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霖清自打上次进宫来后便在太医院得了一个挂名的职位。

  她还得来了一个出入令牌,好不自在。受人之托,必忠人事。虽然她还有别的目的,不过帮楚照治病,如今也纳入到了她的计划之中。

  这天晴空万里,金晖仍悬枝头上。钱霖清又进宫了——她站在长年宫的门口等候。

  她虽然是异邦人,但是是女人,故此长年宫还是放她进来。

  她乐呵呵地同那些宫人打过照面,便往会客的偏殿走去。

  这几日她来,楚照都在这里等候她。

  今日也不例外。

  “二殿下今日感觉如何?”钱霖清音声如钟,还没见到人便开始说话了。

  她也学了些礼节,只不过楚照似乎也不在意她这样。

  钱霖清大大咧咧地坐在楚照对面,敲了敲桌子,开始观察起楚照的脸色。

  除了用药之外,她还得进行一些按摩。

  毕竟楚照在外人看来是男人,女男授受不亲。为了一劳永逸,楚照索性屏退了所有的侍女。

  “还可以,自从服药之后,倒是再也不痛了,”楚照认真回答,“其他问题倒是没出现。”

  钱霖清也想了想:“这样倒是正常。”

  二人又如之前事,进行了今日的诊疗。

  楚照心中还是疑惑:“这毒倒是奇怪,你上次说……这是什么就有的?”

  “看样子,小时候就有了呢。”钱霖清瘫倒在椅子上面,一副思索的模样。

  小时候就有?楚照震惊。

  不过她又想起自己狗血的身世,恐怕是哪个看她不顺眼的什么人,给她下了毒?

  钱霖清点点头:“对,大概就是在您六七岁的时候。”

  二人间倏又陷入沉默,两个人都各有心事。

  看来这倒霉的炮灰还真是惨烈。

  如果没被哥哥害死,还会被这喉毒折磨而死。亦即是说,双重保险?

  保她必死。楚照哂笑一声:“看来我能活到今日,也算相当不容易了。”

  “是呀,只能说明殿下很有福气活到了现在遇到了钱某嘛。”钱霖清笑嘻嘻地说着。

  又开始了。楚照皱眉不过平心而论,她的确感谢钱霖清。

  如果没有她,她恐怕只是死尸一条。当然,也许不一定会死,但大概会被何桓生拿捏。

  正午时分,太阳向日中攀升而去,日光暖融,覆在身上,昭示了时间流逝。

  钱霖清起身:“说起来,殿下今日不是说好要出宫么?”

  楚照衔接上她的目光:“对,我们今日一起出宫。”

  几日前,朝廷出了一道针对青楼的诏令。诏书上面,先将这种烟花柳巷之地狠批一顿,然后再引出了如何惩治。

  晴潇楼自然首当其冲,不知道从哪里搜寻出来的陈年往事,全部都被翻出狠批,便是为了引出最后的处理。

  毕竟是诏书,毕竟这晴潇楼还是在楚照管辖之下。前几日诏书刚下,红枫便寻了过来,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楚照。

  那会儿红枫还在疑惑和害怕:“殿下,这京城中青楼有这么多座所,为什么偏偏看中了这一处?”

  楚照安慰她:“那是因为柳长安死在里面了。”

  闻言,红枫便是面色一凝,毕竟她也对柳长安心生厌恶:“那浪荡子居然死了?那我们晴潇楼还真是倒霉,碰上这个死人。”

  楚照哈哈大笑,只让她过几日陪同一起出宫:“既然是我的产业,那我自然要去看看。”

  思绪流转,回到现时,这两个人不插科打诨的时候,还是颇有默契。

  “既然要出去,殿下最好还是带个人陪着吧?”钱霖清走到门口。

  楚照紧随其后:“当然,红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三人一同乘坐马车出宫。

  红枫倒是自来熟,和钱霖清打过招呼,便熟视无睹一般说起话来:“殿下今日打算去晴潇楼做什么?”

  “上次说过了,正好晴潇楼是我的产业,我自然该去看看。以往,我的确疏于太多管理……”楚照的话便停滞于此。

  她省略的,车内二人都清楚。

  何桓生一向认为楚照年纪轻,又与他不亲密,方方面面都觉得不放心。乃至于他会亲自过目许多东西,只不过最近他遇到了些麻烦。

  红枫皱着眉头,道:“说起来,属下这几日都没有接到何大人的消息。”

  “他去哪里了?”楚照头靠在颈枕上面,懒洋洋发问。

  她心中也有猜测。卫洞南被杀已经逾二十多日,皇宫如今还在封锁消息,让他继续“抱恙”。

  消息虽然封锁着,但是这后面的动作调查自然不会少。那一日赴宴,凌晨未曾出宫的人全部有嫌疑。

  思及此,不等红枫回答,楚照便又发问:“话说回来,那一日宫变之后,他后来没遭到审问么?”

  刚刚的话可以在钱霖清面前提起,到了这里,触及到了机密,红枫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钱霖清:“啊……”

  楚照看出她的窘迫,道:“但说无妨,钱医师而已。”

  “楚二殿下,你不至于这么说吧?”钱霖清便小声抱怨开,“我便堵住耳朵看窗外去!”

  说着说着,她还真像是被楚照气到一般,掀起帘子来,索性去看窗外风景。

  当然,耳朵还是立着的。

  红枫得了楚照的允许,这才说来:“宫变那日,本该是何大人轮值……”

  亦即是说,何桓生为了杀人,多在宫中逗留了一日——那天晨光熹微,宫中四处被羽鹰卫包围,看见何桓生的人,恐怕只有死人。

  在其他人看来,何桓生恐怕只是玩忽职守了一日罢了。

  长年累月地守着城门,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大家也会理解一二。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楚照颔首。

  时至今日,红枫都不知晓太子已死。只不过,她清楚这场宫变与何桓生有关。

  “何大人最近休沐去了,说是休沐,但其实是找他的那个残疾儿子去了。”

  楚照挑眉,似有兴趣。

  兼以红枫解释之后,她这才了然。

  原来何桓生当日出现在晴潇楼,便与刘康远达成了交易。只不过区区一个门领,口说无凭,事关重大,何桓生索性以自己的儿子为人质,交给了刘康远。

  但是刘康远如今已经奔赴北境,何桓生肯定要回去找他的儿子。

  钱霖清颇觉有趣,她收回目光,问了一嘴:“那么他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楚照睨她一眼,“你不是说不听了吗?”

  钱霖清嬉皮笑脸:“只是刚刚不听。”

  楚照笑着摇摇头,便让红枫说下去。

  她毕竟是暗卫,手上定然有些线索。况且何桓生要过目那么多事情,所泄露的他自己的事情恐怕不少。

  “听说是在城北有处破庙……他那儿子就在里面。”红枫念叨几句,“他儿子双脚残疾,走不动路,还需要人伺候。那破庙荒废空旷,正好放在那里。”

  的确,这残疾人质,直接放在刘康远家中也不太好——至少也要是个两边都知晓的地方,便于看望探访。

  马车辘辘而行,几经转折,终于到了晴潇楼。

  她们三人依着依着下了马车。

  抵达时,正好是下午最炎热时候。

  晴潇楼依然伫立,但早不像往昔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场景。

  门口原本的彩绸装饰,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至于悬挂廊檐的白色灯笼,蒙了尘灰,好久也没点过了。

  前方正门,贴了个白色封条,还打了个大横叉,门口站了几个衙役模样的人。

  那为首的一个官兵冷哼一声:“怎么,这可是朝廷的命令。那贴在墙上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要从你们晴潇楼开刀呢!”

  “哎哟,官老爷啊,您这封楼或者关楼我都不管,”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吴义仁,“这这这,我怎么就给没入贱籍里面去了?”

  那天夜里,他惴惴不安地回到家中,边辗转难以入眠,期待盛怒后的柳臣之的报复。

  他想要借他的手,报复那些可恶的女人。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的预料。

  没过几日,他在床上,听到外面一顿吵闹声音,匆匆出来的时候,发现家中仆人都被驱散了。

  “赶紧走吧,走吧!哪有贱籍侍奉贱籍的道理?”那进来的黑衣衙役趾高气昂,在吴宅里面四处横行。

  吴义仁还顾不上穿上衣服,一边匆匆出来,大惊失色:“官爷,唉,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甚至还认出来了这个官爷,“这不是严大人吗?我们之前见过的呀!”

  那黑衣衙役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相当嫌弃地看了一眼吴义仁,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哪里跟哪里,你这家伙从哪里听来本官的姓氏的?本官可没有见过你,不要和本官套近乎!”

  吴义仁看这衙役这般反应,心里面便猛然凉了半截,这才仔细问了一遍,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贱籍。

  他一顿好说歹说,甚至跪地求饶,拿出了些银钱来贿赂了这衙役,当日才把他们打发走。

  但是打发得了一时,打发不了一世。

  吴义仁还是得面对自己不明不白就成了贱籍的道理,他今日日中就来了晴潇楼。

  尽管那夜他和秦姒一刀两断决裂,但是眼下二人充入贱籍,怎么说也还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再接济一下见见怎么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眼前这几个对他咄咄逼人的,他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大梁律令,没入贱籍的男子,要么充去徭役,要么也去当小倌,只不过后者终究是少数,吴义仁也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你也不要顾着叫唤了,这上面不是还给你们指了一条明路出来么?赎身啊!”那衙役相当不满,“你这家伙在晴潇楼赚了多少钱了?这些钱虽然多,但是你不至于掏不出来吧?”

  另一个衙役小声附议:“对啊,吴公,念在咱们往日情谊,我们才拖到现在处理此事。身契虽然贵,但花钱免徭役,总更划得来吧?”

  “你还和他有情有义上了,”为首的人颇不耐,“今天我们要把这楼里面的人全部清理出来,有钱就滚蛋,没钱的嘛,哼哼……”

  楚照瞳孔皱缩,心中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她这日期真是选得既好又巧,否则就赶不上了。

  “各位围聚于此,不知何意?”楚照恰在此时上前。

  那为首的官兵烦闷得很,嘟囔着郁郁转身,正想骂人,却见来者戴玉冠、着绣裳,踏珠履,虽然含笑但仍气势凌人,他不禁将喷涌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这,公子您来这里做什么?”虽然不认识,但想来是哪家官员公子,身后还有随从呢,和这没入贱籍的吴义仁自然不可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