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死丫头说的倒是真的,居然这雨真的下起来了,这时候竟然分毫不差。”一黑衣男子谨慎沿着山路而行,手中举着一个火折子,光焰时灭时现。

  夜幕墨色淋漓,黑云泼洒翻滚,大雨瓢泼,雨势磅礴不绝地下了许久。

  虞维吞咽了一口唾沫,踩着湿滑的山路,注意看着脚下道路,缓缓而行。

  他已经走过许多次这里,虎头坡这里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自从得了慎狄高人指点,他才知晓原来那些石像财宝是真的。那个缝隙,倘若有心也是真的能够寻到——但是那么多金银财宝、文藏武藏,想要从哪一个缝隙中挤出,实在太过艰难。

  北境二州的人不把这些传说当真,但慎狄的人可不这么觉得。有人专门为此探查多年,可惜虞家家规甚严,他们试图拉拢了许多年都毫无进展,于是乎只能转而去寻找虞家的旁系。

  都叫做旁系了,有令信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往上数几代,总有一两个姥姥宽厚一点,将虞家令信分给一个旁系,兜兜转转便让有心人找到机会,取得令信——将这些财宝经年累月地积攒起来。

  可是时过境迁,人死了,令信也没有了。

  这些人又开始打起了虞家的主意。虞维便是他们选中的最好目标。

  对家族不满,对家主不满,对少东家也不满。如此多的不满蓄积起来,还有他个人的野心,慎狄方面轻轻松松也就拉拢了他。

  但与其说是拉拢,不如说是两方合作。虞维要拿走那些财宝的五分之一——他知道自己势弱,但是就这么眼睁睁地将这些东西送给别人,只拿几颗夜明珠度过余生,他也觉得太划不来了。

  五分之一,他还是要的。

  于是虞维和慎狄说定:“事成之后,你们进入长岑,我还能够提供城中地图机密给你们。但是你们必须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慎狄人也答应下来。

  虞维的心跳得很快,他沿着湿滑山路,另一只手撑着油纸伞,慢吞吞走着,忽而刮过的风就像是鬼在啸鸣,惊得他一抖一抖的。

  不,不会有事的。今夜的行踪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应该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

  他和慎狄约好见面的时间是明天晚上,今天晚上则是慎狄大将带兵从腹山道,借着大雨奇袭北境守军的日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不相信自己的家人,难道还会相信这些长相都和他不一样的异族人?

  “你们就奇袭去吧,全部死了是最好的,”他阴恻恻地笑着,马上转过这条路,便可以到虎头坡了,“我今天晚上将最值钱的东西带走,谁稀罕你的五之又一!”

  他早就调查过了,这其中最珍贵的是那大代留下的皇帝印玺。

  大代有一女帝,其名似乎与日和清晨有关,于是她将本来的印玺上面用各类名贵珍宝雕琢出来日月形状。

  既然清晨,便是与昼夜移位有关,镂上日月也是情理之中。虽然一颗夜明珠便可以让虞维安度余生,但那印玺显然更让人垂涎。

  反正他此番夜来,定然不能带走很多东西,不若带走最值钱的。况且,这印玺除了值钱,还有别的用途。

  想到这里,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偏过头,看了看伞外沉沉的黑云,雨势已经渐渐开始小了起来。

  虞维终于松缓了一口气,看来老天都在帮他,他可以放松过去了。

  至于明日,他会差人送信,将那令信交到慎狄内应手中,至于他们接下来怎么处理,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才不会亲自冒这个风险,将令信送到狄人手中呢——他虞维可不是蠢货!

  况且,他还同楚照定下盟约,说是许他今后前程。按说,他手上还有那大代女帝的印玺,前途岂非更加光明灿烂?

  想到这里,虞维的心情愈发激动起来。是的,胜利在望,前途在望!

  他真是太聪明了,算无遗策。

  虞维小心翼翼地进入山洞,顾不上湿漉漉的裤脚,径直按照脑海中记忆往墙边靠。

  他伸手摸了摸那藤蔓,又舒了口气,是干燥的,没有人来过。

  连夜大雨,适才门口也没有水滴。想来没有人发现,他愈发感叹自己绝顶聪明。

  勉强容身而过,他便开始翻找。一切似乎相当顺利。

  北境守军粮草遭人掉包,军中流言四起以至于离心,恰在此时大雨倾盆,慎狄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奇袭,大破守军,翌日清晨便可以破城——

  而他虞维,这幕后的主事者,便可以美美地带着印玺逃离!

  他记得那印玺在什么地方,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闪着耀光的印玺捧出,生怕磕坏了一点。

  不过他转身的时候,却陡觉喉间寒凉,一柄长剑抵在他的喉咙!

  待看清来人,他不禁大惊失色:“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舒六娘舒悦。二人曾经因为走镖,短暂地合作过。

  特别是上次二人一起来京中一趟,虞维在路上颇显少爷脾气,让舒悦做他保镖。

  舒悦双目微眯,轻慢的气质照旧,完全不同虞维此刻的胆战心惊、双腿发抖。

  “我怎么会在这里?”舒悦的声音带着愉悦,恰似她的名字,“虞少爷,您说呢?之前去京中一趟,你不是意思我当您的保镖么?还让我在那位楚二殿下面前丢人现眼呀。”

  虞维嘴唇开始哆嗦。

  他心知自己完全不是舒悦对手,便开始编造谎言,试图拉拢舒悦和他一起:“这么多钱,你随便拿点,也保我们下辈子荣华富贵了,不必再做那些走镖的生意!”

  然而舒悦无动于衷,相当冷淡:“我是由虞家家主捡回来的,她们对于我有养育之恩,不可背叛。”

  这话听得虞维汗流浃背。她是一个流浪孤女,被捡回来,却要报答养育之恩。而他,而他却是……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舒悦无情打断:“我可以要钱,就是你手中的这东西。”

  “这,这,我们各自拿各自喜欢的不行吗?”他声音愈发颤抖。

  舒悦面色肃冷,抵在他喉间的剑未曾退后半分,“当然不行,我是奉了少东家之命。”

  虞维动了动嘴唇:“你不会杀了我吧?我只是贪图财宝而已。”

  “贪图财宝当然不会被杀,可是这勾结慎狄盗窃粮草,希图覆灭整个家族,不顾边关百姓死活,那自然罪不容诛!”

  舒悦大喝一声,“纳命来!”

  寒芒乍现,鲜血喷涌淋漓。死到临头,虞维都还没有闭上眼睛。

  头重重地倒了下去,朝向一方帘幔——那边正是他藏着军粮的地方。

  舒悦眼疾手快,将他怀中包裹着的印玺收好。

  沉甸甸的,她忍不住好奇心,掀起绸布看了一眼里面,光是碧玺一角,便让她觉得光彩耀目——比之这满堂华彩更甚辉煌。

  等到雨停,虞家人便会派人过来将这些东西运走了。舒悦看了一眼虞维的尸体,心中鄙夷更甚。

  自认为自己聪明绝顶的蠢货罢了。

  山洞外雨帘漫漫。

  雨夜行军本就让人心烦意乱,更让人焦躁不安的是,本该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竟然离奇地出现了一队人马!

  刀剑寒光锃亮,那些士兵分明穿着的就是北境守兵的衣服!

  明明他们才是奇袭的人,却莫名其妙走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那些“北境守军”一句话都不说,铜角声音和着雨声响起,将这些胆敢涉入大梁境内的狄人消灭殆尽。

  这一队人马的主帅至死都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莫非是那个虞维骗了他们?除此之外,他似乎找不到其他借口了。

  腹山道上死了一片慎狄人,这些人的尸体被堆作京观,同那些失窃的粮草一起出现在北境守军军营之中。

  军心立时安定下来,大家重又相信他们的将军。

  毕竟是满门忠烈的镇北侯。

  守军重新燃起斗志,接续上庆功宴时的豪情壮志,同勇猛无前的将军一起,趁着大漠白昼晦暗的时候,奇袭闯入慎狄来犯主帅的营帐,将其生擒。

  主帅都被生擒了,慎狄除了选择撤军,别无他法。

  此番没有援助,却抵挡下有史以来最强劲的慎狄南下进攻——傅季缨在北境两州军民眼中,已经超过其父的威望。

  那些金银文藏,几人商议后并未选择转移地方。既然本来就是用虞家令信才能打开的东西,便自然与她们有关,与她们所敬奉的神有关。

  这样的话,还不如就留在山洞中,以备不时之需。至于那些细作间谍,也都被一一揪了出来。

  不论是军中和城中都有被收买的人,他们看大势已去,就开始各自筹划,信了虞维和慎狄的邪,为他们通风报信、搅乱人心。

  可惜这其中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不过恰恰因为他们都各怀鬼胎,才能守住北境,瓦解危机。

  终于到了送别的时候。

  傅季缨将几人送出城外,这一次,她性情变得开朗许多。

  她很郑重地谢过她们,“少东家,倘若没有你和你们城中人的相助,恐怕长岑已经破城。”

  那夜击溃夜间来犯慎狄的不是别人,正是恒陵城中的民兵。虽然是民兵,却仍旧训练有素。她们还特意留了几个人回去报信,扰乱慎狄军心——好让他们误以为北境守军军心稳定。

  虞上熙颔首,眸中漾着清亮的光,她笑道:“你长大了,倒是生疏许多。”

  她似乎似有所指。

  闻言,傅季缨的面色开始变得极其不自然,她错开头,看向楚照:“还有您,季缨在此谢过。倘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在所不辞。”

  能够帮助她守住长岑,守住北境,她自然要以心交心。

  不料不管是这姓虞的,还是姓楚的,一个个都开始蹬鼻子上脸。

  楚照也故作深沉地点头,说道:“傅将军可不要只谢在下一个人,在下毕竟是公主的驸马,我来这里,也是公主的意思。”

  这下傅季缨的脸色开始变得更加精彩。

  但是承诺已经许下。

  “我许下的承诺,不会改变。”她说得字句铿然,激荡豪情,但很快声音又低了下去,“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了……”

  楚照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还有旁边虞上熙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暗中猜测这两人私下恐怕说过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楚照也是时候回去了——她还得赶在乞巧节前回去!

  虞上熙本欲将印玺一并交给楚照,楚照却担心自己一路颠簸、且万一京中又变,便先将东西托付给了虞上熙。

  “待到殿下有用时,上熙必定亲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