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囿春>第82章

  【逢春】

  钱馨悦从没到过这样的同学家里,大宅子就像旅游景区,是那种她路过都会担心落下脚印的地方。打车她花费近三百块,时綮说过有事可以来找他,路费都给报销。

  他们的联系并没有断过,只是时间并不固定。时綮似乎变了,他说有她在,提醒自己要怎么走下去。他变得想做一个好的另一半,虽然他们并没有言明当前的关系,钱馨悦认为他们回到了从前,甚至时綮比从前还好。

  钱馨悦不知道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她由人领进门,给来人道谢,那个好看的姐姐温柔笑了,什么也没说。她一路走走看看,进门巨大的玻璃养鱼天井让她震撼,内院曲折通幽,草木葳蕤,每个小院开不同的花,古朴庄严不失清新淡雅,空气里弥漫若有若无的香味。

  钱馨悦和此地格格不入倒显局促,但一想到即将见到的人,心里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前面的姐姐带她去了一个没想到的地方,彩环对她福了福身就走了。钱馨悦一个人站在祠堂前,里头有个穿棉麻衣的男人跪在蒲团上,头发软垂着,易皱的衣物没有一丝褶,看背影应该是个人物。

  四下无人,宅子安静得近乎诡异,钱馨悦不信鬼神,微风吹起蜡烛晃了晃,她无端有点紧张。

  “您好?”她试着和男人搭话。

  半晌,在以为他不会和她说话的时候,他道:“你好,钱小姐。”

  那把声音低沉的,带有磁性,钱馨悦只在电台或者电视里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她连忙说:“嗯,我是。”

  “知道我为什么跪在这么吗。”

  钱馨悦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现在显然不是能随便说话的时候,这个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她像面对老师训话的学生:“……我可能不是很清楚。”

  那个男人却笑了,笑声从喉咙深处传来。

  “钱小姐会不会有非常想要的,可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有吧。”钱馨悦对他的身份有个猜想,但不敢冒失提问。

  “我有,我拿了,所以我在这里。”

  时肇沣跪着上了炷香,拍拍膝盖站了起来。这是个很有气势的男人,五官立体深邃,气质却内敛住,打量她的眼神轻轻只朝下一瞟,是上位者的习惯。他比时綮还要高。

  “您……”

  一阵匆忙的脚步响起,钱馨悦疑惑转头,随即笑了,是时綮。

  钱馨悦软着声音喊他:“时綮。”

  时綮却不看他,他在看那个男人。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时綮面对这种男人毫无恭敬守拙,他的表情很陌生,像生气像怪罪,张牙舞爪的,他通常漫不经心的,现在却很激烈。

  “你带她到这里干什么?”时綮拉了钱馨悦就要走。

  时肇沣视线放在他们触碰在一起的肢体上,很快移开了眼。

  “有什么就在这儿说,叔叔又不吃人。”时肇沣对女孩和蔼微笑,随手端起小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钱馨悦还很戒备,似懂非懂点点头,瞄着时綮的脸色。时綮表情很淡,好像在等她做决定,他的眼微眯,盯着虚空一个点,没有提出异议。

  她悄声说:“时綮,小莲回来了。”

  “嗯。”时綮带她坐下,点了彩环身边的彩鸢,吩咐她倒温水来。

  时肇沣转眼研究上了祠堂外的斗拱。

  钱馨悦胆子大了些:“她说联系不上你了。”

  时綮邪气一笑,轻摸她的脸:“你希望我联系她吗?”

  旁若无人的暧昧,钱馨悦的耳根红了,不远处还有品茶的长辈,但她好像很快有了底气。

  钱馨悦不好意思地靠近时綮,羞红着脸,小声说:“不希望。”

  时綮笑了:“那不就得了。”

  时肇沣打量了钱馨悦一瞬,心底没来由涌上一阵不是滋味——这样的女孩,青春娇羞,太柔弱了,像一只被雨淋湿羽毛的小鸟依偎在他的孩子身边——时綮怎么会喜欢她。

  钱馨悦支支吾吾,耳尖和面颊红得快要爆,好似很快就会像一个花骨朵一样绽开,她在时綮耳边抖落一个秘密,女孩的馨香自耳旁开始,时綮条件反射差点退避,忍住了。

  一场意料之外的家宴,悲喜不相通。

  吴翠苹听说这个消息刚开始还挺震惊,后来拉着钱馨悦坐立不安的手亲亲热热地仔细询问一番,了解到她的家世还算清白,便乐呵呵地招呼她吃晚饭。

  时綮倒一如往昔,坐在饭桌前转着筷子,没人数落他,筷子快得转出了重影,不以物喜的模样一点不像快要当爹的,他掩藏很好的快乐就在于,看见时肇沣明显不够自然的脸色上。

  大快人心。

  君子报仇多久都不晚,是不是就指现在这种情况。

  时綮善于观察,原来他未来孩子的母亲,收住了坏脾气会有这么柔软依人的一面,哪怕只是做给长辈们看的。尤其那句“我那时把决定交给上天,有孩子我愿意”,时綮差点要为她的激情投入而鼓掌。

  他坏透了,时綮心想。

  钱馨悦唯一的请求,想远离各种指点,去国外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吴翠苹在闺阁之中的交际能力炉火纯青,她反驳在宅子里养胎大家都会更放心。

  年轻的女人压根不了解,这是一种类似婆婆的限制管控。

  时綮这晚头一次不愉快地摆起脸子。

  他啪地放了筷子,时肇沣无比娴熟地给他夹了他喜欢的鸡翅放他碗里。

  吴翠苹收回视线,笑眯眯地摸着钱馨悦的手,道:“有时綮陪着你,去哪生都可以。”

  恰逢急电响起,时肇沣扔了玉璧在紫檀桌上,离席。

  吃过饭,时綮带钱馨悦去散步,一天之内的信息太多,钱馨悦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闻着花香拉时綮说说话,时肇沣被老太太叫走,一整晚不见人影,似乎从度假结束回到宅子开始,他们就不复亲密。

  钱馨悦在吴翠苹授意下歇在了客房,时綮安顿好她,踏着月色回到小院。

  上楼拉开移门,一个黑黢黢的高大影子坐在他的沙发上。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时綮拧亮小灯,在昏黄灯光里换衣服,矫健的四肢好像度了层蜜,他心情很好。

  盛怒鼓动时肇沣站了起来,他的面容模糊看不清楚,怒气使他看起来更加威严,他一把捞住衣摆还没放下时綮裸露的腰部,勒到自己跟前:“你没什么说的?”

  他从不是坐以待毙的,甚至想把那钱小姐拖去地下室里给她堕胎,一想到他们做了什么,还恨不得让她彻底消失。

  可肚子里孩子是他宝贝的,那也是他的孩子。

  时綮掰开他的手,笑了:“没什么说的。”

  “看不出你喜欢这款。”最顺口的称呼没了,时肇沣嗓子喑哑。孩子猝不及防的礼物太重了些,他知道他搞了些小动作,想要纵容便给他纵容,时綮对他用心,无论好坏他都会笑纳,只因是对他仅一人处心积虑的报复,就像撒娇一样甜蜜。

  “不是吧,你个老东西还和孕妇较劲?哈,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有个孩子。”

  时肇沣拇指轻轻摩挲他骄傲的下巴,指腹在他倔强的唇上碾过,撕破脸的此时,时綮下腹依然会对他的触碰蠢蠢欲动。

  “你背叛我。”男人凌厉深邃的目光投在时綮揉得发红的唇瓣上。

  时綮丝毫不怵,似笑非笑:“你从前在婚姻里出轨就该想到这一天,我妈那时过的什么日子?”

  气流波动,时綮以为他笑了,结果没有。

  “你妈妈爱我,我给她名分,别人没本事在她跟前叫嚣,她只会是宅子里的女主人。但这是我跟她的事,你为什么在意?”

  时綮面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出轨说这么冠冕堂皇,佩服。”

  他无数次设想过时肇沣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哪怕在他的身下,高潮时无所适从近乎疯狂痛苦的快感将他迷失,也会幻想他达到目的而看他爸失去理智而快乐欣喜,做梦时也怕无意识说漏了嘴。

  熟悉的热感退去,时肇沣站在他面前隔了距离,微微蹙眉低头凝视他,眉骨在他眼窝投下阴影,整个身躯能将时綮罩住,他的爸爸太高了些。

  到底谁想走,他还是那个女孩,已经不重要。股份多少,是时肇沣该思考的小蛋糕,老太太以为胜券在握,要逼他低头,表示百分之九只会给未来重孙。他做孝子这么多年,就等现在。

  时肇沣退得越来越远,回到沙发坐下,拿起旅行前特地命人放的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你煎熬,你就想逃*,时綮。”

  时綮对他一系列的反应没有把握,听清他在说什么,心下剧震。

  笑话,逃?他逃什么。

  时肇沣锐利的鹰眸不放过他一点表情变化,无法排解的情绪自见到那个女孩起,膨胀放大。

  他知道他是个输家,也想尝尝只赢半分的感受,布下天罗地网怕他不钻,钻进来了又担心他鱼死网破。

  时綮没有回答,转身抱出白天没有叠好的衣服,开始收拾新的行李。

  还是要走。

  “时綮,我们谈谈,你不能永远这么不成熟。”

  当事人猛地合上行李箱,嘭的一声,时綮受不了这种呼吸受限的氛围。

  “谈什么?谈你他妈弄夏唯在我身边是为了睡我,还是谈你在我周围还插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棋子?我他妈直到现在还在你的谎言里?!”

  时綮狰狞面目一吐而快,话毕大口呼吸平复情绪,他没想到开撕的这天想疯的人竟然是他。

  时肇沣交叠的腿放下,拿过酒杯起身,去看今晚藏在云层里的月,他总是这样沉着从容,让人讨厌。

  “我想起那天,”这个男人答非所问,“你毕业,和朋友约了拍照。”

  时綮上学早,毕业还不到十八,高中最后一天,叛逆层级提升不少,明晃热烈的夏天,他和周垲一帮朋友约着拍毕业纪念,还要最特别的张扬的纪念方式:在上过课的教室里拍裸照。

  阳光太好,教室窗明几净,远处红旗飘扬绿意葱茏,时綮全身赤裸在镜头里只留了个倚靠课桌的背影,他的肤色并不太过白皙,干净健康,比例好腰细腿长,微微隆起的肌块就能够将人诱惑,尤其太过圆翘臀上那对性感的腰窝,无端想让人射满。

  画面里是从小和他对着干,不听话不好管的儿子,时肇沣有段时间没有过问他的行踪,偶然从教室里监视器拍下照片看到他,就知道对唯一剩下的儿子过多关注没错,他还可耻地硬了。

  时綮听完怒不可遏,抄起一个酒杯摔他脚旁:“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滚!”

  “你知道为什么我默许夏唯那小崽子和我们一起待在床上?因为我想在你面前裸露,夏唯给我口交想象是你给我……”

  “闭嘴!”

  时肇沣不赞成转头看他一眼,朝他倾了倾酒杯,要和他干杯:“我爱你,如果要选一个人在我身边,只能是你。”

  如果他承认,说的话做的事都只为了睡他,时綮都不会这么想笑,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而他一旦说爱的字眼,一切就变得无比讽刺。

  他开始找很长时间不带在身边的摩托车钥匙,随手拿了架上头盔,动作迅速且急切,就像受够了和时肇沣待在一处。

  还是要走。

  足智多谋如时肇沣,头一次费尽心思这么想要得到一个人,多次博弈对方攻守自如,令人痴眩的身体契合背后,是看似能被捂热的心。

  离开的脚步从背后传来,时肇沣却道:“时綮,想知道你妈妈弥留之际说了什么吗。”

  他爸转过身来,黑眸如夜似渊,一丝颓然让他掩饰很好,他还是挺拔轩昂,气质不凡。

  脚步声停了。

  康虹蜡黄的病容似乎就在眼前,她那时死死抓住时肇沣的手声泪俱下,交代后事请求愿望。

  “我不怪你,肇沣,我不怪任何人,是我福薄……和你能够相识一场组成家庭,我很开心。我只有一个孩子,阿綮 ……他,他不是个听话乖巧的小孩,却很可爱。你不能漠视放任他,要像我一样爱他关心他,不让他吃苦受委屈……请你不要偏心时旌,一定照顾好时綮,拜托了。”

  那刻,时肇沣握住她的手承诺:“我答应你。”

  他做到了,还给了他别的爱。

  有了时綮,似乎内心深处的枯枝发芽,逢春开花。

  时綮站在楼梯口黑暗角落,眼眶渐渐酸涩,他脱去手腕上的黑色珠串,扔到移门门口处。

  二楼廊上,时肇沣目送他背影越来越远,还想说完的话没有机会,细语让微风吹散:“我……”

  真爱你。

  作者有话说:

  *灵感来自陶喆《爱我还是他》

  本章bgm李宗盛《我是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