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影转,薄薄的乌云覆盖上公主府寝殿的绣槛,门外天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次第亮起的宫灯。

  一辆马车滚滚而行,赶在公主府下钥之前,归家抵达。

  侍女大吃一惊,睁大睡意朦胧的眼睛,将人迎进,又准备吩咐着通报公主殿下。

  不料却被楚照拦住:“不必通报。”

  那侍女欲言又止,这才应声:“是。”

  月光转过窗棂,促弦急奏的声音逐渐溢出。

  卫云舟起身,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心中很不安宁。她抬眸看向错落的青蓝色月光,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决定吹灭蜡烛歇息,只不过外殿还有些东西似乎没有拿来。

  没有过多思考,她便走了出去,却不成想觑见门口一朦胧修长的影子。

  她心口猛跳。

  外殿还是宏阔,她这一眼瞧去,在半明半晦的阴影中,恰巧衔接上楚照的含笑的目光。

  隔着数十盏宫灯,隔着日日夜夜的思念,隔着曾迢迢银汉的距离,直到现在,终于只隔着二人此间的一眼。

  她怔愣片刻,第一反应竟然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这睹物思人、相思病太重,都出现癔症幻觉了。

  楚照看见灯影衬在卫云舟的下颌,她温声笑道:“怎么,殿下还以为自己梦游了不成?”

  在点点白光下,卫云舟的发尾似乎还带点润湿,只着一件白色寝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段。

  竟然是真的。

  她恐怕永远都忘记不了,睡眼惺忪的时候转出内殿,看见来人时,一颗心被幸福紧紧抓住的感觉。

  殿中霎时静默得鸦雀无闻。

  楚照屏息凝神,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腔中破鼓一般的叫声。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过去?但是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久别重逢的经验。

  或是说,按照卫云舟的性子,是不是还会欲迎还拒,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

  她开始忖度,却只见卫云舟扬眉,冲着她笑:“所以这去北边一趟回来,都不记得我了?”

  楚照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被卫云舟打断:“你不过来,就就在那里端着?”

  真是有够麻烦,也不知道谁尚谁,偏偏是这她端着。卫云舟烟眉微蹙,不过好在她总有足够多的耐心。

  楚照哑口无言,尽情挨下这一顿暧昧甜蜜的斥责,缓步走至卫云舟的身前。

  纱罩的立地宫灯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拉得好长。

  几乎就在靠近的一瞬,楚照便觉胸前猛地被涌入、充盈,卫云舟紧紧贴在她的耳侧,用一种近乎痴迷的低喃说话:“你为什么不马上过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很想你?”

  心中霎时间又激荡开无数的涟漪。

  看来这久别果然能够改变一个人,她今日真是一句别的话都不说。

  仅仅是隔着寝衣的布料相贴,体温交递,然后攀升。这个拥抱久到像是持续了千年万年一般。

  终于,抱够了。卫云舟温热的鼻息喷洒过楚照的脖颈,嘟囔道:“为什么不说话?”

  “我还在想。”楚照顿了顿,声音有些哑。

  卫云舟像是听见了满意的答案一般,点点头,轻轻磕在她的肩窝上面,“如果是想我,那就算了。”

  “如果不想你,我还能想谁?”

  卫云舟没接这句话,终于舍得松手,将手从楚照的腰间松开,然后她微微仰头,盈满情愫的眸光描摹过她的眉心、额角,终于流连至唇边。贤主赋

  然后她便拉过了她的手:“正好过来。”

  楚照没吱声,极为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

  卫云舟把楚照拉到坐席上面,几案上面还横了把琴,看来她适才是在这里弹琴了?

  “我一回来,耳朵便有福消受了?”楚照疑惑地扫过琴弦,问道。

  卫云舟撇撇嘴,“想得美。”

  “那拉我到这里做什么?”楚照不觉好笑。

  小别之后的重逢,二人中间似乎就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等着谁先主动挑破。

  长夜漫漫,要看看谁的耐心更久了。

  倏然间,莹白修洁的手已经覆盖上楚照的脸,这次卫云舟神情相当认真严肃,她凑得近,目光和指尖一起移动,划过楚照的脸庞。

  吐息交缠,喷洒在指尖,泻出指缝。

  楚照耐心等待,灼热的视线和沁凉的指尖,同时触碰在脸上的感觉有些微妙。

  她挑眉,在卫云舟的手第四次碰过耳垂的时候,问了一句:“看够了?”

  “看是看够了,”卫云舟说得相当有深意,终于放下手来,“好吧,另外勉强算是够了。”

  楚照:……

  “那么如何?”

  卫云舟眼中水汽氤氲,雪颊上面也不知何时染上绯色,她声音轻软,几成气音:“嗯,金瓯无缺。”

  然后,她便重又倒在她的肩颈处,鼻息开始变得灼热起来,撩拨着楚照的每一根心弦。

  铜兽香炉还在递送着香气,殿中温度也因着这暧昧旖旎的氛围变得更为暖融。

  楚照哑然失笑。

  这北境大胜的战报,卫云舟肯定知道了——军部传信,说什么也比她这个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人来得快。

  是疆域无缺,也是情人无缺。

  她想了想,低下头来,薄唇压在卫云舟的耳侧,用着和她一样的气音道:“可不敢缺。”

  “原来是不敢缺。”卫云舟嘟囔一句,发出闷闷的声音,空出来的手又不自觉地抚上楚照的下颌,像是适才没有完完整整地检查过一般。

  楚照低下眼来,看见修长手指的指甲上面带了艳丽红色——虽然没留长,但是染甲了。

  “什么时候染的?”

  女子捣碎凤仙花,用其染甲以成红色。

  好看是好看,楚照都准备夸人了,却听得卫云舟又一声嗔怪:“要你管。”

  ??

  楚照无言以对,果然这人还是一点没变。

  她一把擒住那只不安分地在脸上胡乱游移的手,另一只手将卫云舟的头抬起,嘴唇堪堪停在她的唇边,但偏留下最后距离。

  “我偏要管呢?”话音扬起。

  卫云舟盯着她,中水润似乎更甚,像是雨后湖面;樱唇翕张,好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来:“你只管我的手,都不管我。”

  委屈惨了。

  “现在管。”

  唇边仅仅咫尺之遥,柔软唇瓣的触感几乎是压着声音降落同时而至——

  霎时间,残存的口脂香气充盈腔中,随着躁动不安的舌尖一起搅动着二人的心。

  熟练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便是熟悉却陌生的你追我赶。

  唇舌交缠,混和着水渍声音。

  这日日夜夜蓄积的思念,仿佛要在这一吻中倾诉殆尽。言语断然已经无法形容,便只能借助于此。

  于是愈加狂乱,愈加直白,重喘伴着嘶哑声音溢出。

  终于吻到肺叶中似乎快要断绝氧气,二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彼此,肿胀的唇瓣上面银丝勾连。

  这次卫云舟先发制人,她比楚照更熟悉这里的布置。她拿过绢帕,先为楚照擦去她唇边晶润,一边擦,一边调笑:“不行,这是生疏了,管不好。”

  眉梢眼角都流露着娇憨神态,眸中闪过狡黠的得逞光芒。

  楚照:???

  逼得楚照本就绯红的脸再攀上一层红色,她微微拧眉,一只手在卫云舟腰间软肉上掠过,低下头来磕在她光滑的额头,佯装恶狠狠道:“生疏了要嫌弃,这要是还熟练,公主殿下是不是要把臣的腿打断了?”

  这话倒是真的。

  毕竟楚照出发之前,某位公主就像是听不懂话一般,将“小别胜新婚”诠释成了小别后和不知道什么人新婚。

  这哪敢熟练啊,被嫌弃和被打断腿还是前者吧。

  这话果然逗得卫云舟发笑,笑音清灵,像是清泉叩击石块,“好好,我不嫌弃,谁敢打断你的腿?”

  “不知道,”这回换楚照窝在卫云舟怀中,一抔柔软触得她松懈下来,“管不好就不管了。”

  问她什么时候染的甲也不肯说,还要说这说那。

  韶润的手指再度覆上楚照脖颈,这次卫云舟还偏过头,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沿着游移,将撩拨得楚照微痒,“找什么?”

  “话说回来,那边是不是很晒?”卫云舟语气软下来,眸中得逞如今变换成关心之色,“看来不是无缺,这什么斑都是被晒的吧?”

  手指轻柔按过几个地方。

  楚照捏住她的手腕,随口道:“不知道,我看那边人都是这样。”

  “这可不行,变丑了。”卫云舟鸦黑的睫毛轻颤,“我刚刚数过了,起码有六处地方异色。”

  还真闲,这么夜深,视力还真好。

  楚照偏过头,仰视她道:“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卫云舟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唇畔扬起一抹暧昧弧度,“只是提醒你,只有我才这么大发慈悲。”

  好好好,只有你才这么大发慈悲要我。

  对于卫云舟这种言论,楚照唯有摇头,要她寻上几句话来应,今日算了。

  “嗯,慈悲,圣人,怜悯我。”她奉承几句,“我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虽然说都是恃宠而骄,但表现方式也不尽相同。

  这种了事的敷衍,卫云舟自然不满,她俯首而下,任由热浪喷洒在楚照的面颊:“你就是这种态度?”

  “那要怎么态度?”楚照终于觉得自己似乎的确态度不好,她以手撑席,勉强坐了起来,转过身来却不意间瞥见桌案上面的海棠玉佩。

  那一枚,那一枚玉佩,彼时她看一眼都觉得心中像是烫得像盛夏的玉佩。

  她的目光就这么不经意地停在那里。

  卫云舟本来还想说什么,顺着楚照眸光看去,她顿时明悟,眼尾漾起笑纹。

  她伸手勾住楚照的脖颈,热气包裹着字句,缠绕在她的耳廓:“我可是说到做到,大发慈悲是,它也是。”

  心跳咚然。

  楚照不可置信地看了卫云舟一眼。

  卫云舟却只是冲着她似有深意地点头,像是承认一般,然后施施然起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