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悬双刀的年轻女子来势汹汹,李长安脸色有些尴尬,偏着身子往洛阳身后挪了一小步,一旁几人满脸诧异,这厮也有怕的时候?
其实李长安倒不是怕,就是难免有些心虚。那年下山一时兴起就“借”走了人姑娘的刀,行走江湖时也没少沾人姑娘的光,否则也不会与老儒士江映松搭上关系,之后在武林大会答应要与人比试一场,算是顺水推舟还份人情,结果因为红鹿山魔头横插一脚,不了了之。再之后,她心心念念只顾着如何把洛阳拐回北雍,自然而然就把此事抛之脑后,如今正应了那句老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南泉柳驻步在茶摊前,上下打量了不同以往的李长安一番,眉头微皱,而后目光顺势移向挡在她跟前的洛阳身上。拾刀庄位于沂州,与北雍是隔壁邻居,消息灵通传的也快,稍稍细想便猜得出这位白衣公子的身份,女子看女子,素来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当下南泉柳也不出声,只收敛了气势,好整以暇的抱臂环胸,她与洛阳素不相识,没必要一见面就得罪人,只想看看那个偷刀贼如何收场。
尾随而来的中年道士倒是激灵,眼瞅着茶摊那边气氛不对劲,便有意无疑落后了脚步,混进卦摊前的人群里,对李长安远远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反正依着这位王爷的性子,免不得秋后算账,那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龙脊附近的香客都不由自主聚了过来,先前两个天师府道士就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现下又来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侠,加上那对俊男美人,一看就是有段惊天动地恩怨情仇在里头。江湖人嘛,都好这口,巴不得这伙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打的山崩地裂那才叫过瘾。
观瞧半晌,仍不见动静,便有看客按耐不住扯着嗓子嚷嚷:“要打快打,磨磨唧唧算什么江湖好汉,打的好看了,不论输赢,喝彩管够!”
还有人不知死活的起哄:“就是就是,那位白衣小哥儿,人姑娘来都来了,打输了也别不好意思,咱大老爷们儿拿得起放得下!”
挤在人群当中的中年道士冷汗连连,暗自骂道你们这帮完蛋玩意儿真是什么都敢说啊,若是那位王妃发起火来……嗯……倒是没听人说王妃脾性不好,就是性子清冷了些,但一向护妻如命的王爷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媳妇儿受气?到时候别说你们这帮完蛋玩意儿,贫道都得跟着玩完儿!
俗话说人多壮胆,有一个两个,就有三个四个,许多脾气急躁的江湖人忍不住开始大声冷嘲热讽。这厢还没动手,那边就喝起了一阵阵倒彩。
许是耳边太过呱噪,洛阳缓缓抬眸,朝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瞥了一眼,仅是这一眼,便让众人噤若寒蝉,方才几个喊得最大声的躲的也最快。李长安顿时忍俊不禁,看着那些家伙缩头缩脑的摸样,就想到了自己,原来不是她惧内,换做谁都不敢在自家媳妇儿面前造次。
终于清静下来,洛阳偏了偏头,不温不火道:“老相识?”
风水轮流转,方才还在笑话旁人的李长安一阵头皮发麻,小声道:“算不上,就是……借刀的交情。”
洛阳斜瞥了一眼女子腰间的双刀,虽然以前行走江湖的经历不多,但大小规矩还是多少知道,于是又问:“当真是你问人借的?”
李长安撇了撇嘴,细声细气道:“顺手……嗯……抢的……“
最后两个字说的含糊不清,就见洛阳微眯起眼,她赶忙补了句,“事后我打过招呼了……”
洛阳当下也没再追问,只冷着脸懒得再看她。
就在李长安硬着头皮打算上前招呼一声时,买西瓜的两个小丫头回来了,李薄缘怀里抱着一个,跌跌撞撞小跑到洛阳跟前,脆生生道:“爹爹,吃西瓜。”
美人一笑,如沐春风。
整个背龙脊都好似一阵清风拂过,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就出现了极其和睦又有些违和的一幕,茶摊为数不多的几条长凳一下坐满了,中间是一家四口,左边是叶白首几人,右边依次是南泉柳,与两个天师府道士,中年道士厚着脸皮从卦摊讨来一张小板凳,坐在最边缘。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瓣鲜美多汁的西瓜,没人开口言语,各吃各的。
李长安最先吃完,掏了绢帕替身边的李薄缘擦拭嘴角的汁水,李薄缘仰着小脸,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小长安,你又惹师娘不高兴了?”
李长安扯了扯嘴角,压低嗓音道:“瞎说,哪只眼睛瞧出你师娘不高兴了。”
旁边李得苦凑过半个脑袋来,搭腔道:“两只。”
李薄缘附和点头。
李长安无奈笑道:“这么甜的西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正说着,她余光瞥见与叶白首几人攀谈的中年道士,时不时偷偷朝这边瞟,二人四目相撞,中年道士飞快移开了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摸样。
另一边,两个年轻道士倒是吃的一心一意,挨着洛阳的南泉柳则吃的极慢,半晌才动了一小半,许是觉着在自家地界,不好冷落了客人,洛阳率先打破了沉默,询问道:“尚不知姑娘贵姓。”
南泉柳本身对洛阳没什么成见,也谈不上恨屋及乌,于是十分爽快道:“在下拾刀庄,南泉柳,久闻王妃大名。”
洛阳倒也不意外,淡笑道:“原是江湖上时常提起的那位刀法大宗师,我亦敬仰已久,南姑娘若不介意,私下唤我名讳便好。”
南泉柳有些诧异,兴许没料到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女子待人这般温和,言辞间也不由亲近了几分。二人一时间竟相谈甚欢,洛阳相邀下山后随她们一行人去北凉道走走,顺道也去府上做客,权当地主之谊,南泉柳也没拒绝。
李长安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嘴,道:“对对对,王府一定要去,南庄主那位红颜知己如今就在府上,正好见个面。”
洛阳拿眼询问,李长安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没瞧见南女侠脸色微变,张口就道:“就是江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定风府的大小姐,江秋却姑娘。”
洛阳一脸了然,望向南泉柳的眼神,饱含笑意。
南泉柳面不改色,耳根子却明显泛红,但当着洛阳的面又不好发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偷刀贼……”
吃完最后一口瓜的李薄缘扯了扯李长安的衣袖,好奇问道:“什么是红颜知己?”
李长安一面替她擦嘴,一面笑眯眯道:“就是喜欢……”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背后不仅有双眼睛死死盯着,还有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背,前者李长安自是不怕得罪,后者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于是半道改了口风,“红颜嘛,红就是胭脂,颜就是女子的容貌,说的就是两个都喜欢抹同一种胭脂的女子,志趣相投,因此结缘。”
李得苦一口瓜喷了出去。
在座几位耳聪名目的武道高手,皆是呆愣当场,随即纷纷别过脸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谭济道盯着手里的西瓜,看了半晌,轻声问身边的师弟,“红颜知己原来是这个意思?”
卜天寿哭笑不得,他这个师兄脑子里除了剑还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解释,只得摆了摆手。
赏完景,吃完瓜,一行人便打算动身上山,中年道士似乎有意无意避开李长安,与远道而来的叶白首几人领头走在最前边,在江湖上享有“青钱先生”美誉的洗剑池池主书画造诣不俗,先前在茶摊时便与中年道士聊的很是投缘,两人当下更是随意畅谈,说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几个女子仍旧在中间位置,顾及众人都是习武之人,怕李薄缘脚力孱弱,李长安便让当师姐的李得苦背着,小丫头这回倒是乖乖听话,没有争强好胜。
李长安本想问一问洛阳,东越洗剑池此番赴北,可有留下的打算,但碍于南泉柳在场,只得暂且作罢。
意外的是,卜天寿竟主动上来搭腔,李长安便有意落后了几步,与两个同样不受武当山待见的道士攀谈起来。
卜天寿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师兄弟二人此番只为问剑而来,与天师府无关,更与长安城无关,王爷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我二人就在武当山安分守己的待着,王爷何时信了,我二人何时再登门造访。”他笑了笑,“当年长野问剑的仇,小道可还记着呢。”
李长安瞥了一眼只顾脚下的古板道士,笑道:“修道之人岂有你这般斤斤计较的,难怪止步不前。”
卜天寿笑嘻嘻道:“王爷此言差诶,小道可是知道的,那个王越剑冢的陆难行也对王爷死缠烂打,听说王爷还拐跑了他心心念念的侍剑之人。”
李长安当即板起脸,“本王是不是提醒过你,说话悠着点。”
没成想,这个卜玉郎的亲生儿子与他老爹截然不同,竟是个厚脸皮的货色,收敛了些许笑意,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摸样。
李长安淡淡斜了他一眼,转了话锋道:“本王可以答应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卜天寿没急着接话,看了看身边的师兄,二人眼神交错后,才道:“什么条件?”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北契再打过来,你们各自去战场上割下一两千颗北蛮子的脑袋就行。”
谭济道凝眉不语。
卜天寿低声惊呼:“王爷,我等好歹也是修道之人!”
李长安一脸不耐烦:“什么狗屁修道之人,少废话,就说行不行。”
卜天寿几番挣扎,瞥见身边师兄微微点头,心一横,道:“行,一言为定,不过王爷到时候你可不能赖账!”
李长安微微一笑,忽然脚下一顿,与此同时,前边正与叶白首侃侃而谈的中年道士也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返身朝李长安走来。
“王爷。”
中年道士犹豫不决,很是为难的模样。
李长安神情淡然,低声道:“你领他们先行上山,本王去去就回。”
言罢,李长安身形一闪而逝,中年道士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安抚众人继续上山。
背龙脊的茶摊老板正忙着收拾,余光瞥见摊前不知何时立了个人。
男子身形健硕,一身江湖打扮,腰间无长物,样貌平平。
老板赶忙放下手头伙计,堆起笑脸上前招呼。
“客官您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