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到, 涂越被拦在房间里,司玉衡回头用冷淡的眼神安慰她,后者赌气扭头朝向一边, 佯装看不见。
司玉衡不再管,跟着前来迎接的侍从继续向前走。
她身形又长又细,墨黑色轻纱笼在薄肩上, 顺滑发亮的料子像是清月下的黑水,熠熠生辉。
从全是琉璃建造的宫殿里看不出所在位置, 是否仍在人界也存疑。
司玉衡手腕贴在身上,无论是魔气或是灵气都被封住了, 她与普通人无异。
细看琉璃墙壁上银丝游动,司玉衡眉头挑动,明白其中掺了其他材质,用来封住里面的人的修为。
比如身处其中的司玉衡。
可是前面这几个魔族身上依旧有嚣张的魔气在肆意行走,该不会这座宫殿只对人族有效,还有半路入魔的人。
仿佛是一座奢华的囚牢。
司玉衡在他们带领下来到露天高台,她瞥到脚下, 黑黝黝不见光亮,无数漩涡兀自旋转着。
尽头有一个斗篷人在等着她,魔气里缠绕着绚丽的红光,因为有魔气做掩护, 司玉衡看不见他的真面目,也更无从得知, 对方是男是女, 年老或年轻。
总之, 不是人就对了。
斗篷人伸出手,示意司玉衡在身前的琉璃矮桌后坐下。
司玉衡从容淡定地坐下来, 顺手提起桌上剔透水壶,自斟自饮。
“峰主不见外就好。”
他的声音浑浊,交叠起伏的余音久久不能消失。
司玉衡觉得这酒很甜,一饮而尽,回话道:“已经不是峰主了,魔尊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不然我会以为你在讽刺我。”
魔尊坐在离她三丈远的悬崖边,爽快地笑了两声:“你这性子可比正派那些人有意思多了,换做他人坐在这里,第一件事就是要破口大骂。”
司玉衡:“我还能拎得清,魔尊虽是魔族,可收留我的是你,外面流言早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我就是那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自然不能露面。”
魔尊撑着下巴,歪头看着她:“你所忠诚的门派和苍生弃你于不顾,你心里就不恨?”
这里风和月光都进不来,极度密封的空间反倒是一个藏身之所。
脑海里不见半分昔日种种,司玉衡没心没肺,把世间万物混为一谈,根本不分正邪。要不是为了教导涂越,望她走一条更多人认可的道路,司玉衡断不会时刻把“正道”挂在嘴边。
归根结底,她是个侵入者,一个外来者没充足的时间对这个世界指手画脚,况且她做的一切都会被系统涂抹干净。的确啊,正道沧桑,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司玉衡自认是蜉蝣,撼不动大树,还是乖乖完成任务吧,正道交给他人建立。
司玉衡思忖少许,只有她感觉像过了一辈子,好看的眸子低垂下来,道:“我半生不问世事,没为苍生做过半点有益的事,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一时疏忽,中了别人圈套。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还债要找对人。”
“心境豁达大度,不愧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魔尊过誉了。”
魔尊放下手,坐直:“看来你对我还是相当信任的,初次见面就和我说了这么多话。”
司玉衡坐姿逐渐随意,半边身子靠在桌沿上,抬眼看魔尊:“信任还谈不上,毕竟魔尊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怎知与我交谈的是不是本尊。祸从口出,接下来还是少说两句。”
魔尊不愠怒,反倒有些喜悦:“我给你五日考虑,留下来为我魔族办事,我许诺你比在款门更高贵的位置,还有我也会帮助你调理体内魔气,一身好修为不能就这么废了,你觉得如何,可满意?”
“魔尊到底看中我身上何物,竟让你这般青睐。”
魔尊:“单纯喜欢你罢了。玉衡啊,你好好考虑一下。”
司玉衡一口答应:“多谢魔尊宽容,容我再想想,你说的第一点对我而言诱惑力不是那么大,感觉很难动心。”
“再加上你身边的徒弟吧。”
司玉衡脸色霎时间凌冽如寒冰:“什么意思。”
魔尊站起来走了两步,依然没走近,找到司玉衡的弱点后,趾高气昂的样子十分碍眼。
“她对你可是不离不弃,你不会要为了所谓的清誉,不顾她生死?”魔尊说完轻笑两声。
司玉衡剑眉皱起:“不巧,被你看出她是我软肋了。不过魔尊为何不这么想,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视,区区一个弟子,会令我改变主意?”
“今夜魔尊无心赏月,改日再约。”
司玉衡撑桌起身,行礼离开。
魔尊没跟上来,目睹她目中无人的模样。
司玉衡缓步回来琉璃屋,涂越坐在床上,两眼空洞地守着空房间。
直到看见司玉衡平安归来,她眸子才逐渐亮起来。
司玉衡坐到桌沿上,抱着双臂看她:“在哪里都不能偷懒,你今日心经背过了?”
涂越一腿随意地放在床上:“还没,心静不下来。”
司玉衡侧身提水壶倒水:“心不静更不可松懈,你好好一个年轻人,不要自怨自艾。”
涂越视线死死放在司玉衡脸上,观察她神色:“魔头和师尊谈了些什么,师尊都不和我说说吗?”
司玉衡放茶盏的动作很明显停顿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劝人的那套,听不听都一样。”
涂越又紧挨着问:“我们何时离开这里?”
司玉衡:“这得看有没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涂越:“弟子不懂。”
开口前,司玉衡语重心长地叹气:“今时不比往日,我修为被压制,无法脱身。”
涂越蔫蔫地看脚尖。
司玉衡看她,早知道当初不把她带在身边,今晚也不会被人掐着脖子威胁。
现在可好,大的小的都被困住,也叫不来外援。
也许掌门还相信她的为人,然而众口铄金,轻易将黑白颠倒,为了山上一众弟子和款门三百年积累起来的声誉,他不会现身冒险。
兀自坐了会儿,司玉衡重伤未愈,难挡困乏,她揭开被子,和衣而卧,片刻便进入浅眠。
涂越抱着下巴坐在左边看她睡颜,目光灼灼如火。
司玉衡忽然出声:“不要盯着我。”
涂越轻哼:“师尊没睡着吗?”
司玉衡:“睡了。”
但不敢睡太熟。魔尊说的话让司玉衡很在意,她真担心一觉醒来涂越头发丝都没留下一根。
司玉衡侧过身,手腕枕在太阳穴上。
涂越安静许久,低声抱怨:“师尊,我也困了。”
司玉衡懂她话里深意,就是装睡没回应。
涂越蹲在床前,手掌撑在床沿,将侧脸贴在手背上,幽幽看着司玉衡的后背。
给她换衣服时有幸又近距离看过一次,女性的肌肉流畅又美好,涂越努力克制,才忍下一亲芳泽的念想。
司玉衡似乎想象到她这时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手指捏着眉心,道:“想上来就上来。”
涂越勾起唇角,快速钻进被窝,手指隔空在司玉衡背上轻描:“师尊,有时候我会想,你对我太好了,犹如黄粱一梦,我都会害怕。”
司玉衡嗓音有些闷:“大概是命。”
“师尊。”
司玉衡还当她要说感人肺腑的话,正要打断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涂越却轻声道:“你身上好香。”
内心一汪清泉被涂越搅浑了,司玉衡故意不答话,往里面靠了靠。
涂越手指勾起司玉衡发丝,缠在无名指上,不是肌肤接触根本满足不了内心的无底洞。
自打司玉衡入魔这十天来,涂越夜夜念心经,多念一遍,渴望的情绪就成倍增长,最后,她默念司玉衡的名字,才得以缓解。
那日司玉衡不吻她,她可以继续忍,可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想变本加厉地要更多。
当时司玉衡也是想要她的血,放肆撕咬的画面在涂越脑中挥之不去,这份感情不是她独自承受,司玉衡对她也有欲念,哪怕是带着魔气的血也行,只要身上有司玉衡疯狂索要的东西,涂越便别无所求。
这么想着,涂越手轻搭在软被外面,权当搂着司玉衡睡觉。
次日司玉衡揉着右边太阳穴,脑袋昏重地醒来,左手胡乱摸到涂越微凉的指尖,寻着方向看过去,终于看清涂越手臂上剖开血肉后留下来的伤痕。
伤口深且长,至今红肿。
司玉衡沉思良久,对她知晓血液压制魔气的事耿耿于怀。
因为涂越是任务对象,又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于是就相信她,所以这种盲目的相信,真的没有弊端?
涂越醒来时睁眼动作迟缓,慵懒地看着司玉衡的脸:“师尊握着我的手做什么。”
司玉衡淡定放开:“怕你着凉。”
说完话,她从里边跨过去,伸脚踩在地上。
同一时刻,一行自称是款门的人,特来和司玉衡断绝关系,他们来到琉璃宫前,叫嚣着让魔尊把人交出来。
司玉衡得知这个消息,感觉好久不发作的起床气占据头脑。
她心道,断绝来往就断绝,没必要上门特意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