显灵吧, 应该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是不是告诉我们,不要用活人献祭?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吟水教用小孩献祭太损阴德了! ”

  “保不齐就是你说的这样, 但是吟水教是城中富贵,谁敢说他们的不是呀。”

  茶馆,酒肆,摊贩之间, 谣言四起。

  吟水教, 白衡听了手下禀报,怒道:“这肯定是人为的事情, 去查, 到底是谁在同我吟水教作对!”

  手下应声退下去查了。

  白衡却想起前段时间莫名登门拜访的长唐门那两位:“难道是他们?”

  但是做这种事, 对长唐门有何益处?

  在白衡的思维中,像长唐门这种做生意的门派,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肯定不会做。

  但是就是这么刚好凑巧, 明明从前都没有意外, 怎么今年长唐门那两位来了,就正好出事了?

  虽然白衡的怀疑很有道理,但是吟水教的手下根本进不了阳城千机舵分舵的门,也只能忙活一日后, 勉强回禀道, 没查出异常。

  查不出异常, 白衡自然也没有发作的底气,只能忍气吞声。

  吟水教祭拜方式触怒罗湖神明的谣言却是越传越广,白衡让人去查,依然查不出谣言的来源。

  “我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白衡怒而摔杯,明显是被自己手下的无能气到了。

  手下跪地认错,却实在能力有限,只能出主意道:“掌门,或许我们可以跟千机舵买个消息,他们应该知道是谁在散播谣言。”

  白衡没有将自己的怀疑告诉手下,此刻听到他这么提议,胸口一窒,差点晕过去:“你还不如告诉我,让我投靠长唐门,像魔教那样,以后这江湖便没有吟水教了。”

  从前白衡手下并不是没有能人,但是他从不放权,并且疑心甚重的做派,让有点志气的人都选择了离开吟水教,另谋生路。

  长期如此,如今留在吟水教,都是没有自己想法,遇事只会问白衡该如何处理的手下。

  这也就算了,平日无事白衡也没察觉有何不好,如今一遇到事,白衡总算看出自己都养了群什么废物。

  贺肆洮那晚所说,适当放手给底下人表现的空间,或许也不无道理。

  白衡一边怀疑着贺肆洮,一边在心中赞同着那晚两人谈话间贺肆洮说的话。

  白衡看了眼头低得都要埋进地里的手下,叹了口气:“算了,以后祭拜,不用活人便是,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下去吧。”

  手下松了口气,立刻退下了。

  ……

  白衡无能愤怒的时候,徐醒正带着贺肆洮、薛如雪、梁衡站在悬垂的瀑布跟前。

  “确实壮观。”

  徐醒评价道。

  瀑布如同一条银带从山峰顶端垂下,激流拍在石上,爆发震耳的响声,离得远了,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到峰顶上去看看?”贺肆洮提议。

  徐醒点头:“好呀。”

  抵达峰顶,入目的是蜿蜒的江流,来自比他们站立的山峰更高的山峰。

  “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徐醒第一次感觉到俗语的妙处。

  大江浩浩汤汤奔流而下,就像时间,永远只是单行线,没有回头的可能。

  来看铜川瀑布的旅人不止徐醒他们,离他们不远,有一行衣着华丽的公子聚集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贺肆洮耳清目明,见徐醒好奇,便道:“是些文人,在作诗呢。”

  哇哦,徐醒投去钦佩的目光。

  贺肆洮捂住他的眼睛,从身后揽住他,俯身在他耳边道:“喜欢诗?”

  徐醒摇头:“没有。”

  贺肆洮一介武夫从小就没点亮吟诗作对的天赋,如果徐醒说喜欢,贺肆洮肯定当场化身酸葡萄。

  好在徐醒说的是没有。

  徐醒不喜欢诗,他喜欢故事、八卦。

  ……

  阳城的事由分舵舵主写成函件,禀报于贺肆洮,同函件一起寄出的,还有许山月的信,正好赶在他们一行人离开铜城之前送到了贺肆洮手中。

  【徐醒哥哥,贺哥哥,我已经学会凌霄功法入门式,等你们回来,我应该可以练到第三式了。】

  信虽简短,但能看出许山月的乖巧和寂寞。

  徐醒合上信,突然有些后悔:“我们是不是该把她带上呀?”

  贺肆洮却道:“路途颠簸,她还小,不适合长途跋涉,在分舵好好学武才是正道。”

  “嗯。”徐醒点头。

  也是,如今交通并不发达,虽然有马车,但坐久了也颠得慌,许山月一个小姑娘,还是在阳城安安稳稳待着好些,等以后她长大了,好奇江湖风景,再外出游历便是,反正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不过吟水教倒是超乎我想象了。”徐醒看了陈雄寄来的函件,“超乎我想象的无能。”

  难怪上一世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吟水教。

  “嗯。”贺肆洮勾唇一笑,“这不是正好吗?”

  徐醒想了想,虽然觉得贺肆洮这句话不是一般的缺德,但也确实如此。

  “嗯,这样我们做起坏事来才更安心些。”徐醒觉得自己也有些做反派的潜力,“不用担心被揭穿。”

  贺肆洮笑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比起吟水教这些小打小闹,他心中更在意的是下一任武林盟盟主是谁。

  前两天,贺肆洮收到千机舵来信,说朝廷已经颁了圣旨,嘉奖何定潇,并命凉城太守在凉城为碧落山立碑,让凉城百姓永念碧落山恩德。

  只是圣旨下来后,宫中传出的消息,圣上问了句话。

  问碧落山何时财力如此丰厚。

  和上一世多么相像,朝廷觊觎武林财宝已久,如果不是担心惹怒江湖人不好收场,说不定已经要跟各个门派征收税赋了。

  当然,武林盟的各门派是有交一部分税赋的,出于“自愿”。

  朝廷与之交换的是一些便宜行事的特权。

  长唐门没有税赋,因为他们一直游离在武林盟和朝廷之外。

  上一世也是武林盟的獠牙对准长唐门后,朝廷才注意到了长唐门,和长唐门背后的财富。

  贺肆洮知道朝廷有多擅长不劳而获,有多厚颜无耻。

  但碧落山终归不是长唐门。

  凉城太守在越玺的示意下,报上去的说法是,碧落山将新任掌门继位所收贺礼尽数捐出了,这份财物是众门派之力才能集齐的,若单单是碧落山,自是承担不起的。

  这也是实话。

  不过这话一递上去,圣上便略过了此事,毕竟武林盟只是他要治理的偌大山河中的小小一部分,他不会有精力整天盯着一个武林门派,除非有足够的利益吸引他。

  碧落山的慷慨解囊吸引了他片刻注意力,但是嘉奖和立碑著书已经足够,其他的,便无需他再费心。

  越玺的一意孤行虽然寒了他的心,但圣上到底不止一个皇子,从前会送越玺去碧落山,本意是等他长大后,有让他统领江湖人士的打算。

  现如今,圣上棋盘中那颗牵制武林人士的棋子,从越玺换成何定潇,倒也不是不可以。

  越玺说到底是朝廷的人,何定潇与他成亲,自然行事会顾忌朝廷一些。

  嘉奖的圣旨一出,加上越玺六皇子的身份,朝廷什么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武林盟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支持何定潇和支持无纠的门派,隐隐分成了两边。

  久违的武林盟议事日,通圆毫不避讳地谈及了此事。

  通圆到底是有修行的大师,看出何定潇也有一争武林盟盟主之位的心,便在席上直接开诚布公道:“武林盟盟主不是某一个门派的掌门,而是整个江湖的定风珠,有德有能者居之,按照老规矩,武林盟盟主该由谁担任,由武林盟各门派决定,华容寺尊重各门派意愿。”

  这就是让各门派站队,且保证华容寺不会因为这场换届之争与各门派有丝毫隔阂。

  君子和僧人,选择得罪哪一方,各门派掌门开始了利益的衡量。

  何定潇在席上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自从何定潇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越玺成亲,各大门派早已不再认为他还是从前那位谦谦君子了。

  僧人慈悲,这位从前的大师兄,可就不一定了。

  电光火石间,几个掌门内心衡量已经有了结论。

  当然,如今的武林盟盟主还是通圆大师,虽然已经选择好了站队,但是各门派掌门对无纠依然热情。

  虽然可能不会是下一任盟主,但华容寺还是武林盟一员,打好关系是必须的。

  通圆沉默地看着各门派掌门的举止,大概明白了什么。

  议事结束,通圆叫上何定潇,让人陪他到河堤处走一走。

  何定潇自然恭敬跟上。

  撇开职务年龄不谈,通圆确实是个令人敬佩的大师。

  “定潇,礼与义,你会如何选择?”

  河堤旁,这位老人开头便抛给了何定潇一个难题。

  从前的何定潇一定会选择礼,并认为礼与义并不冲突,但现在的何定潇不这么认为了。

  “大师,我选义。”何定潇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