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当空, 进到院子后凉风习习,破口灯笼掉落在脚边,司玉衡看了眼, 抬脚踢到一边。
司玉衡食中二指竖到唇边,一侧的涂越握住她指尖,玩性大发:“要隐藏身份, 师尊不要随意施法,小心被那几家看出来, 到时候甩都甩不掉。”
无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罢了。
涂越拉着司玉衡修长的手指,放在身侧, 接着道:“入乡随俗,我们便以普通百姓的方式探探这处院子。”
司玉衡反握上去,假意嗔怪:“不学无术。”
涂越往前走了两步:“多谢师尊夸赞。”
推开门,漫天的灰尘扑面而来,荒废的新房里四处挂着红纸,犹如断翼蝴蝶,房间破旧, 窗户透着冷风,可床上的大红喜被一尘不染,诡异地平铺在那里。
司玉衡抬脚踏进去,踩到一颗被虫蛀空的红枣, 低头扫了眼,径直朝床铺走去。
指腹顺着床沿摸了一遍, 反手一看, 的确没有半点灰尘。
涂越胸脯贴在司玉衡手臂上, 俯身直接掀开被子,里面空无一物, 她随手盖了回去。
再去其他地方查看,别的房间年久失修,打开房门时脆弱的木料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似乎唯一怪异的只有那间新房,她们折回去。
她们走时分明没关门,此时回来房门紧锁。又推开,密密麻麻的细小蜘蛛成群结队爬到阴暗处,而方才整洁的床铺上也落了灰,喜被中间破了个大洞,一只长尾老鼠钻进洞里,毛光玉滑,像吃了多肥美的食物才养出这样的的身体。
装神弄鬼的速度挺快,假若进来的事不会看幻术的凡人,此时早已逃之夭夭了。
“跑得真快,分头找找?”
涂越提议。
司玉衡悠然地坐到床上,修长有力的小腿交叠放在一起,兴致不大:“你去找,我在这里等你。”
涂越坐她旁边,上半身的重量挂在司玉衡身上,疑似撒娇:“师尊都不陪我,那就没寻找的必要了,我们直接把这个地方全拆了,藏得再深,也能翻出来。”
司玉衡张嘴欲说些什么,窗外一个人影迅疾飘过,见状,刚刚还靠在身上温言暖语的人随即闪身追上去。
平时没见她动作利落到这个地步,这时倒无所顾虑。
司玉衡走到衣柜前,拉开褪色的帘布,里面藏身一套华丽的凤冠霞帔。院子的主人不像能置办得起如此华贵的衣物,这个做工和质地,镇上达官显贵才能拿出来。
柜子上的红烛只燃了一半,床上没见落红,司玉衡推测,应是新婚之夜出了变故。
半晌不见涂越回来,司玉衡出门去寻,重新把院子翻了一遍,也没见她身影。
照道理魔尊岂能轻易落败,然而涂越身子里还有清骨珠,那东西大大压制了她修为,遇上能者,结局难料。
于是司玉衡便偷懒询问系统,结果这玩意儿查到涂越还在新房里。
阴风卷起地上枯黄的树叶,司玉衡转头回去,镇定地在房间找阵眼。
她们刻意压低实力,不料落入空间阵当中,难怪每次看见的新房都有区别。雕虫小技而已,司玉衡找到阵眼,少许,涂越并一个白衣女子立即在房间现身。
涂越看着司玉衡浅笑:“师尊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司玉衡端坐在床上:“别玩了,先办正事。”
“这要问问这位姐姐,为什么要在院子里装神弄鬼。”涂越体态惬意地坐在圆凳上。
须臾之间,屋内干净如新,是涂越施了法术。
白衣女子苍白的双手撑在地上,身材瘦弱,从司玉衡的角度看过去,对上的是灰白色的半边面具。
全脸面具遮住她五官,她手指在地面上挣扎,依旧无法动弹,重新匍匐在冰硬的地板上。
司玉衡在意她脸上的面具,上面若隐若现的妖气太吸引人,不由多看几眼。
但是这个面具不是戴在她脸上,而是连同皮肉长在一起,从两个小孔里能看见丁点的眼睛也没有眼眶和睫毛,也就是说,面具就是她的脸。
“说吧,今早在我们楼下做什么。”司玉衡问。
女子呜咽两声,痛苦的声音从嘴位置的窄长孔里逃出来。
涂越指间打了个响指:“忘记了,有禁言术。”
司玉衡顿觉不妙,随后女子凄惨地哭起来:“我不要在这里,快放我出去。”
涂越看向司玉衡:“她只会说这两句,翻来覆去很吵。”
女子声音凄凉,手指痛苦地蜷曲,不断重复:“不要待在这里,救救我,救救我。”
尖锐嗓音在院子里回旋,外面路过的人驻步相望,忙不迭逃离这条街。坊间流传,貌美的新娘子在大婚之日悬梁自尽,化作厉鬼,夜夜啼哭,谁知她的怨气已经蔓延到白昼来了。
行人互相催促,抱手小跑。
屋内,司玉衡无名指指尖压在眉心上,音色清冽:“让她闭嘴。”
涂越听言照做。
耳根瞬间清静了。
涂越:“问不出有用的话,点把火连人带屋子烧了,也算为名除害。”
司玉衡横一计眼刀过去:“把人带上,先离开这里。”
一面用表情抱怨,一面把人从地上提起来,涂越:“带着就是个累赘,会影响我和师尊的生活。”
司玉衡已经走到院子空地上:“问完就把她放了,不敢听的都让她听了,我心里不舒服。”
涂越眸色一变,冷声说:“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适。”
说着,涂越猛地拽进手里的衣领,把女子拽回来,懵懂双眼望着司玉衡:“师尊她竟然想逃,为何这么难收拾,我的耐心都是给师尊的,不想分给她半点。”
司玉衡自动忽略后半句,看女子瞳眸里没有疯癫的情绪,解开禁言术。
“两位仙子,我错了,你们放过我。”
终于吐了一句人话出来。
涂越松手,女子跪坐在草地上。
涂越:“快点交待,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此话也正是司玉衡想说的。
女子听了悲惨地哭出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名叫紫莹,家住西坡,今年正值二八年华……”
司玉衡半蹲下来,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厉声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说重点,不然我稍微用力,能把你整个人捏碎了。”
紫莹颤巍巍地看她,见司玉衡眉梢尽是冷意,冷不防打了个寒蝉。
“说。”司玉衡道。
“我与她自幼相识,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司玉衡耐心将尽,涂越从背后靠过来,软绵绵把手搭在司玉衡肩上,低语:“让她说完,反正等会儿我也想去听书,这里可以不花费银两听到,多好的事,天上掉馅饼了。”
看司玉衡无动于衷,涂越又道:“师尊,好不好?”
低眸看着瑟瑟发抖的紫莹,司玉衡利落放手,而后身体忽地拔高,涂越趁机亲了她耳廓,才蹲在紫莹面前。
“你再胡言乱语说无关的事,我把你头朝下埋进土里,就在那间新房,想必你应该会喜欢。”
紫莹听完泪如雨下,神志慢慢回归,哽咽道:“我说,不要埋我。”
她们把人带回客栈,还叫了一桌名贵糕点,悠闲自得地坐在床上,开始听书。
涂越头枕在司玉衡肩上,轻声道:“说吧。”
紫莹拘谨地坐在长凳上,畏惧地看着窗户那里投过来的光线,司玉衡察觉到她的恐惧,勾手把窗关上。
房间陷入昏暗,紫莹长长舒了口气。
“你们想知道哪些?”
司玉衡无奈道:“从头到尾讲一遍,你若撒谎,我能看出来,不要耗费大家宝贵的时间。”
涂越慵懒地点头附和。
“从我和她上山采药说起好了。她是我们乡里最漂亮的姑娘,她娘亲说,要给她寻一个好人家,不让她再受饥寒交迫的日子。”
没听几句,涂越伸手搂住司玉衡的腰,手指斜进腰带里,无力地挂在那。
紫莹神思溺在回忆里,缓缓地道:“天气晴好,我们像以往一样,背着自己编织的背篓,到悬崖边采药。一开始和戏文里讲的大抵相同,她顺着小道看见一个重伤的书生,便将他救回家。”
涂越说要听故事,其实一半没到就昏昏欲睡,最后也真的睡过去,司玉衡把她放到床上,涂越雪白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司玉衡小腹前,司玉衡扣着她手背,她才没继续动弹。
听众只有司玉衡一人了。
紫莹恍惚了:“他要娶她。”
司玉衡接上话:“在那个院子里成亲。”
紫莹顿了顿,急忙点头:“对对对,可是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她怎么就不信我,爱情,哪里来的爱情,他在骗她,他要把她推进火坑。”
司玉衡:“什么意思?”
“啊啊啊,要和她洞房的不是书生郎,是身染恶疾的老男人。”
讲到这紫莹情感失去控制,大声哭起来:“她不从,老男人打断了她的腿,她便在新婚之夜自尽,一头磕在桌角上,当场就死了。”
“你呢,你在哪儿?”
“我赶到时,已经晚了。”
“面具怎么来的?”
“是她的骨灰,她含恨而亡,有人教我把她骨灰烧制成面具,戴在脸上,与她永生永世不分离。”
司玉衡身子微微倾向前:“谁教你的?”
紫莹疯狂地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最后一件事,你清早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做什么?”
紫莹猛然惊醒,连忙道歉:“你们到镇子上我就注意到你们了,你们看上去像道侣,她说,女子间只能是好友,我忍不住想求证,但你们真的是道侣吗?”
双眼轻闭的涂越忽然开口:“是的哦,对吧,师尊?”
司玉衡把涂越的手扔回床上,走向紫莹:“没你的事了,你现在就可以走。”
紫莹怯生生地看床上侧躺的涂越,后者睁开幽深眸子,紫莹抖了一下,连忙推开门戴上斗笠跑下楼。
“师尊,我们不是道侣是什么?”涂越执拗地问司玉衡。
司玉衡不答:“你要听的故事就听了一段就睡了,你在消遣我?”
涂越瞬间到地面上,抱着司玉衡,头放在温热的颈窝,嗅着她体香:“觉着无趣,听多了耗费心力。”
司玉衡对善变的女人向来没招。
顺着不见人影的小道,紫莹想回到院落,一个黑影闪现到她面前,不说半个字,伸手摘下她面具。
紫莹血肉模糊的喉咙里发出哀嚎。
黑影满意地看着手上滴血的面具,轻飘飘地评价:“你把她养得很好,接下来让我替你照顾她。”
清脆的女声成为紫莹听到的最后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