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对着窗外明澈的天空,思索了许久。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尽管卫云舟知道她这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的性子,但她老是这么做也不好。

  而且,现在她怎么都走不出去了,不如保存体力,恢复一贯的样子。

  于是她就在卫云舟的眼皮子底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懒洋洋地坐起来了。

  然后楚照一副睥睨苍生的样子回过头,找找感觉。

  清丽挺拔的身影却撞进她的眼眸。

  二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好崩溃,但是她这次说什么也要控制自己了。楚照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稳住,她告诫自己。

  卫云舟状似无意,她极其自然地坐在了楚照的对面:“您又在看什么?”

  答看天真是太蠢了,要知道她可是能忍受风寒饮雪的人。

  她故作高深,只是摇摇头。

  嘁,这都什么时候了?卫云舟轻啧一声,不置一词。她现在过来,是带了目的过来的。

  她刚刚将那信笺平整地撕下了一部分,让一部分的铁匠铺名字留在上面。

  同谋看起来傻,精明得很呢。卫云舟心里自有一杆秤。

  “好啦,不说这个了,”卫云舟忽然换了软语,让楚照颇不适应,“我现在过来,是真心有问题要问殿下了。”

  姿态怎么一下子就放这么低……楚照有些惊讶地看着卫云舟。

  不过她还是保持谨慎的态度,也就是刚刚一会儿的功夫,这人打着“难以抉择的问题”的名头,让她给她选合适的驸马人选。

  “嗯?”

  “喏,”白皙纤长的手递来一张浅黄色的信笺,但是卫云舟的语气却是十分正经:“还是名字的事情。”

  楚照的脸色又开始变得相当古怪。

  还是名字的事情?她们今天恐怕都和名字过不去了。

  她疑心,自己昨天晚上一定做错了什么事情,不然不至于遭到如此的报复。

  若是等下她有心情,还得好好调查一下。

  “拜托啦,看看?”

  她好像是真的在求我。

  楚照终于卸下僵硬的表情,伸出手来拿过那张信笺,上面写了些商铺的名字。

  仔细一瞧,大抵是些铁匠铺的名字,还有些后面用红笔做了记号。

  她想要做什么?楚照看完,抬起头来,看着卫云舟:“看完了。”

  “这上面,有没有你眼熟的名字?”卫云舟斟酌了片刻,毕竟她才存心捉弄了人,这下还是不太能很快转换身份,“有吗?”

  楚照怔了片刻,她知道卫云舟的意思了。

  此时,她也接上了书中的剧情线:太子本来想将卫云舟先嫁出去,这样借故转走她所管辖的西郊大营,卫云舟手中没了兵权,更难对他掣肘。

  因为他想要干出点推翻皇帝的事情。小说中,朝徽帝一直是一个阴沉威严的形象。他四处求仙问道,又给妻子、女儿毒玉,至于儿子,他也从来没有彻底交过心。

  女儿和儿子都活在皇帝的阴影之下——其实楚照并未完全理解这种阴影,她只知道,卫洞南在这种阴影下选择了造反。

  于是他私自开采铁矿、又托铁匠铺私造兵器,但是他的运气并不好。恒州多矿洞,可惜初春大雨瓢泼,矿监也不管不顾,只管开采,可怜的人没有躲过大雨的侵袭。

  他们被掩埋在矿洞之中,又随着湍流直下去往连州,连尸首都不曾留在家乡。

  一纸状告,连州太守被革职彻查。卫洞南惶惶不安,只能将所有事情提前,在接下来的太后千秋宴中谋反。

  卫云舟忽然拿铁匠铺的名字给她看,想必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这几天楚照忙完就是被关,根本和外界没有沟通的渠道。

  她盯着卫云舟,此时日光下移,灿烂光线描摹她漂亮的额角,眼尾此时竟然不自觉流露恳切态。

  她本来就打算帮她。

  “殿下,我想知道,”楚照开口,“您知道,连州近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一纸状告,从南地到京城还是有些距离,也许卫云舟已经从其他地方知道此事了不成。

  孰料,此话一出,卫云舟面色微动:“矶河县,冲出了近两百多具尸体。”

  “那太守呢?”

  二人之间,残留着调笑后的旖旎余韵,如今却因为这短短的几句话,一封信笺,瞬间变得冰冷了几度。

  卫云舟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人,她可以确认,楚照这两天都困在殿中,哪里都去不了。

  如此说来,她也是早就知道了么?她知道的,是不是比她多?

  卫云舟轻笑:“你都知道连州发生了什么,还要问我太守的事情么?”

  “被弹劾了么?”

  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这话对又不对。卫云舟面上不显,否定了这个说法:“没有,闻大人他星夜兼程,自从矶河县发现了那两百多具尸体之后,他就直接到京城来了。”

  “在今天早上,他以头抢地,磕得满头都是血印子。”

  楚照一愣。

  看来这剧情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然后呢?”

  卫云舟便将后来的事情告诉她了,傅季缨受命督办此案,远赴连州。

  好像又不是些微的变化了——以往只是连州太守被弹劾,卫洞南急火攻心,都做出了谋逆之事……如今太守亲赴京都,这他不更急么?

  “扯远了,”卫云舟低下头来,看着眼前那张薄薄的信笺,问道,“我再问您一遍,还望您务必告诉我实话,这上面有您的铺子吗?”

  她压低了声音。

  楚照一愣,缓缓道:“殿下还真是……知道得多。”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装蒜,反倒是直接承认了。

  卫云舟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弯弧。

  四目交汇,都从彼此眼中找到信任,仿佛有一圈涟漪扩出,静静弥散空气。

  好吧,她们当真是同谋。

  “嗯,我知道得多,”卫云舟笑得粲然,“早在您和我交往之前。”

  交往当然只是交往的意思,但是楚照怎么听得耳根一红呢?

  她只能安慰自己:眼前这位是古代人,乱说话她也只能包容和受着。

  亦即是说,卫云舟之前和楚沧来往的理由,就是为了调查这些东西么。

  她尴尬地笑了笑:“这样么?那还真是有一种‘兄终弟及’的感觉了。”

  卫云舟却没笑,没有接她的这句话。

  “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信任确下,卫云舟再度发问,声音不复刚刚的温声。

  盯着那些陌生的名字,楚照想说却又不敢直说。

  当时何桓生送了原本的资产名目过来,密密麻麻又繁多,楚照只是粗看了一眼,就将那一个册子拣了起来。

  她甚至只记得几个名字,至于铁匠铺,个数有些多——她根本没用心看过。

  楚照忽然不敢抬头,怕辜负期待的目光。

  卫云舟的手上还紧紧攥着信笺的另一部分,写着“潜维头”的那一部分。

  不过时至此刻,潜维头到底是不是手底下的资产,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可以拿来检验她的诚实。

  楚照缓缓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卫云舟鲜少有这种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有呼之欲出之感。楚照,她要告诉给她什么呢?

  她作为雍国来的质子,要下怎么样的决心,才能同她这个敌国公主交心?

  她以为楚照经历着这样的折磨,于是卫云舟噤声凝神,希图共享她同谋的痛苦。

  楚照果然很痛苦。

  “殿下能给我一支笔么?”楚照说得艰涩。

  卫云舟表示理解,她肃容站起,颔首,便去后殿取了笔墨纸砚来。

  这块墨还没磨开,卫云舟将笔递给楚照,一边娴熟地磨开墨来。

  楚照盯着她认真的动作,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卫云舟十分认真且肃穆,将所有东西都为楚照准备好了,她把墨放在楚照面前,只是微微颔首。

  这种时刻,哪怕是多说了一句话,都有可能造成更多的压力。

  尽量温声软语也行,但是卫云舟选择直接闭口不言。

  楚照颤抖着,拿过另一张纸来,拿过笔,在上面点着什么。

  为什么要用“点”这个字呢?

  卫云舟本着不给太多压力的原则,她错开眼去,但是她终究忍不住好奇之心。

  她对眼前人充满了好奇之心,她想要探知更多,于是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

  但是愈发觉得楚照有点奇怪。

  拿笔的姿势,好像也挺怪的……写字的姿势,好像还是挺怪的?

  而且,纸上面怎么像是墨团一样的东西?

  她的手怎么还在抖?

  可是,刚刚卫云舟也没有说什么呀,她尽力不给楚照压力,还是这么困难么。

  算了,她敛眸,舒展开眉头,往后仰去。

  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要下很大的决心——她难以判断出楚照缘何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不过这也很正常。

  她静下心来等候,日影寸寸后移。

  楚照终于无语了,她怎么写都写不出那三个字来。

  什么玩意儿,她真的很想停笔不干了——可是卫云舟就在旁边坐着,刚刚她脸上还一脸期待的样子。

  楚照汗颜,此时此刻,她也只能看着纸上面那些墨点子和不成形状的字无言了。

  写不明白就算了,还握不会笔。

  她放弃一般,将笔放在一边,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向卫云舟交代了。

  大不了,她现在回去去把那个名册给卫云舟捧来。

  思及此,她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卫云舟的视线。

  四目交汇,这下尴尬大了。

  卫云舟面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不过,她的眸光,终究是落在了楚照面前的那张纸上面。

  卫云舟:……

  楚照张口结舌,想要解释什么。

  卫云舟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站起身来。

  楚照祈祷她只看见了这些糟糕的墨团。

  但是人已经走到她身后了,紧接着她身后忽然倾下黑影,玉白修洁的手忽然已经按上了她的手,紧接着还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廓:“我都看见了。”

  好无奈的语气。楚照耳根顿时充血一般红,但是手已经不听使唤了——因为她的手,正被卫云舟握着。

  她的嗓音很清薄温和,像是全然没有怒气。

  “你刚刚那样不对……”音律敲击,如坠云端。

  她能够感觉到光滑指腹的摩挲,摩挲在她对笔毫无掌控力的手上。

  好在卫云舟可以掌控她的手,更可以掌控这支笔,她轻轻低喃:“执笔无定式,指实掌虚……重点是放松。”

  还放松呢,这场景换谁身上不紧张?

  “像这样,”卫云舟极耐心,但又颇觉怪异,“你怎么这么容易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