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时节,春雨淅淅沥沥,吹开一树待绽的花苞。

  只不过柏堂中的质子,还在为五月花期的芍药愁眉苦脸。

  今晨还飘着纷扬的细雨,距离她从长年宫中要回那蓝色的药盒已经是三日之前了。

  是的,今日就是宫中设宴款待诸公子的日子。所有人都知道——从今晨起,就有接连不断的车马而来,停在阙楼之外,接受了全身检查,这才入了宫中。

  这些人,均是京中青年才俊,人道个个风流,玉树临风……共同点,则都是尚未婚配。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互相对望一眼,嘴角勾起笑来,似在诉说多年的心愿。尚未婚配是真,只不过论起动机来,则不一而足。

  迫于家中压力而尚未婚配、或是蓄意已久的尚未婚配。可是,哪怕是后者,都还有许多值得说道的地方。

  自然有人对那天上皎月求之不得,直到今日;也有人野心勃勃,得陇望蜀。

  除却这些世家公子外,质子府也来了一队车马。在深浅的雨帘中,他们也从马车上面下来,互相致意问好。

  同样是质子,人家都殚精竭虑,怎么就自家殿下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呢!红枫不悦皱眉,这一切,她全部看在眼里。

  楚照晨起,她今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上次给她拿来一本什么《奇技淫巧》之后,她便只在每日中多加了一项活动:养鸡和取蛋。

  春风吹斜了稀疏的雨幕,淅沥的春雨已然有了渐停的态势。地上被雨水洇透的青砖,如今也开始干了。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日头渐渐地高了,可是楚照还是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她如今甚至还在院中追逐那只“咯咯“”叫着的母鸡。

  红枫终于按捺不住了,她便去寻翠微:“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殿下怎么还没有换衣服?没有换衣服就算了,她怎么还在追母鸡?”

  翠微一时语塞:“呃,可能是喜欢吧。而且,在院中养鸡,不是你的主意吗?”

  “我是让她养鸡,可是养鸡的目的是为了催开那芍园中的花,最终目的还是去讨好公主殿下啊。”红枫十分无奈,“这,今天,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衣服都不换一个的?”

  “你看她对养鸡这件事情这么上心,证明肯定是对公主殿下有意思的……不然也不会这几天都这样了,”她又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但是,但是,今天明明就是最重要的日子,皇帝都要过来看,殿下怎么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翠微看起来相当无所谓:“哎呀,你是不是忘记一个可能性了?”

  红枫不解:“我忘记什么可能性了?”

  翠微笑嘻嘻道:“也许殿下她就是喜欢养鸡也不一定。”

  红枫:……

  得,她觉得翠微委实不靠谱——怪不得在她到来之前,二殿下的生活这么惨淡!

  她不打算再和翠微说话,又记挂起楚照来。

  随便套了件长衫,头发只是用一根素簪捆了……这都日上三竿,春雨下了又歇了!

  只不过,自从上次回宫之后,红枫便对楚照生出莫名的更多敬意——她觉得,自家殿下应该是有自己考量的。

  但是眼前的景况,她委实是捉摸不透:现在都这么晚了,她刚刚回来的时候,见了那些穿绣裳珠履、冠袍整齐的公子哥,从宫门鱼贯而入。

  也许午宴会推迟,但是也不会推迟太久呀。红枫看着心里着急,她决定冒着风险劝谏一下楚照。

  在这之前,她要再问问翠微:“你没有忘记给殿下准备衣服吧?”

  翠微睨了她一眼,面上不屑:“我看起来有那么不靠谱么?肯定是准备好了的——我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殿下没有穿而已。”

  “没有穿?”红枫皱眉,“哎,我现在过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在逗着母鸡玩,现在楚照又一脸认真、肃穆地站在鸡舍的外面。

  她撩起了长长的袖袍,伸出手,往茅草堆里面掏蛋……

  红枫彻底无语,她快步走近,道:“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楚照旁若无人,继续自己手中的动作,她刚刚触碰到了一枚温热鸡蛋,“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她甚至还有闲心慢悠悠地反问!

  红枫一脸悲痛:“殿下,你不要再关心这些鸡蛋了!”

  楚照终于侧过头,盯着红枫:“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么?”

  红枫无语,她不知道今日的楚照怎么这么死脑筋。

  明明前几天还聪明着呢。

  “先不说这个了,”她语速很快,“您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楚照用袖子拍了拍衣服,淡淡道:“知道,那什么折枝宴吧。”

  折枝,折枝——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怪名字。楚照略略蹙眉,不知道是谁动了这么蠢的脑子,能给宴会想这种名字?

  谁配?

  “您既然都知道是折枝宴了,还是快点别管这些鸡呀蛋呀的了,今天我来给您收拾。”红枫苦口婆心。

  “你不是说,要环环诚心,那芍药才会开么?”楚照置若罔闻,继续在水槽里面添水。

  红枫面目抽搐,殿下不是死脑筋,是变得不聪明了,如今竟然变成一个痴儿了!

  她叹了一口气,心生一计,便走出柏堂去

  日头越来越高,太阳攀上了不远处摘星楼,霞光万道。

  雨歇之后,青砖灰瓦上面的水分,也渐渐蒸干。处处鸟鸣啁啾,一片大好春光景象。

  宫内一片热闹景象,少见过宫外男子的宫内人,如今奔走相告,纷纷猜测这未来的驸马会是何人。

  红枫回来的时候,偶听宫人叽叽喳喳:“你说,这公主殿下啊……有没有可能尚驸马的可能?”

  另一个立时啐了她一口:“瞧你这一天天的,还在长年宫中旁边当值呢!这公主殿下,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侍奉驸马?”

  “哎呀,可是我看今天进来的那些公子,也算是惊为天人……万一公主殿下就看上谁了,爱得死去活来呢?”

  回答还是相当不屑:“惊为天人又怎么样,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公主殿下——她要是能去尚驸马,我赶明儿就从永清园里面的那个枯井里面跳下去,一头撞死得了!”

  红枫只是默默地听了,不说话。这些宫人里面还是明事理的有,不过昏聩的也有。这靖宁公主,绝无尚驸马的可能。

  她现在还要上赶着把自家殿下送去宴会上——这次宴会不露天举行,而在一殿中。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楚照不肯去。红枫心中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她请不动楚照的话,自然有人请得动。

  她知晓宴会地点是在东明殿,常年用作宴席之用。

  这种为公主挑选驸马的宴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在怀禾园中举行,便挪至东明殿中。

  红枫刚刚走到门口,便见那些宫外来的男人团团围着,似乎是在簇拥着谁。

  她只是瞄了一眼,听了一嘴,便知道这人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柳长安。

  嘶,说起来,这人还和她家殿下有段见面的缘分……只不过,如今二人算是情敌了。

  看那些人趋之若鹜,狂热追捧的样子,红枫心中有些忐忑,不过还好,那金锁还在,相信楚照一定有好好保管“罪证”。

  她得找个什么人来,伪装一下。

  忽然之间,红枫便被一个人叫住了:“叨扰,您是楚二殿下的侍者吧?”

  她转头,发现竟然是举荷,不禁喜不自胜:“姑娘。”

  举荷诧异地看了红枫一眼,确认她的身边没有别人,亦即是说,楚照没有跟着过来。

  “您家公子去什么地方了?”举荷相当疑惑,还转头对着那边乌泱泱的人群使了个眼色,“这些人都来了,太子马上也要到了——”

  言外之意,相当明晰。

  红枫动了动嘴角,她总不能说,楚照还在院落里面照顾母□□?

  “殿下嘛,她今日有些不想来。”红枫觉得有些难言。

  举荷却是笑嘻嘻道:“她还不来啊?今日她要是不来,公主殿下可有得伤心了。”

  这可是卫云舟身边的红人,她都这么说,那么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对啊,”红枫作惋惜状,“您觉得这事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公主殿下伤心吧?”

  “放心吧,我这就去转告给公主殿下。”举荷一脸无谓,辞别红枫,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她才不会让自己伤心呢。”

  临走前,她让红枫放心,红枫赔笑着应下了。

  东明殿正殿极大,高台玉阶之下,矗立了一块极大的山水屏风,刚好能将高台与宴会长桌隔开来——这屏风到时间是要撤去的。

  卫云舟如今就坐于高台上,闭眼小憩,有一只手屈起指来,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咚咚,咚咚。

  今天究竟能遇到什么事情呢?选定了驸马,什么时候就会成亲了吧?她默默地想着。

  这戏,主角只有她和她就够了。

  忽然听得几声足音,稍微显得急促,能够这么大胆进来的,也就举荷而已。

  “殿下,”她开口,“有事禀报。”

  “怎么了?”卫云舟仍保持小憩模样,未曾睁眼。

  举荷看她疏冷模样,便道:“刚刚楚二殿下的那个身边侍者……说她到现在还没有过来。”

  “不过来?”声音颇带了一些玩味,“那她想做什么?这驸马之位,还能凭空地到一个不在场的人身上么?”

  举荷没回答这句话,只是又问:“殿下,那我,要不要现在就去请她过来?”

  卫云舟倏然睁开眼眸,深邃如漩涡的瞳眸,霎时变得清明如许:“当然要去请她过来了。”

  举荷咬唇:“怎么说呢?”

  “按本宫刚刚说的。”卫云舟重又阖上双眸,继续小憩一般。

  举荷了然:“知道了。”

  东明殿正殿采光甚好,门槛处日光金影错落了满地。只不过,光线曲折进殿,便被那巨大的一块山水屏风阻拦,屏风能将其后人的身影掩盖得极深。

  若是有人站在后面的话,屏风之前的人是看不大清楚的。

  卫云舟的注视着屏风后面的图样,玉刻湖光山色,上面盛开簇簇繁花,粉嫩如新。

  她垂首低眸而笑,心知为何那人不肯来。

  自从那日,那人拿了蓝色药盒仓促而逃,却不记挂那只金锁后,卫云舟便起了些调查的念头。

  那个金锁上面还沾染了些脂粉气,而其上所刻的字,只需稍遣人打听,便可知道物主为谁。

  这物主啊,还是太子眼前的红人——也觊觎这驸马之位,他的凤,吹得可大了。

  “她大概知道?”卫云舟嗤笑一声,忽然生出几分更强烈的愿望来。

  既然说喜欢了,必须表现出什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