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翌日, 徐醒同贺肆洮离开了碧落山。

  马车行至山门,被碧落山弟子追上, 来人行了个礼, 语气客气:“徐公子,我家掌门有请。”

  徐醒看了贺肆洮一眼,才点头道:“好, 你带路吧。”

  于是,马车再次折返。

  月落阁前, 马车停下,徐醒下车,身后跟着贺肆洮。

  这次何定潇招待他们,选在了自己的居所, 这意味着他们在何定潇眼中, 不再是同其他门派无二的宾客,而是朋友。

  徐醒跟着带路的弟子进入书房, 何定潇已等候在内, 他们进去的时候, 他正在写字。

  他写的是个“安”字。

  见他们过来了,何定潇放下毛笔:“徐公子, 贺门主, 坐。”

  他的嘴角挂着浅笑, 是徐醒从前看过的从容大气的风度,但眼里多了一些深沉的东西,是徐醒看不懂的。

  徐醒同贺肆洮在一旁坐下,徐醒开口:“恭贺定潇大喜。”

  何定潇笑了一下:“多谢, 没想到我会比二位先成亲。”

  贺肆洮:“我也没想到。”

  徐醒心虚地瞪了贺肆洮一眼。

  何定潇愣了一下后笑着道:“我很期待二位大婚的日子。”

  贺肆洮慢吞吞抿了口茶:“我也很期待。”

  徐醒:“……”

  “对了, 越玺呢?”徐醒试图转移话题。

  何定潇:“他还在睡。”

  徐醒:“哦。”

  话题好像没完全转移成功, 徐醒又道:“明年开春便是武林盟六年一届换任大选,定潇有什么打算吗?”

  何定潇脸上的笑敛了几分:“长老们先前极力游说我去争一争武林盟盟主之位,现在……”

  徐醒:“现在怎么了?你若有心,那自然还是要去争上一争。”

  何定潇看着徐醒,半晌后才笑道:“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名声、财势、辈分、武功……

  要当选武林盟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徐醒眼珠转了转,看了贺肆洮一眼,贺肆洮会意,开口道:“我长唐门愿意助何掌门一臂之力。”

  何定潇愣了一下:“这……”

  他的婉拒还来不及说出口,贺肆洮又道:“当然,我长唐门是做生意的,不管何掌门最后是否成为武林盟盟主,我长唐门都将索取回报,何掌门可三思后再定。”

  何定潇沉默半晌,目光在徐醒与贺肆洮之间逡巡,片刻后才开口,言辞直白:“我不会做违背江湖道义之事。”

  贺肆洮点头:“那是自然。”

  何定潇又沉默片刻后,才道:“好。”

  这是同意和贺肆洮合作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话题突然就扯到了魔教头上。

  “听说魔教圣女现在在鸾鹤山?”

  碧落山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何定潇知道他们去四方城庆贺方黎一统魔教的事。

  贺肆洮:“是的,魔教圣女意外中毒,正好我门内薛神医能够医治,现在还在我鸾鹤山休养,不过,应该不日就会离开我长唐门,返回魔教。”

  何定潇想试探贺肆洮的态度:“魔教新任教主歼灭圣子余党的举措虽说是干净利落,但还是残暴了些。”

  贺肆洮直言不讳:“我这么说吧,何掌门,我长唐门不过是个做生意的门派。”

  他们不负责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方黎是个什么人,他并不在乎,只要她不妨碍长唐门赚钱。

  何定潇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说到底,贺肆洮会选择支持他,也不过是因为他身上有利可图。

  这样的对话对何定潇来说十分新鲜,因为以往不管是门内议事还是武林盟商讨,所有人张口闭口都是苍生大义,但实际上行为谋划有多少私心,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戴了张人皮在表演,贺肆洮却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需求,你同意交易,那便成交,你犹豫,那便作罢。

  这就是生意人吗?

  送走徐醒和贺肆洮,何定潇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书房门被从外敲响。

  “师兄?”

  是越玺起来了。

  “进来。”何定潇开口。

  越玺推门而入,看到书桌上大大的安字,咦了一声。

  “师兄写这个做什么?”

  何定潇垂眼看着自己写的字。

  “安心,安身。”

  “哦。”越玺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走到何定潇身旁,趴到桌子上,“师兄吃早点了吗?”

  何定潇:“尚未。”

  时间已经不早,何定潇却还没吃早点,越玺调侃他:“师兄是在等我吗?”

  何定潇抬眸,看了他一眼:“嗯。”

  越玺愣住,突然有些撑不住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敛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抿了抿唇:“那,我们一起吃吧,太晚吃对身体不好。”

  何定潇起身,打算去门外叫人将早点拿进来,越玺却伸手将他按回了椅子上。

  “我去叫。”

  何定潇坐在椅子上,看越玺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心底某个地方轻轻松动。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少年老成,做事稳重,可当大用,他从来没有过越玺这样神采飞扬的朝气。

  或者说,他不被允许这样。

  或许人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都会有莫名的执念,何定潇便是,他不受控制地被越玺身上那股朝气吸引,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占有这份朝气。

  门外,越玺直接奔往小厨房,风风火火地让行动慢慢吞吞的师傅快点重新热过早点。

  师兄自然不能吃冷的。他站在厨房门口盯着怠惰惯了的胖厨干活,心里想着的是在书房里等着吃早点的大师兄。

  只是他不知道,月落阁的小厨房从来没有为他的主人重新热过早点,因为何定潇一般不会错过时辰,若是错过时辰,那便就不吃了。

  也就难怪月落阁这个小厨房里胖厨如此怠惰。

  越玺刚来碧落山的时候,很多次偷溜下山买玩具吃食,被掌门和各个师兄逮到过很多次,每次都被罚去是非崖思过,但是他屡教不改。

  有一次撞见他的人是何定潇,越玺以为自己这次肯定会更惨,因为众所周知,何定潇是个眼里多么容不得沙子的人,他严于律己,也严以待人。

  但是那次,越玺却很意外地没有被处罚。

  也是从那次后,越玺开始不那么怕何定潇了,因为他觉得,他这位大师兄好像也没别人口中那么遥不可及。

  昨天晚上可以说是师兄对他最凶的一次了,就算是他因为那幅画被召回来,师兄质问他时,也没有昨天那么凶。

  但不管怎样,师兄是他的人了。想到这里,越玺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端着热好的早点回到书房,何定潇已经收起了写好的字。

  越玺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却无师自通得很,他将盘子一一在桌上摆好后,十分自然地将两把椅子靠在了一起。

  “好了,师兄快来吃吧。”

  何定潇走到桌旁,在他摆好的椅子上坐下。

  “热过了?”

  越玺点头:“嗯嗯,我让胖叔热了。”

  月落阁的做饭师傅实在太胖了,越玺自来熟地给人起了别称。

  “胖叔?”何定潇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教育他这称呼不尊重人。

  越玺了解他的性子,立马把刚放进嘴里的包子放下:“我问过胖叔了,他同意我才喊的。”

  何定潇愣了下,这是他没想到的:“好,不错,很乖。”

  乖这个字让越玺不自觉想到了昨晚床上的事,他红着耳尖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何定潇的小腿,等何定潇抬头看自己后,才眨着眼问:“那……有奖励吗?”

  何定潇再次愣住,但旋即又忍俊不禁。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轻快的笑容,越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笑起来的样子刻进心底一般。

  “没有奖励。”何定潇敲了下他的脑袋,没打算惯着他。

  越玺:“……哦。”

  但师兄肯定不知道,师兄的笑容,就是他最大的奖励。越玺心想。

  ……

  徐醒和贺肆洮回到鸾鹤山的时候,方落槿依然在薛如雪那边养伤。

  搞得梁衡都跑到了贺肆洮这边告状。

  “那个圣女不知是何意图,明明伤已经好了,还不打算回四方城。”

  天涯居书房,梁衡同贺肆洮禀报,徐醒正好也在一旁。

  “可能是知道自己回去就命不久矣了吧。”贺肆洮道。

  徐醒:“门主一早便料到了?”

  贺肆洮:“她要活下去,只能选择叛教。”

  徐醒皱眉,顺着贺肆洮的思路分析下去。

  “这不会吧,她是魔教圣女,真叛教的话,方黎不可能让她活下去。”

  “除非……我长唐门愿意收容她。”

  徐醒恍然大悟:“门主有这个打算?”

  贺肆洮勾唇一笑:“她总不能白吃我长唐门的东西。”

  ……

  “薛神医,你在长唐门待多久了?”

  “那你是和门主从小一起长大喽?”

  “你们长唐门真像外头说的,认钱不认人吗?”

  “长唐门会收其他门派改投的弟子吗?”

  薛如雪整理着筐内的草药,只把这些叽叽喳喳的问话当成耳旁风。

  “神医你怎么不理人呀?”方落槿抱怨。

  薛如雪抱着竹篓转身,冷冷道:“我只会治病,没时间陪聊。”

  两人正僵持着,院子外传来梁衡的声音。

  “如雪,现在有时间吗?”

  薛如雪回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