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上位者束缚下位者的手段。

  对一国而言, 礼是秩序, 对国君而言,礼是手段。

  但义发乎本心,不同的人对义的理解或许有不同, 但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 无悔。无愧本心,便是义。

  通圆对何定潇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义吗?挺好。”通圆道。

  何定潇落后他半步跟在他身后走着,不知道他这挺好二字有何深意。

  但通圆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从堤岸头走到尾。

  “时辰不早, 该回去休息了。”通圆与他道别。

  何定潇:“大师慢走。”

  虽然通圆没有说太多, 但是何定潇莫名觉得,自己与这位前辈亲近了些许。

  他回头看两人走过的路, 回想通圆那个问题, 心中沉稳平静。

  是非功过, 自有后人评说。

  人活一世,问心无愧便是。

  ……

  铜川瀑布打卡完毕, 徐醒思索了半天, 也没定下来他们下一个打卡地点。

  问另外三人, 也都是没有主意的,显然此次出门,只是为了陪徐醒游玩。

  见他一直定不下来想去的地方,贺肆洮突然道:“既然你暂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吧。”

  “好呀。”徐醒答应。

  “这次不带薛如雪和梁衡。”贺肆洮又道。

  徐醒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贺肆洮:“我是想带你去看看以后我们可能归隐的地方, 你想让他们一起吗?”

  徐醒微微瞪大了眼睛, 贺肆洮一直没有提起这茬,他还以为他忘记了,去这种地方好像确实也不适合带如雪和梁衡:“那就不带他们了。”

  翌日,贺肆洮便通知薛如雪和梁衡,让他们自行先回鸾鹤山。

  梁衡领命,想到回程只有薛如雪和自己,心情有些愉悦。

  薛如雪自是无可无不可,贺肆洮让他们回鸾鹤山,那他回便是。

  有梁衡同行,他也不必担忧安全问题。

  “公子呢?”薛如雪忍不住问起徐醒。

  贺肆洮:“他和我一起。”

  哦,和门主一起,那他就不用担心了。

  薛如雪点头,放下心来。

  “你们顺便去阳城把山月也接回去。”贺肆洮又道。

  薛如雪:“好。”

  梁衡:“是。”

  薛如雪在屋内收拾行李的时候,门被从外敲开,是徐醒过来了。

  “你在收拾行李了呀?”徐醒走到他身旁坐下。

  “嗯,梁衡和我一起,你不用担心。”薛如雪宽慰他。

  徐醒倒不是担心薛如雪:“这次出来玩开心吗?”

  薛如雪点头:“开心,不过也挺累的。”

  他到底是很难从外部世界获得满足感的人,赏过那些景,走过那些路,虽然也增加了些阅历,心情也很是欢喜,但旅途的疲劳与之相抵消,他已经开始想念鸾鹤山上自己的那座小院了。

  徐醒点头:“确实。”

  马车出行还是太累了,远不及现代世界汽车高铁飞机方便舒适。

  “你和门主什么时候回去?”薛如雪问。

  他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只问他们什么时候回。

  徐醒摇头:“我也不知道,看门主怎么安排了。”

  薛如雪从一旁抽出一袋子瓶瓶罐罐的递给他:“这里都是平日可能用到的药丸,瓶子上贴了药名,你们带着,不懂怎么用的话问门主。”

  徐醒接过,有些感动:“如雪你真好。”

  薛如雪温和一笑:“我在鸾鹤山等你们回来。”

  徐醒:“好!”

  ……

  午后,薛如雪同梁衡便离开了铜城。

  薛如雪坐在马车里,梁衡却没有另外骑马,而是坐在了马车前的位置,充当起了赶车的马夫。

  “我们另外雇个赶车的吧?”薛如雪觉得赶车这事实在不符合梁衡的身份。

  梁衡却并不在意:“不用,我赶车的技艺也不错,你不用担心。”

  薛如雪:“……”他倒不是担心他赶车赶不好。

  梁衡都这么说了,薛如雪也就没再说什么,两人隔着车帘说话。

  “公子有说他们要去哪里吗?”梁衡问薛如雪。

  薛如雪:“我没问。”

  公子一词,似乎默认成为了他们对徐醒的称呼,毕竟到底是男子,称呼为门主夫人还是有些奇怪,但说起公子,两人都能默契知晓说的就是徐醒,贺肆洮也是默认的态度,于是谈起徐醒,他们便都称之为公子。

  梁衡:“你不好奇吗?”

  薛如雪:“不是很好奇,门主不带我们去自有门主的道理,我们回鸾鹤山便是。”

  梁衡其实也不是想打探消息的意思,只是想多些话题同薛如雪交谈。

  “嗯,到阳城还有些距离,你要不要睡会儿?”梁衡问他。

  薛如雪:“不了,马车上我睡不着,不过你要是累了随时可以歇息,反正也不急着回去。”

  梁衡:“好。不过没事,这点路对我来说没什么,以前真赶路的时候,我还跑死过几只马呢。”

  薛如雪惊叹:“哇。”

  跑死几只马,可以想见那会儿情况如何紧急。

  “那你真厉害,我很少骑马。”薛如雪道。

  梁衡理所当然道:“你坐马车就好。”

  骑马虽然爽快,但也很累。

  薛如雪想了想:“那要是找不到赶车的人,我不就被困住了。”

  他也不会赶车。

  梁衡:“找我呀,我给你赶车。”

  薛如雪:“你可是忘川崖峰主。”

  梁衡:“那又如何,我乐意。”

  薛如雪张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堂堂忘川崖峰主乐意给一个大夫赶车,这说明什么?薛如雪不知道。

  梁衡突然提醒:“前面路有些颠簸,你坐稳了。”

  薛如雪立刻坐直了身子:“好。”

  颠簸过后,薛如雪突然听梁衡说道:“这边风景不错,灰尘也不大,你要不要出来坐会儿?”

  薛如雪掀开车帘:“好呀。”

  梁衡拉紧手中缰绳,让马车速度放缓,一手递给薛如雪做支撑。

  薛如雪撑着他的手,在他旁边坐下。

  正如梁衡所说,这处风景极好,路旁湖泊平静,偶有白鹭飞来,停驻片刻,复又飞走。

  清风从湖上吹来,带着湿凉的水汽,使人心旷神怡。

  “来的时候好像没看到这片湖。”薛如雪道。

  梁衡:“我换了条路。”

  他常在外面跑,对大多数地方的地形都很熟悉。

  薛如雪:“难怪。”

  “你难得出门,不想让你看重复的风景。”梁衡的目光落在前方路上,暧昧的话语脱口而出。

  薛如雪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多谢。”

  梁衡曲着腿坐在马车上,身子向薛如雪这边倾斜,薛如雪因为第一次坐在马车这个位置,有些怕掉下去,便也是稍微靠近梁衡一些,两人肩膀就这样巧合地碰上了。

  但谁也没有移开。

  ……

  另一边,贺肆洮带着徐醒出发,但因为路上总要有人打点些杂事,便带上了千机舵的两个弟子。

  邹凡给他找的这处世外桃源隐在水乡之中,因此抵达那边之后两人还有乘船才能抵达目的地,到时让这两个弟子在镇中等候便是。

  两人都在马车中坐着,朝目的地石乌镇去。

  路途依然颠簸枯燥,徐醒在贺肆洮怀中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后扯开车帘,想看看到了哪里,却在看清车外景色的瞬间,脸色骤变。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贺肆洮问他:“怎么了?”

  “这是若兰谷。”徐醒低声说道。

  贺肆洮也才认出车外景色,当即让人停下马车。

  徐醒呆坐在马车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贺肆洮问车外弟子:“谁让你们走这条路的?”

  他的声音带着陡然升起的怒意。

  车外弟子回禀的声音微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门主,这是去石乌镇最近的路。”

  徐醒终于回过神来,按住贺肆洮的手臂:“门主……”

  显然,贺肆洮知道若兰谷的特殊。

  贺肆洮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没事,我在。”

  手背上的温度让徐醒冰凉的手渐渐回暖。

  徐醒眨了下眼睛,镇定下来。

  这一世已经不是上一世了,所有的一切已经发生改变,无纠的父母还活着,贺肆洮也在他的身边,他不会遇到危险。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

  “门主,你知道若兰谷?”徐醒抬眸,直直看进贺肆洮眼底。

  贺肆洮第一次回避了他的目光,他撇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们绕路吧。”贺肆洮说。

  车外弟子闻言,扯了扯缰绳,便打算掉头,却又听到车内另一道声音说道:“不用。”

  弟子糊涂了,这,他该听谁的?

  贺肆洮看向徐醒。

  徐醒微微一笑:“没有关系,这条路最近不是吗,走这条路就好了。”

  贺肆洮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害怕?”

  徐醒摇头:“有你在,我不怕。”

  显然,贺肆洮也是重生的,他知道若兰谷是他前世身死的地方,徐醒心中有了答案。

  贺肆洮将人拉进怀中,疼惜地吻了吻他的额角:“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这句话,是对上一世的徐醒说的。

  徐醒窝在他怀里,突然就控制不住眼泪了。

  “不是门主的错。”徐醒哭着摇头。

  他们不过都是被命运裹挟的蚂蚁。

  命运的铡刀落下时,谁也无法躲过。

  但好在,命运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环着自己的胳膊又收紧了,徐醒不得不拍了拍贺肆洮的胳膊:“门主,有点疼。”

  贺肆洮这才放松了些,徐醒从他怀中直起身子。

  但他刚刚坐好,还来不及说什么,贺肆洮已经对外头吩咐道:“滚远一点,不要让人靠近这里。”

  车外弟子领命,立刻躲得远远的。

  徐醒正疑惑贺肆洮怎么突然赶人,唇上立刻一痛,是贺肆洮低头吻住了他。

  前世记忆的冲击让保守的贺肆洮丢掉了最后一丝束缚,在若兰谷前的马车上,急切向徐醒索要。

  “放松点。”

  粗喘声在耳边响起,徐醒攥紧手心,发出一声求饶的哼声。

  马车上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了。

  但此刻的贺肆洮早已情难自抑,徐醒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今天的贺肆洮无比霸道,似乎要确认徐醒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中才肯罢休。

  草长莺飞的谷前,停着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车厢轻微晃动着,却看不到人影。

  突然,车窗边缘攀上一只汗湿的手,攥紧窗沿片刻,又脱力下滑,很快消失不见。

  骏马不耐地用铁蹄踢着身下泥土,一下一下,动作不大,却凿得极深。

  没有人约束,其中胆子较大的一匹马往前迈了两步,带着车轮正好轧过一颗不大的石块,车厢一震,马车里传出带着哭腔的惊喘。

  马儿吓了一跳,又往前迈了几步,车轮正好滚过一个不深的洼坑。

  “门主!”

  徐醒坐在贺肆洮的身上,眼里的泪从刚刚就没停过。

  “够了。”

  徐醒埋在他的耳边,哭着求他。

  贺肆洮将人更深地抱进怀里,低头轻啄他光滑的肩头。

  “不够。”

  永远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