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看着眼前的一套紫色衣服,陷入沉思。

  这衣服是刚刚翠微给她送来的:“殿下,这是长年宫宫人送来的衣服。”

  既然是长年宫宫人所赠,那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楚照耷拉着眼皮,看着那件衣服:“这是什么意思?”

  翠微的语气同样有气无力:“当然就是这个意思啦,公主殿下那边还有话说呢。”

  “什么话?”

  “说,如果再不来的话,她要亲自来请您。”翠微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正经。

  楚照:……

  我服了。

  为了避免被公主殿下亲自请去赴宴,楚照还是艰难地抚过那件衣服。

  “现在还来得及么?”她又问了一句。

  翠微道:“当然来得及,这宫宴推迟一些,本来也无妨。”

  “好啦好啦,殿下,您赶紧换衣服吧,”翠微开口催促,“我去给您找冠来。”

  行吧,楚照勉强答应了。

  她这才捧了那衣服,往寝房中走去。

  明明是早上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走得一步一顿,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其实她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几日,宫中所有人都在传这皇帝设下的折枝宴。

  折枝,折枝,寓意不言自明。楚照不喜欢这两个字,当然了,她不喜欢的人,也会出现在这宴会上面。

  就像那一日,被她一通胡骂的黑色名册上面的人一样。

  可是若是她去了今日的宴会……看卫云舟那样子,非要她做驸马,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与其说楚照不愿意去参加折枝宴,不如说她不敢去,她害怕承受这件事情的后果。

  害怕是一回事,但是讨厌那些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是她磨磨蹭蹭直到今日。

  可惜卫云舟偏偏不放过她——“如果再不来的话,就说本宫亲自来请。”

  她还是害怕了,她去了也不一定就被立刻被指为驸马;若是不去,等下卫云舟亲来,那事情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想到这里,楚照便利索地换上了衣服,翠微拿来的冠,她也一并戴上。

  一顿整理,终于收拾好了。

  玉冠束乌发,眉目胜霜雪,清湛如常。

  她着了那一身曲水织锦紫袍,姿态挺拔,如柳如松,更衬风度翩翩

  虽然知道楚照人长得好,但是翠微还是不免惊呼一声。旁边的茶月也跟着觑了一眼,只在心中默默道,这二殿下还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的确是比今日进宫那些歪瓜裂枣顺眼。

  “那,”翠微开口提议,“殿下,你这就去赴宴了吧?”

  “你们没有人去的么?”楚照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对了,红枫去哪里了?”

  其余几个人都答不知道。

  楚照凝眸,又想到刚刚那个长年宫宫人所来,还有红枫不知所踪,她忽然间也就明白了什么。

  她真是,在这方面操碎了心。楚照微微摇头,衣服都已经穿好,也有人过来放了话,她再折腾磨蹭下去,也不是一个事情。

  想到这里,楚照还是动身了。

  今日设宴在东明殿。

  她是独身去的。

  一轮骄阳悬于中天,路过的一带水池表面,泛浮起层叠交错的金片。

  波光粼粼,金辉错落。刚刚雨后初霁,太阳就迫不及待地露头。

  是个好日子,还是个稍微显得急躁的好日子。楚照没来由地想着。

  东明殿门口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光是看他们的衣着,楚照心中便也了然。

  嗯,其中显得较为出挑的那个,她认识的——不就是那个什么柳长安么?

  因为太子许下承诺,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开心到晴潇楼寻欢作乐的户部尚书的儿子。

  他今日穿着也是相当华丽,垂饰流苏,让楚照不觉想起花灯夜她碰见的那个离奇的男子。

  呃,又是不好的回忆。果然不好的回忆都是环环相扣的。

  除却大员公子之外,还有些同她一样的质子。

  比如,上次在百官宴上和她有一面之缘的,陈质子。

  楚照甫一靠近,便被他瞧见了:“这不是楚公子么?您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还不待楚照回答,他便又用酸不溜秋的语气说道:“不对啊,楚公子,不应该从这边过来吧?我以为您应该从那边过来!”说着说着,他甚至还向东指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长年宫的方向。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柏堂和长年宫很近,而这宫中这么宽阔,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楚照略略一思索,便道:“陈公子真是百密一疏啊。”

  陈质子不解地看着楚照,不明白她的意思。

  “陈公子知道长年宫位于何处,看来是费了心思的……可是,您不知道在下的居所和长年宫中离得近么?”

  适才已经有人侧耳静听二人的对话,如今听了楚照这番话,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反正他们根本就捞不上驸马这个位置,过来交结一些人脉也是好的。

  楚照话音落了几息,陈质子脸上的表情登时便涨出红色,他相当气恼,却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想骂人,但是很快又想到那一日他离席时,楚照涎皮赖脸抚过浮光锦的样子。

  呵呵,果然那三个字是对的。

  楚照只是听得陈质子嘀嘀咕咕了一句“软饭男”,仅此而已。

  这些人三五成群,聚集说话,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公主殿下未曾请进。

  虽然有如陈质子者,嫌弃讨厌楚照,但更多地还是过来巴结的人多。

  柳长安身边原本聚了一堆人,在旁边柳公子长柳公子短的。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一看楚照到来,便又起了别的心思。

  刚刚都和柳长安说过话了,这下再同楚照说几句话也无妨。

  柳长安就在这个时候,看了楚照一眼。

  二人身量相仿,服饰上面差别倒是较大。他穿一身蓝衣,坠饰花纹甚多。

  楚照只不过是穿了一袭紫衣而已,也没有多余的配饰。但她当然胜,胜在这衣服是卫云舟所赠。

  柳长安先用一种极其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楚照:“哟,原来这就是雍国来的质子殿下呀?”

  气氛骤然冷凝下来几度,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谁当着人家的面直称别人是质子的?大家面色都变得有些难堪,想看看这二位风口浪尖的人物,究竟如何。

  楚照微笑,语气是同样的诧异:“哦,看来阁下知道我?可我不认得阁下呢。”

  柳长安皱眉不悦:“不认识我?那也没关系,您现在认识我了,我是柳长安,家父柳臣之。”

  哦,柳臣之。

  楚照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哦,在下孤陋寡闻——毕竟从小就生活在故国皇宫,来了大梁,也住在皇宫之中。”

  住在皇宫之中,这细究起来,不就是在有意无意地说自己和公主殿下的关系嘛?最近流言蜚语这么多,柳长安不可能不知悉。

  他一时语塞,将拳头攥紧几分,想要顺一口气来。

  这人还真是讨厌,和他的哥哥一样让人生厌。

  只不过,有太子殿下的承诺在,他心情还是勉强称得上舒坦的。

  没关系,他柳长安是谁?莫非还比不过这个质子?

  这两人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瞬消散,大家重又笑了起来,安静地等候宣进。

  后面又多来了几个人同楚照说话。

  这些人也是抱着不同目的来的,只不过他们显然是看不惯柳长安,悄悄附耳告诉了楚照他的好多坏话。

  大概就是表里不一的这些话。

  楚照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只不过,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得意?”

  那人叹一口气,“还不是有人在他背后撑腰?”

  楚照只是面上浮着笑,没说话。

  她心里面倒是想得多一些:这柳长安在原书中,也是这样的形象。只不过男主当然是主动出击,在折枝宴上,以其无人可比的人格魅力……胜过了柳长安。

  只不过楚照今日来,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直至上午的时候,她还在选择躲避。

  她忽然就想起柳长安落下的金锁来——没技艺,但是有证物在嘛。

  可是,可是那金锁如今在何处?她忽然便想起来了。

  还在长年宫中?!那卫云舟是不是知晓此物的存在……她皱眉。

  从头至尾,柳长安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势,不仅仅像是他要做驸马,更是公主要尚驸马了一般。

  脸皮真厚,楚照淡淡睨他一眼,只是偶尔同身边人说上几句话。

  终于出来了一个宫人,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请诸位进殿。”

  于是众人又鱼贯而入。

  此次宴会,是礼部所承,只不过卫洞南从中作梗,在座位上面动了些手脚。

  质子的那一桌,天然就比大员公子的那一桌要离得远。

  人可以来,但是距离必须离得远嘛。

  东明殿正殿极大,长桌整齐排列,围成了正四方形。

  轩窗四敞,金光浮动,一直从正殿曲折漫入,直到被那巨大的山水花鸟屏风阻隔。

  看得出来,座中首位,有留给三人。

  金丝檀木长桌,其上横陈果盘酒盏。座后设翠绿修竹,叶色攒青。

  引众人进来落座之后,宫人只是笑道:“各位还请就坐,稍事等候……你们大可先说说聊聊其他的事情,今日宫宴,陛下要亲自驾临,大概还要些许时候。各位可就饮就食。”

  说罢,宫人便直接辞去了。一时之间,偌大殿中,便只剩下这些人了。

  楚照身边还是有些活泼的,屡屡和她说起话来。

  这人同是质子,讲的事情,也多是质子府上的质子。

  他先是对着楚照恭维了一番,然后就开始小声说起其他人的事情来。

  楚照没大听得仔细,只不过这人又将她同柳长安作比:“这柳公子啊,如今可以说是得意忘形了……”

  楚照终究沉不住气,问了一嘴:“公主殿下又不心属于他,他如何得意?”

  质子叹一口气:“还不是因为有人给他许了承诺,人家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不过啊,您要是有机会,还是要给公主殿下说道说道,我猜殿下还是很信任您的嘛。”

  楚照撇撇嘴,没作声。

  质子心中知晓这二人的不对付,也不便再说,便指了指旁边位置较远的一个人道:“您可知道那位?”

  “那是谁?”楚照循着质子的手看了过去,那是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男子,今日着一身素白。

  看起来很瘦,面容温润清朗。

  “是赵公子啦,”质子又压低了声音,“他从小就来了大梁做质子,只不过那会儿进质子府前,都要来宫中一趟。那会儿他才多小,见了小公主一面,就害了相思病……听说啊,都已经七八年了。”

  害了相思病?楚照又看那人一眼。

  这位害相思病的质子,他手上还捻了一串佛珠。

  明明人还未来,他却已经胆战心惊至此。

  楚照收回目光,还是没作声。

  他有病,她也有病嘛,还是多多关心自己为上。

  忽然,那质子站起身来,一步一趔趄,走出殿外,似乎是要出去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