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的茶尚温,沿着壶口潺潺倾泻而下,茶液微黄润泽。

  气氛依然紧张,水和杯壁碰撞,声音泠泠。

  楚照耐心等候虞上熙倒完那一杯茶,这才道:“少东家聪明,知道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才来的。”

  “可不敢当,”虞上熙轻轻放下茶壶,眉眼含笑盯着楚照,缓声开口,“上熙如今能够帮到殿下有限。”

  有限,又是有限。

  楚照微微眯眸,不禁想起她第一次收到虞上熙递信的时候。

  她那个时候,也在信中不情不愿。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少东家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完,还真是麻烦缠身啊。”楚照揶揄了她一句。

  虞上熙哈哈大笑:“殿下不愧是殿下。这麻烦事情啊,总是一件件一桩桩地来,上熙也做不了什么,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楚照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容:“是吗?略尽‘绵薄之力’,我还寻思是‘鼎力相助’呢。”

  一路走来,她也不是不知道。这虞氏镖行为了给北境战士运送粮草,全家亲戚全镖行的所有人几乎是倾巢出动。

  能够在市面上面买到的粮,也就直接买了;更为夸张的是,还有人出面向官府购粮。虽然这官府有明文规定,仓廪留待备用,但架不住人情大、钱财多,这虞家的多花些钱,那些粮食也就跟着来了。

  虞上熙眼中忽而漾过一丝暗芒,她唇角弧度终于慢慢压了下来,她认真起来了。

  “上熙如今实在窘迫,想必殿下一路行来,也有所耳闻,”她声音调子开始变平,“只不过殿下这一路要远比上熙顺利,恐怕是胜利在望?”

  她避而不答自己的事情,反倒是将事情引到楚照身上去。

  “要是此行没有交代,那么我也称不上胜利在望,”楚照敛眸,“我是来关心少东家的。”

  虞上熙身躯忽而一震:“关心我?”

  “对,少东家何必这么费心费力地筹措粮草?”楚照挑眉,似乎是吃定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她深感那些原书中不曾言明的关系,如今要全部在她眼中逐次展开。

  楚照向后仰坐,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虞上熙。她会掩饰吗?

  虞上熙沉默顷刻,这才慢慢说道:“大而言之,是为了我这北境一方百姓,我们从小便由这些黄沙高山所长养,殿下触目见到的,不仅仅这苦寒北境,也是我们。”

  大而言之是为了保护一方百姓?楚照颔首。的确,虞上熙说得不假,这里的人长相,同中原又有些不同,她们的体格要健壮硕拔得多。

  这里的女人和男人身形身材都相似,若非一些特定打扮装束,打眼看或者在昏暗时候,恒陵城的女人跑到其他五郡去,旁人都区分不了。

  楚照正准备问那“小而言之”的事情,虞上熙却自顾自地说开了:“这小而言之嘛,自然是为了镇北侯家。”

  楚照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瞳孔微缩。她原以为这种事情是什么秘辛,没想到虞上熙就直接说了出来,毫不避讳。

  双目澄澈,如今这“大小”二事,都像是出自本心之言。

  “镇北侯家怎么了?”楚照好奇追问。

  虞上熙没有直接回答这镇北侯家怎么了,反倒是说起了北境两州十一郡行镖之事。

  北境分长岑、辰州二州,往前追溯几百年,便有人在此地行镖——那时候的大家,因着一件事结缘,便可义结金兰成为姐妹兄弟之交,在走镖事业上面也多有帮衬。

  只不过时过境迁,这走镖的当行在文化地方可是被人嫌弃。

  “这后来嘛,要么我们继续受人嫌弃,要么就改做别事——”虞上熙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楚照一眼,在等她的回答。

  楚照会意,便问道:“改做了什么事情?”

  “做官。”虞上熙微微一笑,“两州如今的官员,虽然说是朝廷指派,但本质上依然是我们两州人氏。”

  楚照点头,看来这不是强龙难压地头,而是山高皇帝远啊。

  只不过,虞上熙为什么突然说起此事?莫非是镇北侯家与此事有关?

  她皱眉,还不及细细思量此事的时候,虞上熙便又开口了:“想来殿下有些疑问,不妨便问,辛苦奔波一遭,不能尽愿实在可惜。”

  窗外斜照日晖,金光透过窗棂。时候已经不早了。楚照从虞上熙这句话中听出来几分催促之意,当然,也许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

  镇北侯家的渊源她暂且可以不管,她最关心的便是虞上熙和傅季缨的关系。

  她便如此问了。

  虞上熙修长手指拿了杯盏,闻言后却毫无反应,她平静道:“上熙与傅小将军自小一起长大。镇北侯在北境威名赫赫,受许多人尊敬。季缨还是镇北侯家唯一的女儿,其上又有三个哥哥,将门之后,又还有父兄宠爱,民众尊敬,心中自然就生了骄傲。”

  楚照还在惊讶于虞上熙的坦然。

  没有丝毫掩饰,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坦然说了。

  她的声音清冽,像是流过沉闷夏日午后的一眼新泉,以其澄澈沁人心脾。

  “她可不仅仅只有父兄宠爱的花架子,她七岁便能骑,十二岁便跟着二哥傅仲庭上阵杀敌,这上阵兄妹还被慎狄那边取了个什么绰号呢。”虞上熙语气恬淡,但嘴角噙着笑意,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让她也骄傲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还顿了顿,停下来小口啜饮了茶。

  楚照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既然镇北侯如此显赫,少东家能与她一起长大,也不是常人。想必你们关系很好吧?”

  虞上熙眼中这才出现一闪而过的讶异。片刻后,她才道:“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再说了,我一直比她大。”

  “这么说来,少东家的意思是,她比较不成熟?”

  “上熙可没这么说,殿下还是理解成‘上熙比较成熟’为好。”

  二人相视一笑。

  交谈过这两句后,虞上熙似乎卸下了些心防,又继续娓娓道来。

  听完她的陈述,楚照终于明白。

  镇北侯家世显赫,在北境万人追捧。苍凉北漠、门庭显赫、父兄宠爱,还有自己本身的优秀,也就导致了傅季缨如今的性子。

  性格急躁,一心守护边境百姓。

  “这苍茫北漠,让季缨觉得,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都太过虚浮。”虞上熙终于论定,与此同时,她放下杯盏,眼中闪着灼灼光华。

  原来如此。适才虞上熙也说过,走镖并不受人尊敬,想来傅季缨也是这个由头不愿与她来往。

  楚照眼睫颤动,她眨眨眼道:“少东家也是在这苍茫北漠长大,但您不是更为宽大么?”

  能够这么坦然地回忆、剖白往事,的确不是常人。

  楚照忽而也就理解那原书中毅然决然起兵反抗的她。需要什么理由?恐怕不需要什么理由。

  虞上熙哈哈大笑,眼中流露赞许之情:“殿下如此夸赞,上熙可受不住。不知道殿下此来到底所为何事?总不是偏偏来夸我的吧?”

  红润的面颊上面渐渐漫上喜色。

  她来,是为了见傅季缨的,这是临行前卫云舟所嘱托给她的,楚照自然不忘。

  “想去军营见见傅将军。”楚照笑道,“不知道少东家可否引路?”

  虞上熙奇道:“殿下想去军营?我去的话,她都要嫌弃我呢。为了给他们筹措粮草,我还颇费了心机。”

  楚照站起身来,如今日头已经渐渐沉下地平线,独独留下一片苍茫残照。

  “我要去。”楚照语气坚定,“还得以公主驸马的身份去。”

  虞上熙哑然失笑:“这样的话,我等二人出现,恐怕是要傅小将军气死才罢休。”

  她也跟着起身,率先走出房中,示意楚照跟上。

  楚照稍作停留,她环顾了一圈房中。山水屏风,还有些武器挂饰,这些东西放在京城在低品秩的官员家中也随处可见。

  当真是苦寒之地。她眸光错过墙上刀枪剑戟,最后终结在一朵红台莲上。

  她走出去,同虞上熙一起迎上落日余晖:“既然决定出发,那今晚可否成行?”

  然而虞上熙却拒绝了:“不行。知道殿下心急,但是来到这里,便要有这里的规矩。我们明日再出发。”

  楚照噎声,这虞上熙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心急不过是为了急着……

  好吧,她的确是急着回去。

  但是她对虞上熙急转直下的态度有些不满:“我倒是想知道,这里有什么规矩?我从其他几个郡过来,都不曾听说。”

  虞上熙转过身来,日光描摹过她凌厉凤眼,但是语气却相当温和:“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们敬神。”

  这下楚照是真没办法反驳了。虞上熙是这恒陵城的实际主人,她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再说了,若有机会,楚照还想问问那批玉的下落。只不过如今北边战事告急,似乎这件事的重要性还得往后延延。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在院中城中转悠。

  说起来,楚照没有在虞家大院里面看到那个人……

  及至傍晚日暮归来,虞上熙也就开始安排楚照的住宿:“我们明早就走,今晚殿下如不嫌弃,可以就在这里留宿,舍弟虞维外出运送粮草去了,他的房间是空着的。”

  楚照自然应下,有的住就不错了。翠微一来城中便受欢迎,大院中有个姑娘,得知她要留宿后热情相邀。

  至于红枫的处境就有些悲惨,还是楚照又向虞上熙说了此事,才安排了她的住处。

  楚照早就预料到这晚间黑灯瞎火,备了不少火烛,汁源由企鹅裙幺无儿二七无二八一整理,欢迎加入一并点燃。

  怪不得她没有发现那虞维的踪迹呢,原来是出去送粮草去了。说起来,他们二人,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完呢。

  至少,楚照还私底下答应了虞维一些事情。

  看样子他还瞒得比较好,至少楚照从虞上熙处感觉不到一丝异样。不过今日同虞上熙交谈之后,楚照心中天秤已经悄然发生偏移。

  她擎着火折子,想要看看这房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过这房间既然能够空出来,交由虞上熙处置,那么这里面便定然不会有什么奇怪东西。

  楚照晃了一圈,除了同今日正厅那些相似的山水屏风、刀剑叉戟之外,便再无其他。

  楚照终于决定睡下,她倒下,便觉头部一阵怪异凹陷感,她立时起身,翻过来看时,却发现背后全是一个一个刀剑豁口,里面填充物尽数散落。

  “他还真是怀恨在心。”楚照喃喃自语。

  她仿佛能够想象出来,在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晚,虞维拔起那墙上刀剑,扎刺这无辜枕头的样子。

  天光湮灭无边夜色,青蓝月光,照进苦寒北漠房舍,也要落在公主府门口。

  一辆马车辘辘而行,停在公主府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小太监提了灯,殷勤挑起车帘,道:“应公公,到了,到公主府了。”

  “嗯。”一道又细又长的声音从车帘中荡出,紧接着探出一个头来。

  应昆一下车,便小声骂开:“这雨怎么还在下着?”

  细雨廉纤,这夏天就是烦人!动不动就是沉闷的一声雷响,紧接着便是倾盆暴雨。

  那两个小太监提着灯,走在应昆前面,先去同公主府门口的两个侍女说话:“这是宫里面的应公公。”

  侍女都是原来的宫女,原本该谁守门的,如今还在守门。

  那两个侍女看了一眼来者,便会意道:“原来是应公公。”

  说着说着,她们便冲着应昆福了福身子,旋即回头开门。

  应昆是皇帝身边的人,如今冒雨前来,定然是有什么急事。况且公主殿下如今虽在宫外,仍旧主朝野之事,陛下有诏也是理所当然。

  堂中灯火煌煌,紫檀木桌上摆放好几本奏折,还有一碗醒神用的茶。

  举荷候在一边,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殿下自散朝回来,便坐至如今戌时,这一切都与那案上两本军报有关。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殿下,如果您觉得不舒服,不如现在就休息了?”

  “不必,”卫云舟挥手示意,“现在什么时候了?”

  “戌时。”

  卫云舟舒了口气,身体往后面一仰:“那还早呢。”

  “已经不早了,殿下,自从这两本军报来,您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举荷终于按捺不住,“陛下为了自己的身体不顾国事,您不说完全反其道而行,也要照顾照顾自己的身体呀!”

  驸马已经离开了有那么久了,举荷不知道这人去哪里了,她也不便去问,她只想要照顾好公主殿下。

  卫云舟终于被举荷这番话逗笑:“好了好了,你这句话可不能出去说。否则啊……”

  “我知道,奴婢只不过是心疼您罢了!”举荷叹了口气,“您可别笑奴婢不懂,如今驸马不在,您身边又没个可纾解的,告诉我,我就听着!”

  卫云舟来了兴头,她偏过头看向举荷,眸中莹莹星华流转:“你想听本宫说什么?”

  举荷沉思片刻,看向那两本军报,道:“我看今天殿下不开心都是因着这两本军报起的,不若就说说这个。”

  卫云舟轻笑,这才说来。

  这是此前北边和西边两处战事军报。北边大胜,西边却踟蹰不前,朝徽帝一怒之下新派了将军,又浩浩荡荡地带了十万人马,奔赴西边去了。

  “如此说来,我们也并不吃亏呀,”举荷斟酌道,“您何苦这么忧心?”

  卫云舟摇摇头:“不是我忧心,是别人忧心。”

  “忧心什么?”

  “忧心这北边节节胜利,西边却丝毫推进不了。”卫云舟敛眸,声音愈发低沉下去。

  她太明白他的嫉妒与野心。为了名誉,皇帝甚至不惜牺牲北境百姓——今年慎狄比昔年都更来势汹汹。

  也不知道那傅将军具体得了谁的帮助,居然还能够坚持到现在。真要论起来,卫云舟还在心系一人。

  她微微按住起伏的胸,另一只手算了算日子。

  嗯,原来这就是数着手指过日子。

  年少轻狂,竟不知相思模样。

  举荷却愈发不明:“啊?”

  好吧,好在她适才给殿下说了,原谅她的不懂。否则她这理解能力,岂不是给殿下徒增烦恼!

  正待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声通报声音:“应公公到!”

  举荷这才止住话头,和卫云舟一起疑惑地看向门槛处。

  虽然戌时不晚,但是晚上这应公公过来做什么?皇帝又有什么要麻烦她家公主殿下的事情了?

  皇帝一朝还京,大家都以为他要做什么了。结果似乎是除了给太子下葬、对西边用兵之外,再无其他。

  这朝政大事,仍然如往常一样,全权交付给公主殿下。他倒好,天天在熙宁宫练道修玄,虽人在宫中,照样不上朝。

  那闪着精光的精明小眼睛率先撞入眼帘。

  提灯的两个小太监识趣地站在门口等候。

  应昆缓缓走进堂中,仰望卫云舟,又拖着那细长的声音道:“臣应昆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过他并未跪下,他也是皇帝身边红人嘛。

  卫云舟居高临下睥睨,声音浅淡:“夜雨行车,恐怕艰难。应公公来找本宫何事?”

  “不是臣找殿下呀,”应昆还煞有介事地纠正道,“是陛下要找您呀。”

  卫云舟恰在此时咳嗽了两声,举荷忙道:“应公公,公主殿下近日来没休息好,又染了病,要不,明早时候再……”

  那应昆却突然拧眉,厉声呵斥:“这是陛下的命令,你是何人!”

  “应昆。”卫云舟终于开口,眸底倏尔漂浮过层层流冰,“公主府中同长年宫一样,不得大声喧哗。”

  应昆吞声,被那气魄裹挟,只能低头道:“呃。”

  凶下人他可以凶,他也可以借由外面下雨不便等理由不跪,但是真要面对起卫云舟,他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卫云舟起身问道:“今夜吗?”

  她站起身来,周身凌厉气度更甚。

  应昆只能讷讷道:“是,是。陛下叫您现在过去。”

  朝徽帝走之前还对他说了一句话,不管卫云舟在做什么,都要把她叫来。

  “哪怕是她在和那皇子待在一起,都得给朕把她叫来。”

  除却公主府上的人,鲜少有人知晓驸马不在府中。

  “那就走吧。”卫云舟答声,一边缓步走下台阶,“应公公稍候。”

  应昆被适才一惊,这才颇为狗腿地跟上去,还招呼自己的那两个干儿子:“愣着干嘛,还不快点为公主殿下掌灯?”

  “是是是!”那两个小太监扶正了自己的帽子,快步跟上卫云舟,却和他们的干爹一样受嫌弃。

  卫云舟蹙眉,道:“你们跟在后面便是。”

  小雨淅淅沥沥,这两个太监没轻没重地乱走,还要晃到她的面前来,惹得她更加心烦。

  这气氛到底诡异,应昆深知自己斥责公主侍女的事情得罪了她,赶紧又一脸谄媚地跟在卫云舟旁边,躬身说话讨好。

  须知他站起来本就没有卫云舟高,如今躬身下去,更是滑稽可笑。

  卫云舟似乎不太想同他说话,他只能挖空心思找些趣话来讲。

  都讲完了,卫云舟脸上仍旧是一脸淡漠。

  终于,应昆把皇帝告诉他的话给说了:“说起来,今天晚上还真是急事——陛下说,要是您在和驸马一起,都要把您叫来呢。”

  他终于看到卫云舟唇角有了一丝弧度。

  她笑了,“哦,哪怕是本宫和驸马在一起,他都要把我叫去么?”

  “在一起”自然是更文雅的说辞。

  应昆见卫云舟笑了,以为自己说了趣话,这才舒心下来。

  不知为何,借着惨败月光,穿过廉纤细雨,应昆好像看见卫云舟唇角压不下的弧度来。

  他觉得真是有些奇怪。

  嗯,公主殿下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笑的呢?是因为做父亲的吃醋嫉妒吗?他不明白,他得回自己轿子上面去了。

  卫云舟索性让举荷跟自己同乘。

  举荷也发现公主殿下展颜而笑,她便好奇:“殿下适才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情?”

  遇到是遇不到的,这种潮湿夏夜进宫去,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开心的。如此推断,公主殿下只能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卫云舟笑意盎然:“不,你知道,应昆同本宫说了什么吗?”

  “什么?”

  卫云舟转述给她。

  举荷诧异,心中骇浪滚滚。半晌她才回道:“是陛下想您了……或者说,陛下想先皇后了?”

  服侍过先皇后的老宫人都知道,当今公主殿下和昭懿皇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偏过头,十分诧异。说完这句话,举荷便觉自己脸颊滚烫,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这么说!

  她开始仓皇解释:“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卫云舟浅笑,“这两句倒是没说错,你还想说什么?”

  举荷看卫云舟似乎没别的反应,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大家都传您和先皇后长得最像,您又是她的独女,陛下爱屋及乌……”

  举荷觉得自己这些话真是越说越奇怪,到了后面,她还是不做声的好。

  “原来如此,大家是这么觉得的啊,”卫云舟垂眸,纤长鸦黑的睫毛扑落,“那就有道理吧,不过你漏了一件事。”

  举荷疑声:“漏了什么?”

  “说什么都要本宫去。”卫云舟话音就停在这里,唇畔弧度开始凝固,“因为他需要我。”

  声音愈发冷冽,融入窗外渐渐瓢泼而起的雨帘。

  五脏六腑霎时倒沉,思绪纷繁,回忆一瞬逆流,终于定格在她幼年。

  她那时候很小很小,一次受惊哭得哇哇乱叫,奶娘嬷嬷宫女谁来都不好使,只有在母亲身边她才能安心。

  唐皇后自然是关心幼女,听到消息后便匆匆赶来照顾小公主。

  但皇帝也旋踵而至。卫云舟已经忘记皇帝用了什么理由,就让母亲跟着离开了。

  留下哇哇乱叫的小公主,声声哀恸。

  对此,唐皇后只有一句话留下:“他需要我。”

  朝政大事压得年轻的皇帝喘不过气来,他需要得到人的同情。

  从人的身边掠夺他想要的,是他的本性。他不这么做,她才觉得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