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花灯送给卫云舟之后,楚照浑身轻松了不少。

  只不过,她又想起钱霖清的面容来,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悲伤之感。

  对不起了,钱医师。她再次忏悔。

  身后嘈杂的声音还没有结束,她身边的蝴蝶忽然如得令一般,往回飞去。

  楚照便忍不住便回头:

  两团白色和蓝色的蝴蝶交织在一起,如今已经全部回到了徐五娘的身边。

  只听得她声如洪钟:“玉梅花放月中天,万点星毬缀火烟。此际相逢浑似旧,为言今夕是何年。感谢各位前来观看老妪我的表演。”

  话音刚落,那两团蝴蝶便又被调动,舞成“元宵”二字形状,众人爆出惊呼声音,直赞徐五娘技艺高超。

  徐五娘也不说话,只是再大手一挥,那蝴蝶竟然又变成原本的绸缎模样。

  她将两匹绸缎重又披于肩上,笑嘻嘻地又说了些套话,下次来时还望各位前来支持等等,最后便差人收台。

  楚照看得目瞪口呆。

  表演既然结束,观众自然也各自散去。

  “公子,公子!”翠微挤过人浪,终于走到了楚照的身边,“您还真有本事啊。”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显然是斟酌了一番才说出来的。

  的确,没点本事,哪家质子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就把花灯赠给大梁如今最高贵的女人?

  楚照动了动喉头,面上染上哀戚之色,她也不想这么办。

  奈何形势所逼,那位徐五娘实在是太热情了点。当然,也许是那个搔首弄姿柳公子的缘故,让楚照觉得只要不是他过来,其她任何人都好说。

  只不过偏偏选中了卫云舟罢了。

  她们二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人群逐渐稀疏之后,终于等到了何桓生。

  何桓生按剑过来,他的面容不再像之前那么严肃了。

  反而是带了一抹喜色。

  楚照看得心惊肉跳——从今晚相遇到如今,这人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丝喜色。怎么她把花灯送出去之后,他就这么高兴了?

  何桓生迎面过来,声音很小:“殿下做得不错。”

  “嗯。”楚照艰涩应答一句,然后点头。

  “那接下来,我们还要不要去找钱医师啊?”翠微小心翼翼问道。

  一提到钱霖清的名字,楚照心中就咯噔一下。

  好吧,她的确有点对不起钱霖清。

  希望她不要因为花灯的事情,和她分道扬镳。

  何桓生此番却不作声了,他选择回过头来看着楚照,意思是让她做决定。

  就像任务失败一样,也要回去复命。楚照还是转过身去,冲着钱霖清所住的地方点了点头,示意还是要过去。

  何桓生不咸不淡地开口:“您还真是讲信用。”

  冷汗频频冒出,楚照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人又如前一般,七拐八折,又折进了幽深的小巷之中,偶尔几户门口悬垂了彩灯,明明灭灭。

  楚照正在琢磨进门之后如何给钱霖清一个交代。

  她走在最前面,却看到钱霖清如今正站在廊檐下,斜靠墙上,似乎已经等候她们多时了。

  楚照顿时大窘。

  几人刚刚走到屋前,钱霖清便悠悠然开口了:“李公子,我都看到了。”

  钱霖清目光如炬,和她身上的懒散却毫不相称。

  楚照默不作声,只是尴尬地牵出一抹笑来。

  你都看到了?那体谅我一下也很正常吧?楚照皮笑肉不笑。

  钱霖清转过身去:“各位请进来吧。李公子射箭还真是有一把好手,还有那招蜂引蝶的本领啊,钱某真是甘拜下风。”

  楚照权当作耳旁风,她和翠微只是闷头走进房中;何桓生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来。

  钱霖清一屁股坐下,她看着楚照,声音末尾带着上扬的颤音:“哎呀,李公子哪里都好,就是把钱某想要的花灯拿去招蜂引蝶,钱某就不好了。”

  翠微在旁边偷笑,这钱医师还仅仅把卫云舟当作一个寻常路人看待呢。

  楚照此时蓦然觉得有责任在身,她还是要道歉,看能不能挽回一下。

  喉咙里面翻腾的剧痛依然在提醒她。

  “实在抱歉,也许还有其他办法?”楚照一字一顿道。

  钱霖清微微颔首,以手支撑着下巴,似乎在慢慢思索什么。

  周遭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钱霖清开口了:“钱某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的确有其他办法。”

  她不理会楚照眼中焦急,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来,“李公子也知道钱某的名字,我都姓钱了,那自然......”

  钱霖清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神色,她伸出另一只手来,作摩挲态。

  房中余下三人都觉得惊讶。

  还好楚照已经练就面瘫技能,她只是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

  因为自己姓钱,所以要钱?这是什么道理?

  她怎么感觉钱霖清在捉弄她?

  但是,钱的确是目前楚照能够负担得起的东西了。

  她答道:“当然,您需要多少?”

  钱霖清伸出手来比了一个数字,楚照并不清楚具体这个数额代表什么,她点头答应后,便取出相应数额的银锭来。

  没钱了就该找一些人要了。

  “您答应啦?还真是大方。”钱霖清微微讶然,然后她便把那白瓷瓶递给楚照,“鉴于公子没能拿来钱某想要的花灯,但是好歹也让钱某过上潇洒滋润的生活,所以这药就给您了。”

  “您现在就可以试试。”钱霖清笑意盈盈。

  楚照接过那瓷瓶,何桓生却突然走到方桌前,一道黑影压来。

  “敢问钱医师,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在我家公子服用之前,我得看看。”

  钱霖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止痛的药丸而已。公子这喉疾,眼下钱某并不能立刻将其治愈。适才也说过了,钱某得去找我家师父,得去请教他才行。”

  “你家师父?”

  “是啊,他老人家闭关那么多年,想要找到他还得费神费力——”钱霖清终于抬眸,盯着何桓生,“等钱某找到他,二位再来也不迟。我过两天就动身。”

  何桓生这才放下那白瓷瓶。

  楚照今日已经说了太多话,她摸到那白瓷瓶,准备拧开。

  在另外几人的注视下,她倒出一粒药来。

  看出她的犹豫,钱霖清又道:“一次一粒即可,这里面上百粒,等钱某找到师父回来之后,都绰绰有余。”

  楚照这才放心大胆地生吞下那白色药丸。

  那药丸十分清凉,甫一吞下便似乎浇灭了她的喉间烈火。

  痛感顿时消弭无踪。

  楚照惊讶开口:“这药效能够持续多久?”

  医师您真是个好人,我没给你带来花灯,你却依然......楚照差点泪眼汪汪。

  “啊,一天两天也说不定,还是因人而异。”钱霖清答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原来又是要送客了。

  她站在门口,将三人送出,一边道:“不出意外的话,开春的时候,公子再到此地来找钱某。”

  说完,她便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和她适才赶走楚照去拿花灯的时候,一模一样。

  三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何桓生却是一脸严肃地看着楚照:“殿下,你如今吃了那药丸,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暂时没有,感觉说话轻松了许多。”楚照如实答道。

  自从穿到这具身体上面来,她从来没有过这么畅快的说话体验。

  何桓生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三人便按照原路返回。

  萧鼓声尽,静夜无声。

  三人各有各的心事。

  楚照的脑海中却不停浮现出见到卫云舟的场景。

  她在观景楼上。她在观蝶台下。

  明明不该遇到,明明也不该有所交集。她皱眉,却思索不得。

  最尴尬的是,她坏了别人的好事:在原书中,卫云舟鲜少微服出宫,偶然于元宵节中碰见男主,因缘际会。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有一个愉快的出宫体验。

  然而如今看来,楚照却觉得忐忑不安。卫云舟今日故意不作任何打扮,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低调出行,却生生被她毁了。

  楚照“嘶”了一声,她又联想到她害死楚沧的事情。

  心顿时咯噔一下。

  阒静中,何桓生突然开口:“殿下今日做得很好。”

  “嗯?”

  “我说,今日在那徐五娘台上,您做得很好。”

  原来是说她将花灯赠给卫云舟么?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偶然。

  楚照不做声,只是听何桓生接下去说。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二殿下在这方面和大殿下真是一脉相承,您可要稳住这个劲头。要知道,外国的质子,除了攀上公主之外,别无其他登天之路。”

  楚照大骇,她怎么就在何桓生眼中变成这样的形象了?

  她对天起誓并非如此。

  “我不是有意,是那蝴蝶自己扑到我身上来的。”楚照辩解道。

  三人已经走到街道中央,路上还有散乱人影。

  “公子说笑了。”何桓生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您必须要把握这些机会。”

  他一字一顿,压低声音:“在大梁,不攀附公主殿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还觊觎那皇位的党羽;另一种,是傻子。”

  从头到尾说话,何桓生没有正眼瞧过楚照。

  但是这话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何门领,您的意思是说.......”

  何桓生终于停了下来,凌厉双眼逼视楚照:“是的,殿下,您得好好地奉承公主殿下。这样,才是对我们大雍最有利的局面。”

  “我以后会多多和您联系。”他补充一句,“虽然喉疾稍缓,但是您还是依然保持原先沉静的样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原本说这位二殿下还需要观察,但既然能与公主结下如此缘分——大殿下穷极一生,都没做到如此。他凝视着楚照的背影。

  马车已经等候多时,楚照同翠微一并上了马车。

  她如今大脑一片混沌晕乎。

  系统也在此时开口:“宿主,您兜兜转转还是没避开,回到了剧情主线上面来嘛。”

  像是一种了然、掌控全局的声音。

  楚照身上的冷汗再度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