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间,顾父虚弱地倚靠在床头,喝着李姨喂到嘴边的汤药。顾庭简走到李姨身边,接过了她手里的瓷碗,沉声道,“李姨,您歇着,我来吧。”

李姨抬眼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点头起身。

“老顾啊!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旁的都不打紧,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啊!遇到什么事都得放宽心!”刘存宽热切地劝道。

“老毛病了,不打紧的,估计就是换季了身体没缓过来。还好及时及时就医。辛苦你特地跑过来一趟!”顾长志还是要颜面的,刘存宽在,上不得台面的事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几个小时前的争吵因为顾长志的病发而中断,此刻又因为有外人难以为继,变为一团和气掩盖下各怀鬼胎的暗流涌动。

刘存宽并不端架子,语气和善地说道:“我爱人工作原因离得远,我这个做妹夫的来看望大哥是理所应当的。”

顾长志客套道,“你在那个位置上万事缠身,心意到了就行,还亲自跑一趟,要是耽误了你工作,我都过意不去。”

“不耽误不耽误!”刘存宽忙摆手道。


说实话,顾庭简觉得这样的虚伪客套大可不必。刘存宽又不是平白无故碰巧出现在医院的,既然有人把他叫来发光发热了,多少是交代了具体情况的。保不齐他们就是怕顾父一下醒不过来,才请了个长辈来主持局面。

交代的时候,就算大|麻素、同性恋这种词汇说不出口,最起码,刘存宽肯定知道了他们家裂隙横生,分家已经在所难免了。与其遮掩,倒不如摊开了商讨,顺便让姑父做个见证。

诚如顾庭简所料,刘存宽紧接着切入正题,转而说道:“老顾,庭简和卓枫也都大了,平时你大可以不那么操劳,把事情交给孩子们做嘛。享享清福多自在。”

顾长志冷哼一声,“我倒是想,他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放心!”

顾庭简心虚着没敢吭声,顾卓枫在角落冷笑了下便将目光瞥向刘存宽,眼神里满是不屑。

“年轻人是需要培养的嘛,急不来的。”说着刘存宽就指着身边一直站得腰板笔挺的年轻人说道:“小王刚调到我身边的时候,做事也总是毛手毛脚的,现在总算是能独挡一面了。他要手机会下放,我还舍不得让他走呢!”

那青年人微微弓腰谦逊道,“我哪有什么本事,都是您栽培得好!”


听到他开口说话,顾庭简捏着汤匙的手指颤了颤,汤药险些洒出来,汤匙滑落到半空的瓷碗中,敲出一声细微而清脆的“叮声”。

顾父并没有注意到顾庭简的异常,笑着接话道,“庭简和卓枫要是能像你的王秘书一样办事利落、大方得体,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王秘书?顾庭简心头一紧,木讷地上抬视线,见那青年面目锋利、眼含笑意。

“顾董您谬赞了,我指挥处理些琐事,哪能和您的两位公子相提并论。早听说……”

顾庭简认出这个声音了,冯旭录音里和薛茂对峙的人,就是这个王秘书。


王秘书还在滴水不漏地说着客套的恭维话,顾庭简却觉得手脚冰凉。

如果冯旭所言非虚,如果他们的猜测全部属实,那他姑父在这场交易中又充当着怎样的角色?保护伞吗?

他记得姑父最珍惜自己的羽翼,前两年升迁最关键的时候,为了避嫌,和自己家都不太走动。怎么会跟薛茂扯上关系?


人和人的关系向来是亲疏分明的,他本就觉得冯旭的说辞真假掺半,心里又维护着姑父,对他的话更是怀疑。可录音和照片他亲自确认过,没有半分作假的。何况冯旭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兜着一大个圈、编这么一个故事来诬陷刘存宽。

这非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简直是荒谬至极。

就算两人却又勾结,风险太大的违法营生不可能是他们的主要盈利方式,更像是用来威胁的手段。如果王秘书没有狐假虎威,那薛茂和刘存宽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利益输送?

再进一步想,如果姑父和外人都能合作,和自己人合作,岂不是更便利了?他的父亲,也有分一杯羹吗?

如果不是,他该提醒姑父吗?

他愈发感觉身处夹缝之中,举步维艰、左右为难。接二连三非左即右的抉择让他实在是应接不暇,失了方寸。


“庭简,药喝完了,把碗放下吧。”

顾长志一开口,顾庭简这才堪堪回过神,“术后有哪些饮食忌口我还不清楚,我这就去问问医生。爸、姑父,你们聊!”

他放下碗走出病房,终是半句话都没再向刘存宽开口。他不能用一个信任,来交换另一个信任。

但他也不敢赌,他想把赵垌叫回来,先好好梳理一下思路再做打算。刚走出去几步,却先接到了邵谦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邵谦语气悠闲地说道:“你那边怎么样了?去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

“我在医院。”顾庭简听到邵谦的声音有些窃喜,压低了声量,边说边往楼道走。

邵谦一愣,惊呼道:“你爸下手这么重?都你弟打进医院了?”

“不是。我爸自己气得住院了。”顾庭简避重就轻地说道,“碰巧我姑父过来探望,刚在陪他们聊天。”

“哦。我刚把你儿子喂饱,本来想问你晚上要不要回家一起吃饭。”邵谦掩盖失落,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这边没要紧事,你安心在医院陪护吧!”

“你亲自下厨的话,给我留点当宵夜尝尝吧。”顾庭简突兀地说道。

邵谦有些错愕,“你还是陪你爸要紧,别跑来跑去了。”

顾庭简坚持道,“我爸到点了总要睡的。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兵荒马乱的一天还没有结束,他还记得今天,是邵谦的生日。

“好啊,我等你回来。”


都说是色令智昏,顾庭简和邵谦聊完就提不起半点欲望,再去和赵垌联系了。

再怎么思虑周全,他所能做得无非就两种选择,要么就是把照片和录音交出去,要么就是把证据昧下,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而在这之后事情如何发展,根本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清者自清,姑父要真的跟此事毫无关系,但就几张照片、一段录音,也不见得就会拖累到他。

至于他自己,只要所行之事皆坦荡磊落,没有半分违心,便无愧于任何人。


顾庭简去诊室和医生聊了两句,回去时正巧撞见姑父和王秘书从房间里出来。

顾卓枫原本跟了在二人身边,估摸着是顾长志嘱咐让他出来送送,可看到顾庭简,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给他们留足了单独对话的空间。

顾庭简大方上前客套地说:“姑父这就要走?我还想着好不容易见您一面,终于有机会请您吃顿饭了。”

刘存宽笑道:“我刚还听你爸提,你厨艺是相当不错!那你这顿饭可逃不了,改日我有空,一定来尝尝。到时候你可别推辞啊!”

“那必须的。您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有空!”

“行,回头见啊!”刘存宽说完便笑着和王秘书匆匆离去,像是却有急事需要处理。

顾庭简可没主动说要下厨,一般在外面碰到饭局,也没人想着是让邀请方亲自做。刘存宽这么想,顾庭简还有点欣慰,至少说明姑父在面对他时念着的是人情而非事故,这多少能够侧面说明,利益在他眼中不及情谊。这样的人,很难为了钱财去做蝇营狗苟的事。


再次回到病房,气氛彻底冷却下来,变得压抑而死寂。顾长志脸上的为了掩饰而装出的笑容顷刻消失殆尽,苍白的面容尽显疲态,“我没力气再教训你们了,关门,坐吧。”

“爸,我错了,是我不该图刺激碰那玩意儿。我从今天就开始戒。”顾卓枫从善如流地说道。

顾庭简一听心里暗自开始骂他,他这是已经把自己捅出来挡刀了,就无所谓了,可以顺着父亲的意思来了。反正只是先嘴上答应着,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能保证得了。

顾长志拉过顾卓枫的手拍了拍,“你对我有气,觉得我偏袒你大哥,那我问你,你想怎么处理?”


“爸!我能先问一句吗?家里公司到底什么情况?”顾庭简等不及插嘴道。

“没让你说话!”顾长志厉声喝斥道。

顾卓枫目光直视着顾庭简,“哥,刚才你说考虑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庭简摊了摊手,“想要华亭的股份,可以啊!但平白无故就从我嘴里衔走一块肉,说不过去吧?条件呢?你既然觉得家里的其他产业资不抵债,不想冒险,那索性就全部放弃好了。李姨,您觉得怎么样?”


李姨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柔声细语地贴在顾父身边说道,“长志,我只是想给卓枫要个保障,你应该能理解的吧?”

顾长志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么多年,我自觉未曾亏待过你们母子,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在逼我啊。”

“我妈都是为了我,您要心里有气,可以冲着我来。等您出了院,再打一顿就是了。”顾卓枫无所谓地说道。

顾长志无奈地说,“想要保障,行,反正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分家吧!顾庭简,华亭在你手里这么多年了,答应的这么爽快,你图什么啊?”


顾庭简站直了身体,表情严肃地开口道:“爸,我说这话前您先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气得病得更严重了。”

“你说,我有准备。”

顾庭简朗声道:“我就是跟我那同学在一块了,木已成舟我办法否认。但您别听二弟在哪儿拱火,他是刻意针对我,我这事儿在华亭也不至于人尽皆知,我从没承认过。虽然荒唐,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图新鲜罢了。您要让我现在松手,我肯定不干。”

顾长志冷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跟他结婚啊!”

顾庭简露出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不是!我馋他很久了,人刚到手,我还没玩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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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顾哥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机应变、暗通沟渠、胡说八道。完美印证了一句话,不要看一个男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