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秋脸上的泪痕,至今都还挂着。

  翡色瞳孔依然泛着寂冷的光。

  序秋站了起来,扑到时月面前,姐妹俩相见便是嚎啕大哭。

  钱霖清在旁边带着,目光温柔。

  小孩子更加张扬外显,时月没说什么,哭着哭着,却突然就挥了挥手,喊了钱霖清。

  “钱医师,请你过来——”

  钱霖清一怔,旋即打算过去的时候,却被楚照忽然拦住,楚照将那个盒子——她刚刚已经将匕首放进去了,“你拿给她吧,让她知道。”

  钱霖清诧异地看了楚照一眼,问道:“这可是你们公主殿下送的,你不自己去?”

  楚照摇头:“还有事情。”

  好吧。钱霖清点点头,接过那长度适宜的盒子后,走到这对姐妹的跟前。

  她先是忍受了妹妹在她的身上狂蹭。

  本来就苇塘里面捞人就已经足够脏兮兮的了,这下更是泥上加泥。

  不过好在这人生也就今天这一天是这样的,钱霖清动了动嘴角,没吭声。

  终于,等妹妹发泄完了,钱霖清才缓缓地拿出刚刚那个盒子,递给序秋:“喏,这个是公主给你的——那个,她的妻子?”

  想了想,钱霖清还是补了一句,侧过头,目光直指旁边的楚照。

  寒月下,她在和林玉谈话。

  序秋疑惑地接过,“公主殿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她给我做什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卫云舟。那日公主大婚,满城喜庆,她也不曾下楼看过。

  她们两个人应当是毫无交集才是。

  序秋打开那个盒子,匕首银光锃亮,寒光肃冷,匕柄处的宝石镶嵌,还有三叉莲纹路……这些东西,她都知道。

  她不由得惊呼起,瞪大眼睛看向钱霖清:“可是这把匕首,明明就是镇北侯家的东西呀!”

  三叉莲家纹,北境无人不晓,威名赫赫,自然也就传到了这里。

  “对哦,不仅仅是镇北侯家的东西,这匕首还是傅将军的,嗯,那个女将军。”钱霖清的语气相当平静。

  “啊?”序秋还是吃惊了。

  她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忽的生发出感激之情来。

  原本以为,那只是个高居庙堂、不问民间的公主。

  想到这里,序秋又看了一眼楚照和林玉,那两个人似乎相谈得愉快融洽。

  林玉晃悠了自己手上渗血的布袋,笑嘻嘻道:“二殿下,刚刚我说了那么多,还有这东西,喏,还有那边那两个姑娘,也算是我的诚意了吧?”

  楚照不得不承认,自己适才真的被林玉吓到了。

  她今夜一身黑色劲装,上面沾染了不少鲜血,一副阴间神鬼的模样。

  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那天教她劁猪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好在楚照已经从红枫、钱霖清的叙述中,更多了解到她作为“雪蛟”的这一面。

  她似乎本来就恶贯满盈。哪里有利益的驱使,她就直接往哪里去。

  就正如她适才说的那些,还有她所做的那些一样。

  “我为什么要杀了何桓生?”林玉大笑,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首先这里面肯定有私人恩怨,本来就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事情,可惜啊,现在只剩我了。”

  楚照“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口唾沫,静静地看着林玉。

  不知何时,她又已经将手上的袖子捋了起来,银光倾泻,盘曲错节的疤痕,当真如传闻所言。

  “然后嘛,肯定是我觉得殿下奇货可居,”她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支持您比支持那废物楚沧好多了。哎呀,就这样,有些事情我就不劳烦您了,让旁边那个毛头小子来给我说说。”

  林玉一边说,便一边招呼了红枫过来:“小子,你过来!听过大姐我的名号吧?”

  豪壮得像是要吞海饮岛。

  红枫早就被震慑到,走过来后,相当敬佩。

  “嗯,从今以后,那何桓生就死了,不过我知道,想要让那些人乖乖听话嘛,还需要一个契机,”林玉笑了笑,俯首贴耳靠近红枫,“你找个时间,叫几个有点名头的人出来。”

  红枫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便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咯。”林玉说得风轻云淡,幽绿色的瞳眸泛着盈盈的光。

  红枫只能吞声答应。

  这女人向来目无法纪,靠着身手过人天天横行霸道。红枫原本以为她已经到了别的地方,没想到她居然还在这里。

  终于红枫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她道:“雪蛟大人,我想问问,自打二十年之前,您就一直在京城?”

  林玉稍觉奇怪地看了红枫一眼,道:“我说你这毛头小子,还真是个愣头青!那可是二十年,二十年啊,何桓生这短寿命的死坯,都有孩子了,老娘我怎么会一直留在京城啊。”

  她大致地说了一通,原来这二十年间,她还是去颇当了一段时间的亡命之徒。

  “还是回来当屠妇好,”林玉动了动脖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好了,已经够晚了,现在我们回城大概还要遭到盘问。但我知道从哪里可以回去。”

  她看了一眼那两个姑娘,又问:“所以,这两个小孩怎么办?她们不是要走么?”

  说着说着,林玉便又靠近,问她们道:“如何,你们还要离开吗?”

  时月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还是有些害怕这个魁梧的婶婶。

  “听,听我姐姐的。”她嗫嚅道,拉扯了一下序秋的袖子。

  林玉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看向序秋:“你怎么看?”

  她原本以为这孩子会不走了。

  不料序秋还是相当坚定地道:“还是想走。”

  “真的要走?”林玉挑眉,“要是留下,说不定你还是可以跟着大婶我学学东西嘛。”

  的确,她武艺超人,实力强劲,面对这样的诱惑,很难有人抵抗得住的。

  “谢谢您,但是想要离开那昏暗不见天日的晴潇楼,游历看遍大好河山,是序秋的夙愿。”

  她说得相当诚恳。

  林玉撇撇嘴,嘟囔了几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算了,这些给你——”

  说着说着,林玉竟然从怀中取出好厚一叠银票,“这里面还不止钱,嗯,或许有你用得上的东西?”

  序秋怔愣,望着眼前高大如山的女人。

  她原本以为,她只是为了巴结奉承那驸马才来的……

  今日有太多事情冲击了她的想象,让她的世界重塑。

  想了想,序秋带了她的妹妹,郑重其事地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道谢、道别。

  到了最后钱霖清的时候,钱霖清说什么也不要她抱:“可以了,我身上的那些灰已经拍干净了呀!”

  但是序秋说什么也不同意。

  刚刚拍尽了尘灰的衣服上面,再度沾染了灰尘。

  钱霖清:……

  真是服了。

  “下次再见到您的时候,我会穿一身干净合身的衣服的。”序秋笑眯眯地说完。

  钱霖清挑眉,道:“我知道了。所以说,我之前的话没有错嘛,母亲会抚育她们的每一个孩子。”

  像是她有过的很多母亲一样。

  楚照最后还是放心不下这两个孩子,最后还是林玉托了人,照顾了这两个孩子南下。

  还让她们记得写信报平安。

  “驸马若是要回去,想来应该容易,”林玉打了个哈欠,懒散得不得了,“我就算了,我偷偷摸摸地从那个狗洞回去了,走吧,异邦人,和我一起。”

  红枫听得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林玉口中的“狗洞”,她其实是知道的。

  那个可供穿行的地方,其实也不小,至少钱霖清和她的身板,进去都是可以的。只不过林玉就不一定了。

  “啊?!我也要跟着你去钻洞啊?”钱霖清大囧,“好歹我也是长年宫中的座上宾呀!”

  但是不由分说,林玉直接拖走了钱霖清:“你钻洞?要钻的只有我!”

  看着那纷飞的单衣,楚照心中又有了打算。

  “说起来,她没找着人,是不是就要回去了?”楚照喃喃。

  主仆二人上了马,这才回城去。

  那陆六如今还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这夜已经这么深了,侯爷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城卫已经换了一批人轮值,他们知道何桓生和他的手下不见了之后,都没有什么反应。

  还有的人在因此庆幸:“哎哟,他居然跑了?太好了,我又能自由半天!”

  “当心点,小心何大人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把你骂一顿才好咧!”

  陆六还在来回走动,城卫招呼了他几遍:“如今人手已经足够了,陆大人,您还是就请回吧。”

  陆六摇头:“不行,我得在这里等着。”

  “哎呀,陆大人,您不会还在等何大人吧?”有人揶揄了一句,“真是一桩怪事,我们当城卫的不等,你们这些巡卫要等他。”

  “哎,你们不懂!”陆六急得团团转,他哪里是关心何桓生呀!他只是关心,那个铺展在自己面前霞光万丈的康庄大道,如今是不是已经阖上了?

  他顿觉自己的前途晦暗无光,直到终于听见远方传来的马蹄声响。

  这让他心中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之火:“有人来了。”

  “我的老娘啊,不会是何桓生回来了吧?”有人颇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另一个马上接嘴:“乌鸦嘴!这深更半夜还是有人的,不至于所有人都是他!”

  过了片刻,有人看清来人后,道:“不是何门领——”

  陆六惊讶欣喜得眼睛放光,他站在城墙上面,连忙匆匆地下楼,一边招呼人开门:“这哪里是什么门领,这是侯爷,这是侯爷呀!”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侯爷是谁,赶紧开了门,放人进城。

  不同的人自然要有不同的待遇了。

  楚照和红枫两个人还在惊讶,她们还什么都没有说,那城门就自己开了。

  看来这陆六还真是自觉。

  楚照刚刚策马进城,那陆六便点头哈腰地靠近,牵过了楚照的马绳,相当殷勤地问:“侯爷真是辛苦了,没想到这么晚才回来。”

  “陆大人等候至今,才是辛苦。”楚照笑得不动声色。

  简短的一句话,自然又让陆六飘飘然起来:“哪有的事情?接下来您还要回宫去么?”

  这大家都是做男人的,有点什么别的想法也正常。何况楚照还是大雍的皇子,哪怕是守着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真真奇怪。

  不过楚照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当然,这宫中还有人等候嘛。”

  陆六的表情霎时凝固,庆幸还好他刚刚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要是得罪公主殿下,他可是小命不保。

  他又谄媚地阿谀奉承了几句,意思以后他会为楚照尽心尽力,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这侯爷后,他才喜滋滋回家去了。

  哎呀,虽然这长夜还未过半,四下昏昏沉沉的,但是他这前途真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