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里仅剩的半杯水倒在桌上, 凌冽的清酒顿时将藏青色的桌布晕染出一片深色,细白的手指颤抖着伸上前去,摸到杯口。
浓雾般的呼吸气体模糊视线, 涂越上半身贴在圆桌上,右膝盖跪在光滑的圆凳表面,稀里糊涂喊了声“师尊”。
紧接着她仿佛一脚踩空, 眼神慌乱地醒来。
出来俩月有余,司玉衡不愧是常年待在雪梢峰的人, 心无杂念起来不近人情。涂越做了旖旎的梦,说到底司玉衡脱不了责任。
身边人沉睡未醒, 涂越翻身起来,曲着手指描摹司玉衡的脸颊轮廓。
睡着了,看上去比石头还硬。
涂越红唇贴在司玉衡颈窝,由轻及重地亲吻她,双唇下移,唇珠轻轻点过她的心口,亲吻着炙热的心跳。
司玉衡双眸打开, 一下子把涂越提起来,音色低哑:“大清早的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涂越一头秀发顺着脊背往下滑,发梢挠着司玉衡的里衣,疑惑地问:“师尊, 你近来是受戒,还是对我腻了?”
她居然直白地说出来了。
司玉衡撑起身子, 在涂越嘴角烙下一个吻:“倒也不是, 见你贪得无厌, 想点招控制一下而已。”
涂越舌尖擦过唇角,拉住司玉衡覆唇上去。
司玉衡一只脚都在地上了, 为了哄她,斜着身体和涂越纠缠。
楼下从太阳一出来就喧闹万分,嘈杂的人声穿过门窗,直到耳朵边,似乎在谈论多有趣的事,高谈阔论久久停不下来。
在几张嘴一起说话的吵闹声里,司玉衡听到几个字眼,稍微停顿一刹那。
涂越咬她下唇,不满地说:“玉衡你分心了。”
司玉衡捂住她嘴,不让她靠过来,食指点点耳尖,示意她仔细去听。
涂越好看的眼眸眨了两下,从交谈中听到了司玉衡的名字,眸底瞬间浮现出冷意,像淬了极浅的一层冰。
“没想到款门峰主司玉衡入魔几月不见动静,都以为她良心受到谴责,不敢胡作非为,谁想她竟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就是说啊,她报复心这么重,一夜之间灭了唐家四姐妹。”
“当时在魔宫门口,听说她们也只是在场,没说半句话。”
“司玉衡还说,要杀尽当时逼迫她的人。”
司玉衡施法让话语更加清晰。
涂越没她淡定,转身穿好衣服,阴沉着脸要出去。
司玉衡拦下她:“先等他们说完,我倒想知道是哪个司玉衡有此殊荣。”
涂越低声道:“什么货色也敢冒充师尊。”
二人掩了真容,推开房门站在二楼栏杆处,听楼下的人将灭门夜的经过娓娓道来。
妃色身影,自报家门。司玉衡瞄了下纯黑色的衣袖,她早不穿那个颜色的衣服了。
“怎么凭借这点东西就判定那人是司玉衡,他人冒充也有可能。”
说话的人应声看楼上,正见两位气度不凡的女子盯着他这边,得意地笑了笑:“款门四长老得知消息,当日前往现场,确认是司玉衡所做无误,没有根据的话,我也不会乱说。”
司玉衡意味深长地颔首,低语:“四长老如果不是为了陷害我,那他引以为傲的复画术还需要多加练习,这都能认错。”
涂越双手缠着司玉衡手臂,道:“那老头只长年纪,不长修为,也就是款门没其他人了,才让他坐在四长老的位置上。”
司玉衡不置可否:“说起来他仍是你师伯,前几日还派人寻你下落,你该多谢他,在所有人都关心我去向时,还有人记得你。”
是啊,他们还不知道涂越的真实身份。
涂越不悦地道:“他要是找到我,就要我回款门,暂时不想回去,我还没玩够。”
司玉衡移步下楼,不知道涂越在打什么算盘,她怎么还要回去。
出门前,声泪俱下的男人叫住她们,嘱咐:“我说的都是真的,二位要相信我。”
司玉衡不冷不热地回复:“自然。”
街上行人摩肩擦踵,二人步入人海,涂越依偎在司玉衡身侧,听见司玉衡问她。
“你看上款门哪里,莫不是想将修仙大派铲除?”
涂越诚实地摇头:“当然不是,看来师尊很在意我潜伏在款门的意图,准确说来应该是雪梢峰,我对别的人别的事一点也不在乎,我是冲着师尊去的。”
“这个答案师尊可还满意?”
司玉衡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揪着我不放。”
涂越懒洋洋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道:“起先是听说款门天降奇才,起了兴趣,就想去瞅一眼。”
这个理由对别人来说极为不合理,在涂越这里完全能说通。
毕竟作为魔尊,她很清闲。
司玉衡往城门方向前进,抽空问涂越:“然后怎么还跟上了雪梢峰?”
说这些从前仅一人知道的回忆时,涂越显得异常兴奋:“师尊长剑出鞘的模样让弟子念念不忘至今。”
就仅是因为这个,她在雪梢峰蛰伏十三个年头,当着司玉衡手底下唯一的弟子。
半日不到,已在灭门现场。
无奈剩下一堆灰烬,很难推测当晚情形。
涂越显得很积极,拨开灰烬,一寸寸寻找线索,终是一无所获。
她睁眼,漫天木灰落回地上,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司玉衡忍不住腹诽:“四长老好大的本事,一口锅就下来了。”
走进余温尚且未消失的余烬里,司玉衡边走边说:“唐家四姐妹自成一派,个个生得貌美如花,修为又是旗鼓相当,大家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谁是谁,都道她们像孪生姐妹。”
涂越道:“那天在宫门前看了一眼,只能说名不符实。”
“现在不是小心眼的时候,下一场陷害随时会发生,不能让冒牌者胡作非为下去了。”
司玉衡闭眼思考。
涂越走过来:“难道是青玉,虽说她无法走出魔界,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司玉衡还在回想当时魔宫前的站位,一面回答:“不排除她暗中作祟。”
说着,昳丽的双眸打开,重影双瞳犹如珍稀的夜明珠,司玉衡恍然大悟:“不,现在要赶去下一处地方,只愿来得及。”
涂越不解:“去哪?”
司玉衡提示她:“当时唐家四姐妹站在最后面,依次是三二四一的站位,要是那个男人说的经过无误,四姐妹的丧命顺序正好符合,即便是巧合,当下没有头绪,走一趟就当下注了。”
涂越夸赞:“师尊不愧是师尊,这也能预料到。”
“你马屁拍早了。”
司玉衡唤出长剑,向涂越伸手:“上来。”
涂越柔荑似的手搭上去,熟练地搂着司玉衡的腰,看脚下越来越高,道:“犹记那年师尊第一次教我御剑飞行,也是此时的情形。”
司玉衡指尖划破长风:“不得不说,涂越你很会掩饰,连我都被你骗了。”
涂越把下巴搁在她肩头,道:“对啊,因为我只想骗师尊一人,自然要全心全意地让你信任我。”
世上很难有第二个人吃涂越的脾气,司玉衡有幸成为这唯一,暗自认栽。
林间鸟兽归巢,赶到擅长铸剑的小门派天色已晚,万幸守山门的弟子打着哈欠,一山庄的人都还活着。
司玉衡踩在高大茂盛的树干上,眺目远视,山庄里灯火幽微,预备吹灯歇息了。
山风吹起袖口,周围安静得令人无法呼吸。
涂越坐在一边,撑着下巴,呵欠连连:“师尊,我困了。”
司玉衡像往常一样对她说:“那你多念几遍清心诀。”
涂越嫌弃地道:“这东西一念更想睡觉,时灵时不灵,念多了我满脑子都是师尊的脸,又要做梦了。”
司玉衡听着顺着树梢朝上走,脚下只有一片绿叶在支撑着她的重量。
“如此进山庄看一眼。”
涂越跟上去:“多大的福气,让师尊为他们守夜。”
司玉衡回头看她:“等会安静点,要是被发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涂越乖巧地点头。
二人轻巧地飞身摸进山庄,不幸一脚踏进山庄御敌机关,涂越屏住呼吸,看了看脚下的石砖,又委屈地向司玉衡求助。
司玉衡早知道她办事不牢靠,无声收拾烂摊子。
涂越被司玉衡打横抱在怀里,小鸟依人似的将头靠在柔软的胸膛,司玉衡脚尖一点,飞到屋檐下。
门缝里传来诱人的香味,平日里整个山庄的饮食都从这间厨房被端出去。
涂越还不下来,道:“没想到他们打造名剑有一手,做饭的功力也不赖。”
司玉衡隐约觉着头痛:“你怎么和从来没出过门一样,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实在有失身份。”
“弟子自是比不过师尊见多识广。”
司玉衡警告她:“好好说话,不让从我身上下去。”
涂越立刻缄口不言,目光警觉地环视周遭,未看出个名堂来。
今晚空手而归,次日两人扮作门中弟子,帮忙把午饭搬出去。
司玉衡和涂越并肩行走,因此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涂越捏起二指,要揪一根土豆丝放进嘴里,半路被司玉衡一巴掌拍回去。
“要吃事情结束再说,你怎么就管不住你的手。”
涂越义正严词地道:“他家厨娘颠锅的技巧真高超,炒出来的东西都与别的地方不同。”
司玉衡想起她蹭农家早点,疼到肚子打卷的经历,责怪道:“紧要关头,你别拖后腿,下回有其他事你不用跟来了。”
涂越摸出怀里的手帕擦手:“都听师尊的。”
在山庄端了四五天菜,依然无事发生,别的地方也没听到风声。
酝酿暴风雨的前兆,司玉衡不敢放松警惕,白天做门中弟子,夜晚四处巡逻。
月亮爬上树梢,一阵怪风吹落了守门弟子手里的灯笼,他立刻拔剑,茫然四顾:“什么人!”
时间从指缝里溜走,半晌没见异动。
弟子松口气,正要把剑收回去,忽而涌到身前怪风里好像卷着刀,眨眼把人削成块白骨,速度之快,肉眼无法捕捉。
正在后山查看的司玉衡手背上多了条红痕,她眯起眼睛:“来了。”
涂越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忽地抬起脑袋,鼻翼翕动,极其不高兴:“妖族。”
司玉衡也闻到刺鼻的味道,大抵是两族水火不容,血液里的天性被敌方唤醒了。
没想过的对手来势凶猛,司玉衡解除身上魔族封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山庄。
那阵妖风已经到了厨房门口,司玉衡抬掌对上去,字字清晰且缓慢。
“阁下见到本尊还不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