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扔了?”楚照愣在原地。

  那件衣服也只不过是沾染了些脂粉气,她何苦就给扔掉了?

  卫云舟看着她,缓缓点头:“嗯。”

  这还走什么走?

  但是楚照还是硬撑,她依然保持如松一般的站立姿态。

  “你坐下吧。”卫云舟的语气相当沉静。

  “嗯,我坐。”拖动好似灌铅一般的双腿,楚照还是坐回去了。

  身着长年宫里面的衣服,自己原来的衣服又被扔了……真是进退两难,不过楚照还是决定一试。

  毕竟卫云舟那么“大度”的一个人,逢年过节不也是在宫中到处送礼么?

  不会这一件衣服都不肯给她吧?

  思及此,楚照还是开口说了。

  大抵是大人有大量云云。

  卫云舟相当认真地听楚照说话,一边还不住点头,算是应下她对她的赞扬。

  楚照心中暗喜,看来对付这女人,还是免不了嘴上功夫。

  大概是因为卫云舟脸上的笑容太过温和,给楚照的错觉太多,她后面夸得越来越顺,最后终于抛出了主题:“我想,长年宫中也不缺这一件衣服吧?”

  卫云舟脸上的表情如常,唇角还是有一抹弯弧:“当然不缺。”

  很好,自己马上就要脱身了。楚照已然觉得,身上已经开始一身轻松。

  她已经有跃跃起身的姿势,然而好景不长。

  卫云舟启唇,缓道:“只不过长年宫中近来用度有些超支。”

  楚照的脸顿凝黑云,她尴尬地一笑。

  哈哈,您宫里面没钱和这一件男人衣服有什么直接关系?

  但是她不敢直接问,又是只能旁敲侧击道:“但是,这一件衣服,对于殿下您来说还是小事情吧?”

  “不是小事情。”卫云舟摇摇头,兀自居然叹了口气,“这是当年父皇赐给我的衣服,说是为以后的驸马准备的。”

  楚照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在长年宫中,没有多少人知道您穿了这件衣服,但是您要是穿了这件衣服出去……”卫云舟的话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楚照也明白了一切,卫云舟未说完的一切。

  卫云舟,她把她唯一的一件衣服扔了,然后又强行给她拿来驸马的衣服。末了还不让她穿走。

  时间流逝,逝去得极慢。

  楚照开始无聊得掰手指:她怀念柏堂里面的风光,怀念自由的生活。

  甚至于,她怀念青居院中的破败,怀念苍蝇结网的天花板。

  怎么还没有人来救她!她好像又依稀记得,昨天晚上,柏堂中有人来找过她。

  她今天都还没有回去,那些人要是有良心的话,一定再回来找她了。

  楚照终于忍不住,一边腹诽这卫云舟怎么会这么闲,一边还是强颜欢笑:“殿下,那我今天怎么办呢?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卫云舟淡然,不作答,但是楚照知道她在听,于是也就继续说下去了。

  “昨夜柏堂中有人来过吧?”

  “对。”

  好,证明她昨天晚上的记忆没有出错。这样的话,她就有理由接着说下去了。

  她相信翠微和红枫,一定会过来找她的。至少翠微是一定会过来的。

  “那,今天早上有人过来吗?”楚照试探性道。

  卫云舟点头:“来了,还来了两个。”

  大喜过望,楚照便又要起身:“她们应该还没有走吧?”

  她们一定不会放弃她的。

  然而,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罩面浇淋,卫云舟却还带了十分善解人意的语气:“本宫看她们在门口苦等了很久,过意不去,让她们先回去了。”

  楚照:……

  她们就这么走了?楚照抓狂,就这么留下她,在这里当困兽囚鸟?

  楚照终于放弃了挣扎:“那我怎么办?”

  原本的衣服扔了,现在的衣服又不能穿走,说是什么驸马的衣服——她担心她要是把这衣服穿出去,卫云舟便让她做驸马了。

  新婚夜发现驸马是女人,想想就觉得真可怕。

  “没事,时间还长——”卫云舟忽然起身,“您,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万一你们柏堂,又有人过来了呢?”

  楚照无言以对,她也只能应下了,开始祈祷翠微快点想起她来。

  卫云舟起身之后,就径直往外面走去,将她一个人留下。

  这宫中的风景也就是这样,楚照恹恹地看了一圈,很快就又昏昏欲睡。

  无聊得紧,可是她又不能做什么。至于卫云舟的香帐床榻,她如今清醒着,哪里敢再像昨晚一样上去?

  她索性就靠在椅子上面睡着了。

  卫云舟出去之后,终于憋不住汹涌的笑意,她极其少见地笑得灿烂。

  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她现在说什么,那个人都会相信。

  衣服她当然没扔,随口胡诌一句罢了。她还没有这么蛮横霸道,至少是别人的东西,她总不能说扔就扔。

  她缓缓走出水月殿外,有宫人侍奉。

  “参见殿下,您接下来去哪里?”宫人虽然低下头不敢直视,但是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老用眼角余光去瞟。

  虽然卫云舟不着朝服,但是气度犹在,宫人自不敢多么大胆地去瞧什么印记,都怪小姐妹,胡说八道些什么!

  昨天一夜,今日早朝回来又是这么长的时间……她们殿下,到底和那个雍质子发生了什么?

  “去长年殿。”

  宫人犹豫片刻:“是,那我是跟着您还是……”

  这里面还有个人没出来呀!从昨天到今天,已经不是“夜宿外男”这四个字可以简单解释的了。

  “你看着吧,”卫云舟淡淡道,“等再过半个时辰,给她送饭去。”

  又送饭啊?等等,是那个楚照一个人嘛?

  宫人下意识问:“殿下,您等会儿不过来嘛?”

  卫云舟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她直接走了。

  呃,宫人凝望那如松挺拔般的背影远去,愈发摸不着头脑了——她刚刚说错什么了?

  前天晚上听小姐妹说的,说这女人要是受了爱情的滋润,面貌会如同什么被藻雪过一样。

  而她现在看卫云舟,是又不是,算了,搞不懂,不想了。她只能安心地守着里面这位准驸马了。

  虽然今天在水月殿中有所逗留,但是对卫云舟来说,并非浪费时间——相反,她还觉得这算是一种消遣。

  嗯,也许消遣这个词用得不对。她不深究。

  只是在水月殿中耗费了时间,长年殿中自然有人等候多时。

  她甫一坐下,便听见了一声破空的响声,有人又自飞檐而下,是上次那个黑衣人。

  是她的线人过来了,一道冷冽女声响起:“殿下……上次去调查的事情,有了回音。”

  “什么回音?”卫云舟抬眸,示意黑衣人将信给她。

  她接过来,展开。

  黑衣人一板一眼道:“我们原本以为,那些铁匠铺是被人提前包下,所以才不承接大规模的单子。”

  卫云舟已然展开那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京城中所有铁匠铺的名字,墨迹之后,还有些朱笔钩连,是记号。

  “然后呢?”修长的手指滑过那张信笺上面的小字,最后停留在了“潜维头”的后面,后面就有一条红色勾线。

  这奇怪的铺名。

  “我们进行了一番调查,这些铁匠铺,有的是在忙碌,但是有的已经停工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停工,因为……”

  卫云舟忽然出声:“是因为没有原材料了,是么?”

  黑衣人一颤,这才拱手:“是,殿下英明。”

  她还没有汇报,而卫云舟就已然知晓。当然,她也不奇怪,毕竟她也只是管调查此事,殿下自然有其他渠道获知这些消息。

  “停工的和不停工的都有问题——这朱笔勾画的,是什么意思?”卫云舟疑惑。

  “是正常开门的,”黑衣人上前一步走,隔空指了指“潜维头”三字,“只不过就是这家店有些微妙,他家垒着好多矿石,但没有开工。”

  不明白。

  “知道了,你走吧,若有回信,再来告我。”

  黑衣人辞去。

  “潜维头。”她默念这三字,这三个字取得未免也太怪异了点,真的有人去这种商铺吗?

  虽然奇怪,但是卫云舟的注意力还是在其他铁匠铺上面,这上面有些名字,她可熟悉了。

  这些忙碌的、停业的,有好多都是卫洞南其下的资产。

  停业的简单,是没了铁矿来源;至于那至今还在忙碌不休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卫云舟忽然眼眸暗沉下来,也许他在筹备什么也不一定。

  过不了几日,她就要出宫了。西郊大营上次的小小内乱,让她颇为警惕。这次,她依然不会选择正大光明去。

  还是得微服出去,她忽地就想起上一次微服出访的状况。

  卫云舟坐下,以手支颐,陷入沉思。

  “潜维头……好奇怪的名字。”她伸出手来,书空三字。

  维、头,所以是雍?她蹙眉,这是否是一条明路?

  如果是的话,她便有了主意。

  正好,她的同谋还“困”在她的寝宫之中,看来她真是有先见之明。

  思及此,卫云舟便动身。

  宫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前一直喜欢在长年殿待一下午的公主殿下,今日不到一个半时辰就出来了。

  去的地方,还又是水月殿。

  守门的宫人都惊呆了,看见卫云舟来,她结结巴巴道:“殿下,今天中午传的膳食……是按照平时您的用度传的。”

  卫云舟一愣,这才品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还是没作声,径直就进了殿中,绕过正殿屏风,往后殿走去。

  宫人看她走远,哀叹一声,自己是不是要换个地方干活了——今日殿下一出一进,都没有搭理她的话。

  要知道,殿下以前都是会理她的呀!

  卫云舟进殿时,发现楚照背对着她——面向窗户,两只手撑着脸,似乎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哎呀,不会是伤心自己出不去了吧?卫云舟忽觉好笑,她只是认为这样有意思而已。

  她肯定会放她走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