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有一人鬼鬼祟祟穿行在街头巷尾。

  明明他今晚出来的时候,天上还有点星星的——随便穿过了几条街坊,天上的景况便变了样子。

  “终于找到你了。”

  一顿摸索,吴义仁终于找到了柳府。

  柳家在京中颇有威望,自然也是住在繁华之地,只不过今夜吴义仁终究是惴惴不安,接连着走错了好几次路。

  漆门紧闭,唯有两个家丁提灯,在门口等候。

  隐隐约约,隔着高墙,似乎能看见柳府里面有白幡飘扬。

  “二位,可否通融通融?”吴义仁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其中一家丁面色不悦:“这么晚了,阁下是要做什么?如今我们府上公子遭遇不幸,老爷如今天天愁眉不展,夫人也以泪洗面……”

  吴义仁正准备开口解释,旁边的那个家丁却将他认了出来。

  “我认识这位老爷,”另一个家丁开口,“放他进去。”

  “啊?”

  几乎只说了两三句,吴义仁便被放了进来。尽管刚刚在外面瞧见了这里面似乎有白幡飘扬,但是走进时,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在府外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府里面,才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只要是能被缠绕上的,不管是树枝还是壁灯,上面都绕了白布。

  府邸各处,都摆满了祭奠之物,纸钱扎纸,一应俱全。

  吴义仁刚刚转过垂花门,便被停灵的棺材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尸体还没进棺,从上到下覆盖了一层白布。只不过,吴义仁是见过柳长安死相的人。

  面目狰狞,浑身是伤。

  可是他没有办法解释,没办法推卸责任,毕竟这人是死在晴潇楼的。

  已经十多天了,居然还停灵府中,看来这柳老爷的怨念颇深啊。

  但是他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定了定心神,吴义仁托人引见。

  那小厮听吴义仁报上了名号,也不多作停留:“您来得真是时候,正好老爷不曾休息。”

  吴义仁很快就被引入会客厅。

  柳臣之如今眼窝深陷,头发散乱,他以手支着下颌,完全没有平日里面作威作福的样子了。

  看见有人来,陈夫人便知趣地离开了。夫妻俩,刚刚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

  “您怎么今日得空来见我了?”柳臣之眯缝着眼睛,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肥胖圆滑的男子。

  当时,柳臣之听说自己儿子死后,第一时间就找上了他。只不过吴义仁百般推诿,柳臣之念及太后的千秋宴近,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毕竟是自己家中的独子,毕竟是他柳家的血脉,柳臣之一直觉得心中有一口恶气。

  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地把晴潇楼这些刁民惩治一番!

  “我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柳大人。”吴义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柳臣之闷哼一声:“什么重要的事情?想来阁下刚刚进来的时候,应该在垂花门处看到了吾儿的尸体吧?”

  果然,柳臣之对此念念不忘!

  如此更好,吴义仁抬头看他,动了唇舌,先说了些客套话。

  “如果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说明,吾儿的死与你无关,与晴潇楼无关,那你就可以走了。”柳臣之恹恹开口,还挥了挥手,相当不快。

  这个晴潇楼,胆敢谋害京官!

  他还是不悦:“长安一生恭谨,以往从来没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只不过适龄未婚,误入花楼,便落得如此下场!”

  他一定要惩治这晴潇楼,不管是什么人。

  出乎他的意料,吴义仁却冷淡自持:“是吗?柳大人,这么有信心,能够惩治晴潇楼吗?”

  柳臣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吴义仁微微一笑,这才缓缓道来。

  他选了些对自己有用的话讲。

  柳臣之的脸色,刚刚还一副厌倦模样,但是在听见这楼幕后主事是谁之后,他就开始有些不淡定了。

  他按住狂跳的心,耐心地听吴义仁说完,他冷漠注视着台下人略略显得倨傲的脸。

  终于,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如此的话,那柳某还是多谢阁下的提醒了。”

  吴义仁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老夫也便说到这里。”

  “哼,送客!”柳臣之大手一挥。

  “不劳柳大人费心了,我自己会走。”吴义仁乐呵呵地说完,不让小厮碰他,他自己走了出去。

  等他彻底走出柳府的时候,他的背上早就湿了一片。

  要做这么大的一出戏可不简单。没关系。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只要能够让那女人不自在,又何妨!如今,他是什么都没有了。

  看吴义仁走了,陈夫人这才从帘幕后面闪身而出,开始安抚柳臣之:“老爷,别那么生气了。”、

  柳臣之剧烈地咳嗽着,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暗芒:“怎么,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子,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成!那群贱人,怪不得胆子这么大呢,原来背后是有我们的驸马爷撑腰呀。”

  “可是如今公主当政,这驸马,自然也跟着无上煊赫了……”

  柳臣之猛然拍桌:“那又如何?这晴潇楼存在京中这么久的时间,总不能是现在驸马才知晓吧?你看看刚刚那匹夫的得意嘴脸,吃定我们不敢吭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

  柳臣之拿过笔墨,“正好明日长安下葬,他本来就是京官,讣告一出,告知下公主殿下也无妨。当然了,这奏疏里面,要紧的,还是这青楼的事情。”

  陈夫人瞪大了眼睛,本欲劝说,但被柳臣之断喝一声:“我意已决。”

  这份奏疏,柳臣之是不敢面呈的——毕竟这死亡地点,说起来还是羞人。

  早朝后,公主都会在御书房待很长的一段时间,如今都是晚上才回宫。尽管早些时候,公主还不曾回去,但是自某日起,便是夜夜回宫。

  柳臣之递上了那份奏疏,开始战战兢兢地在台阶下等候。

  卫云舟粗略翻过,只是问询,聊表关切:“本宫亦对柳公子的死,深为怀缅。”

  这样的话自然是客套。

  她记忆是好的,除了那些流言蜚语,还有眼见为实——那日在烟花柳巷之地,她又不是没见过这柳长安。

  更为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做梦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如今,卫云舟也只不过是看见柳臣之的面子上面,随随便便搪塞两句。

  表示安慰之后,柳臣之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站在原地,目光炯炯地看着卫云舟。

  卫云舟诧异:“柳大人可还是有什么事情?”

  “殿下漏看了几页。”他沉声。

  卫云舟疑惑,细指再翻过那本奏疏,终于看到柳臣之想要说的东西。

  她沉默顷刻,眸光扫过那些文字。

  刚刚还有些无聊寂寞的气氛,如今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柳臣之唇线绷得紧直,他还咬着自己的牙关,一直观察着公主的反应。

  如何?

  枕边人如果是怀了要谋害自己的意图,要夺权的意图……那又是怎么个想法?

  公主殿下,还会像以前那样,宠信这个邻国来的驸马吗?

  一个外邦不受宠的皇子,竟然加封侯爵,大婚之日,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想到这里,柳臣之就愈发磨得牙响。

  凭什么,他的儿子就只能死在那种烟花柳巷之地?如今只能在幽暗阴森的地府里面等候。而这个楚照,偏偏能够极尽荣华富贵……

  甚至还让他的手下,来到柳府,趾高气昂地发泄——他不信,这京中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

  天家心思难测,最忌讳的便是权力纷争。

  “殿下,可是看完了?”他一字一顿问,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期待。

  他太期待了。

  卫云舟自然觉察出他语气中的雀跃,汁源由企鹅裙幺无儿二七无二八一整理,欢迎加入她微微一笑,道:“柳大人,实在是为国事操心——如今,本宫也已经知道了。”

  柳臣之目露欣喜。

  儿子死了,的确是要紧事,能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便是更好。

  “只不过,古来青楼便是危险之地,柳公子的死,当是意外无误,”卫云舟还是下了定论,“至于,柳大人刚刚所呈,本宫会好好考虑的。”

  “谢殿下。”柳臣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微臣不希图长安能够沉冤昭雪,但求大梁无忧。”

  卫云舟示意他可以走了,柳臣之这才起身,低着头离去。

  他自认为,自己选了最聪明的方式——要知道,这夫妻之间,要是一方红杏出墙,但楚照毕竟是男子,公主殿下恐怕为了面子上面过得去,也会加以掩盖;但是事情危及国本,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长安,为父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默默念叨着,“那日风风光光娶妻的人如不是你,也不应该是那质子!”

  举荷进来的时候,刚好碰见这一脸戾气又显得神神叨叨的柳臣之。

  她手里面捧着一张地图,快步进来,向公主福身行礼。

  “殿下,刚刚那柳大人怎么神神叨叨的?”她走近,一边将地图放在桌案上面,“这是我在京中找的好几处地方,您看看,您喜欢什么地方?”

  卫云舟让她出去找立府的地方。

  毕竟年纪也逐渐长起来了,还成了亲,天天住在宫中,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不若择日出宫立府,这首要的,还是要先找个好地方。

  倘若换做其他人,自然是皇帝指定。只不过,皇帝如今东巡,这立府的事情,自然也就只能她一个人决策。

  “这么几个地方,你也应该打听了些吧?”卫云舟瞟过地图上圈点过的地方、,忽略了举荷的问话,“倒是来给本宫说说,哪些地方合适。”

  “喏,您看这个地方如何?”举荷伸出手来,指着其中一处朱笔圈过的地方,“这里很是热闹,这宅子是先帝朝的宰相家的……只不过嘛,现在闲置下来了。”

  卫云舟点点头。

  这先帝朝的宰相自然受宠,可惜轮到朝徽帝上台,没多时便寻了十几宗大罪出来,一家近七十口人,统统治罪。

  这偌大的宅子,也就废弃下来。

  看卫云舟不说话,举荷以为她不满,便指了另一处地方,改口道:“殿下要是不喜欢,那宅子可以完全推倒重修……呃,如果您对那地方风水不满,这个地方也行,虽然有些偏僻,但是好处就是幽静,背面全是山呢。”

  卫云舟还只是在点头。

  举荷愈发心急,以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地方,全都不合殿下的意思,介绍便愈发急了起来:“那您看看这里?”

  一连好几次。

  但是卫云舟终于止住了她:“暂时打住,过几日,你再来问本宫。”

  “啊?”举荷看出,公主殿下似乎是有心事。

  只不过,她拿不定主意,她刚刚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