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将军请说。”

  得了指令,傅仲庭沉声道来。

  原来今年北境灾旱,可以预料到慎狄收成不好,他们便要南下劫掠。

  况且大梁边境与慎狄多有摩擦,近年来屡是失利,傅仲庭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大家心里俱是一沉。

  镇北侯傅家满门忠烈,对慎狄作战甚多。可以说,朝廷之上没有人比傅仲庭更懂慎狄。

  卫云舟颔首,沉思片刻:“那当如何?”

  “现还未至战时,仍需未雨绸缪。具体作战,或坚壁清野,或先发制人,具体而论。”

  “家父死于狄人之手,臣又腿部中箭,一门清誉,则全在抗击慎狄之间也。”

  傅仲庭后面又说了一些话,大抵意思是让他再赴北境。

  “傅将军为我大梁,一片忠心赤胆,简直就是吾辈楷模!”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赞誉声音。

  傅仲庭一直面色肃然,昂头直视群臣之首的公主。

  她微笑:“既然如此,那就如傅将军所说。”

  傅仲庭又谢过,这才回到了队列之中。

  要知道,这次他回京城来,都是因为中了淬毒的箭,这下下辈子都落了残疾,想要再度骑马上阵,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萧风声,阵阵马鸣,早就无数次入梦而来。朝徽帝在时,还未曾允下过。

  好在公主殿下给了他这次机会。他和慎狄,不共戴天。

  接下来六部又各说了些闲事,其中只有一个人的问话让人喉头一紧。

  这人曾经是太子的幕宾之一,受了太子恩惠进宫,只不过太子许下的承诺迟迟不曾兑现。

  如今他就在京中挂职当个闲官,什么也不做,官阶也低,每每上朝,都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后一个。

  他觉得忿忿憋屈,自然而然也就开始关心起太子的身体来。

  “诸位可还有其他事情?”

  想了想,这大臣才鼓起勇气站了出来,话音中都带着颤抖的意思:“臣,臣有话要说。”

  众人俱是好奇地循声望去。

  嗯,不认识,看衣服颜色样式,竟然只是个八品官。他有什么话要说的?

  而且只是“有话要说”。

  卫云舟本来都欲进展下一步,她将喉边的话滚下去,淡淡开口:“那么,这位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八品走出队列之前,先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这才颤颤巍巍开口说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朝廷之上,大庭广众之下和执政者说话。

  以往时候,哪怕是对卫洞南,他都没有这样的经历。而且朝中官员都知这一朝陛下两个成年孩子,阴盛阳衰。

  面对卫云舟,八品的牙都开始打颤。

  众人屏息凝神,想要听听这个八品有什么可说的。

  “微臣听说,太子殿下抱恙。苦于东宫难进,便想在朝堂上问问殿下。”他硬着头皮发话。

  话音刚落,便有一些忍不住发笑的大臣开始出了声音。

  这八品官究竟是谁呀?太子殿下东宫难进,不还是因为他不够格进吗?

  不过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东宫一朝所有人尽数下狱,太子还在此时“抱恙”,联想到太后娘娘千秋宴时的某些传闻,有心者早就推断一二。

  恐怕太子殿下不是抱恙,而是在其他地方被关起来了。

  这八品还真是驽钝。竟然敢问公主殿下这样的话。

  卫云舟还是卫云舟,面上微笑一如往常:“皇兄身体不适,如今还在宫中养着,不能见人。大人勿忧。本宫,如今只是代父皇行事,顺便暂代皇兄之权。”

  有了公主殿下的许诺,八品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道了谢后,面色窘然地回到了队列之中。

  太好了,只要太子殿下没有出什么事情就好。八品回到队列,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刚刚让他出来说了这些话,简直就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样。

  不过虽然折磨,好在他知道太子殿下还活着嘛。

  卫云舟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从他局促的动作之中,她心中又有了思量。

  看来这消息封锁得还是有些效用,居然还有如此驽钝的人。这人看样子还是偏向太子一派的人,竟然连这些事情逗猜不到么?

  她在浅笑中结束了今日的朝议。今日往御书房行去时,她便知道有一大臣紧随其后。

  原来是柳臣之,他似乎还有话说,一路跟着玉辇,走到了御书房。

  卫云舟先是仪态万方地落座,吩咐遣人磨墨摆疏、点茶薰香之后,这才开始搭理柳臣之。

  房中青烟盘桓。

  “不知柳大人,”卫云舟没正眼看他,只顾着翻动着手上的奏疏,“今日所来为何?”

  柳臣之甚觉难耐,他迟疑片刻,这才道:“臣来还是说那青楼之事。”

  卫云舟挑眉,手指悬于半空。须臾,她才抬起头来:“今日早朝不是已经解决了此事么?”

  “非也,臣以为,那些青楼中奸人甚多,只是让他们暂时歇业并不能真正给予惩治……”他说得很慢,一边仔细观察卫云舟的面部表情,生怕她脸上浮现不耐表情。

  卫云舟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那么柳大人还有什么好主意吗?”

  呼,太好了。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昨日才去给卫云舟说了,那晴潇楼幕后主事是谁——果然这皇家人都贪慕权力,一时宠信,不足为长久之计。

  除了把那些女人设法除掉之外,他还有一个要报复的人。

  “我看,那些青楼中人,就应当没入贱籍,其中富庶者倒是可以钱免,这样还能充了国库。”柳臣之眼中泛着精冷阴狠的光,“只不过在这里面,有些人本就怙恶不悛,敛财甚多,杀之抄其全家都不足以饶恕。”

  卫云舟终于听得来了兴致,到底是谁让这个柳臣之如此大动肝火,还要在后面专门补充一句来报复?

  不错,柳臣之此来,全都是为了折腾晴潇楼。

  他先是说了,那些女人经年累月一定积攒了不少的钱,其中不乏有钱富裕的人。趁着惩戒此楼的契机,给这些人一次机会,让她们脱贱入良。

  “这样,让她们也为国家做做贡献。”

  卫云舟盯着袅袅青烟,眸波转在那铜兽香炉旁边,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她的视线流眄回来,缓缓开口:“嗯,这些有钱的人这么处理,那些没钱的呢?”

  柳臣之磨搓着手,面色红润起来,他当然觉得自己的设想相当宏大:“殿下无虑,有钱的人自然是给了钱,充盈国库。那些没钱的,还不是官伎?照样能给我们带来利润,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说完,他还笑了几声:“而且啊,我们不如将晴潇楼中那些脱贱入良的女人名姓公之于众,这样也是给其他人一个警醒。”

  呵呵,这晴潇楼里面还有人能够幸免于难?只要在楼中,那就是连坐,那就是凶手的同谋!

  有钱又如何?天下谁人不把娶回青楼女子作为丢人现眼、落人口实之事?

  何况他还要将这些女人的名字公开,恐怕充作侍妾,别人都觉得嫌弃呢。

  更不要提那些没钱的了。

  辗转从晴潇楼离开,再去一个其他的什么楼,照样不会好过——只要卫云舟应允此事,他便去与那些楼的老鸨说道说道,定然让她们生不如死。

  “微臣还有一言,那便是这些青楼里面也不仅仅只有女人。近来晴潇楼里面实在怪事颇多,不杀鸡儆猴,难以作出表率来。”他又开口说话,字句带着非要置人于死地的狠戾。

  不错,那日吴义仁来拜访他,让他恼怒非常。须知,那一日可是他儿子下棺的前一天!

  他不可能放过晴潇楼,还有那所谓的楚二殿下,蛇蝎心肠。

  儿子的仇他要报,大梁的安危他也要保护。出于以上种种考虑,柳臣之今日才又来了御书房,面见公主殿下。

  听明白了,看来这晴潇楼中还有个男人与他结仇,卫云舟同那嬉皮笑脸的吴义仁还是有过一面之缘,她曾记得的。

  “柳大人说的是,那就依照你所说的,叫他们拿钱赎籍便是杀鸡儆猴,很对。楼中既然有所谓‘良籍’混入,那他拿不出钱来充盈国库,不若罚入贱籍?”卫云舟勾唇而笑,似乎是在认认真真地为柳臣之考虑。

  柳臣之心情大好,他正愁没借口处理那吴义仁呐,没想到公主殿下手段更多。

  他猛地叩首,开始千恩万谢。

  卫云舟垂眸,面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声音很轻:“本宫答应你……”

  殿内空旷宁静,落针可闻,柳臣之听得此话,更加感激。

  “无事,柳大人一心为国,本宫更要体谅你的拳拳爱子之心,”卫云舟说得意味深长,“毕竟公子曾经和本宫还见过面的。”

  柳臣之嘴巴里的感谢像是又被堵住了一般。卫云舟这句话说得相当巧妙也隐晦。

  她竟然知道长安的死!而且,她还在若有若无地点起长安之死……还有以前和她闹出的绯闻。

  柳臣之蓦地觉得喉头一紧,跪在地上的腿也开始颤软了起来。

  “警醒,一楼如此便可——至于那公开名姓之事,如今还是罢了吧。”声音清灵悠闲,却没有增添的余地。

  柳臣之懂了,连忙再度叩首道谢。

  “平身吧。”

  他应声,缓缓站直,又拂去身上灰尘,慢慢离开卫云舟视线后,脚步急速起来,他想要回府中去了。

  今日天光一片大好,宫中杨柳一片新翠照眼,盈盈的绿意撞眼而来。

  明明是好景色,事情到如今都也顺利,柳臣之却莫名觉得有些心悸。

  啊,也许是公主殿下威压太过。他安慰自己。

  “儿啊,爹终究是会替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