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残阳如血,沉沉的暮色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派来接她的车里,除了司机之外,只有两名不认识的组织成员。

  说是来接她,但一路上那两人一左一右用枪指着她的头,半句言语交谈都没有。车内死寂一片。

  冬月十分配合地坐在座位上,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朗姆,但却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朗姆。

  以前有波本陪在她身边,她只需要保持沉默,在适当的时候开口附和波本就行。而今天,她需要一个人去战斗了。

  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问话。虽然在脑内做过很多猜测和模拟,但真实去面对的时候,依然可能会面临预料不到的情况。哪怕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内心也依然会忐忑不安。

  视线不自觉落在车子前方的后视镜里。

  从这个角度看,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冬月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从医院离开已经二十分钟了,那个家伙应该正跟在后面吧?

  虽然对赤井秀一的性格和作风颇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但她对他的能力抱有相当程度的信任。

  想到他那张波澜不兴的脸,她的心情奇异地安稳了一点。

  见面谈话的地方是一座位置偏僻的楼房。

  冬月拄着拐杖,站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室内光线昏暗。

  不远处的光头老人正负手而立。他下颌很宽,法令纹深刻,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阴沉的眼睛如同幽冷的深渊,正在审视着她。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他身上那种怪物一般危险的气息依然很足,不容小觑。

  不知为何,在看到朗姆的一瞬,冬月心底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便成真了——

  “有人看到你和警察待在一起。卡慕。”

  开口便是石破天惊般的陈述。没有问波本的死因,甚至都没有提波本的名字。提前想好的说辞一句都用不上,也没必要说出口了。

  一瞬间,冬月感到凉意渗透了骨髓,衣服底下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听到胸腔里的心跳正在一下一下袭击着耳膜。

  两秒钟的沉默时间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朗姆应该没有实锤她是叛徒或者卧底的证据,只是在诈她。否则以他对叛徒的痛恨程度,会直接下令射杀她,而不是等她回答。

  “……事实上,这是波本计划的一环。”

  冬月开口解释道,语气平稳而镇定,“我按照他的指示接近了公安警察。我们废了一番功夫,刺探到了一份非常宝贵的情报。”

  “情报?”

  见朗姆对这个说辞有些兴趣,冬月不敢松懈,提着一口气,继续说道:“在警察厅的大楼,公安内部,有一份绝密资料,内容是各国情报组织派进组织的卧底名单。我们得到了这份资料的具体位置和安全密码……”她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补充了一句,“这是波本用生命换来的情报。”

  闻言,朗姆若有所思了片刻,盯着她,嘴角咧开一个笑容,说道:“听起来真像是一个充满吸引力的陷阱。”

  这个笑容出现在这张苍老的脸上,一点都不慈祥,反而有种冰凉又充满戾气的感觉。

  冬月心里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这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看穿。

  但是朗姆的下一句话证明了他并不是没有丝毫心动——

  “你需要证明自己不是在说谎,卡慕。”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比起深思熟虑的话语,我更相信人最本真的状态。”

  冬月看到他抬手示意了一下。站在她身后、一直用枪指着她的两个组织成员走上前来,推着她走到一旁的座椅边,动作粗暴地按着她坐下。

  拐杖掉落在地。与此同时,袖子被捋了上去,露出胳膊。

  下一刻,冰凉锋利的针刺入皮肤血管,药剂被推入体内,冬月顿时便意识到了朗姆下令给她注射的是什么。

  ——组织用来审问的利器,吐真剂。

  她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窖。

  普通的迷//药对她来说几乎不起作用,但她不清楚自己的体质能否扛过组织专门研发的吐真剂。

  事实证明,吐真剂的厉害不是普通迷//药能比得上的。

  一针下去,她的视野很快就模糊起来,大脑也开始难以维持清明的思绪,就像发起了高烧一样,疲倦而混乱。

  在这一时片刻间,无数的想法和念头在大脑中闪现。

  倘若她不小心泄露了什么不该泄露的情报,那么不仅今日就是她的死期,还可能会牵累到别人……

  冬月不由想起了自己的遗书。此刻她心中竟有些庆幸自己在出发之前交待了这件事。

  那封信她写得很短。提笔之前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落在纸上的却只有短短几句话。

  「对不起。走之前没有辞行,也没有留下告别的话语。请原谅我的任性。

  隐瞒你们的事很多,但深爱你们的心不曾说谎。

  爸爸、妈妈、小悠,谢谢你们愿意接纳我,和你们成为家人的时光真的很幸福。

  一个生命从黑夜中诞生,却用一生追寻光明。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死亡并不可怕,只不过是去与他久别重逢。

  黑夜会过去,黎明终究会到来。

  如果可以,小悠,请代替我欣赏。

  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随着遗书上自己亲笔写下的那些字迹浮现,脑海中一幕幕回忆的画面也交错出现在眼前。

  亲生父母、养父母和弟弟的身影,恋人的笑容与眼睛……过往的时光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逐渐淹没了她。

  她会失去意识,会被操控,会吐露出不该吐露的情报。——当这个认知出现在思绪中时,冬月猛地咬破了舌尖,血腥味瞬时充斥了口腔。

  强烈的痛楚刺激着神经,让她的意识从浑浑噩噩中恢复了清醒。

  下一秒,她听到朗姆的问话声。

  “说说看,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广濑……冬月。”她艰难地吐出了正确的音节。

  她看不清朗姆的脸,只能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是药剂还没有生效吗……”

  她努力抬起头,睁大眼睛,从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了一双苍老又恶意的眼睛。她看出了一种观察、审视和愉快的情绪。他就像是正在从上方俯瞰实验室笼子里挣扎的小白鼠一样,诱导着她向死亡迈步,欣赏着她痛苦又茫然的表情。

  之后的问话内容有她的身份、波本的死因,以及她提供的情报是否真实、资料的具体位置等等。

  朗姆的话比琴酒多,有时候他还会像聊天一样与她交谈,当着面分析她的回答。

  大概急性子的人思维都有些跳跃,她有时候根本无法跟上他的思路和话题。

  在漫长得仿佛无止境的审问中,冬月一直紧紧攥着手心,指甲陷入了纱布里。

  ——那里在之前的车祸中深深扎进了玻璃碎渣,缝了好几针。

  她攥得太紧,手指都在发青,尚未痊愈的伤处被用力挤压着重新破裂,厚厚的纱布和绷带底下正在渗血,引发了强烈的疼痛。

  但是在这种时候,疼痛却是救命的良药。她竟不由地感谢起了身上的伤。

  痛楚与麻木在体内进行着冗长的拉锯战,心神在意志与药效的斗争中沉浮不定。

  很累很累,累到只要稍一松懈就会陷入沉眠。只有对伤处的自虐能够令清醒占据上风。她拼尽全力,用尽各种办法,勉强拉扯住神智,没有坠落入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精神上的凌/虐和肢体上的自我折磨不亚于酷刑。

  等到朗姆结束问话时,她已经一身冷汗,疲惫得眼前发黑。本就没有康复的身体更加虚弱,四肢绵软,根本无法站起身。

  但朗姆却并没有完全解除对她的怀疑,而是让人把她带去仓库关起来,等待后续的处置。

  朦胧中听到朗姆的命令声,冬月松了口气。

  虽然并未完全脱险,但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其实已经成功了一半。

  朗姆接下来的行动显而易见——联系黑田兵卫,打听那份资料的事是否属实。

  而黑田兵卫确实知道这份资料的存在,只是以他目前的权限,无法随意查阅和调取罢了。

  仓库在楼房的后面,面积狭小,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工业用品。

  大概是见她身体虚弱到站不起来,腿也是打着石膏,行动不便的样子,看守她的组织成员并没有把她铐起来,只是把她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身体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

  大脑神经已经对疼痛麻木,只剩下头晕目眩的恶心感。

  冬月就这么侧躺在地上,连撑起头来的力气也没有。

  半晌后,从晕眩中缓过劲来,她睁开眼睛。

  视野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朦胧不清。

  她看到身处的仓库面积狭小,遍布蛛网和灰迹的墙壁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

  此时暮色已深,夕阳照进室内,外面的树影透过窗户投射在墙壁上,空气中飘舞着的灰尘染上了橙红的微光。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她想道,自己又一次扛了过去,遗书没有机会用上,真是太好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她用力呼吸着沉闷又干燥的空气,肺部传来令她愉悦的充实挤涨感。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等朗姆打听完毕,决定派遣库拉索出动去窃取这份资料。

  一旦库拉索出动了,赤井秀一就能救她出去了。他不能提前行动,否则就是明摆着告诉朗姆这是陷阱。

  这一点也是她在出发见朗姆之前,在医院病房里就交待过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封遗书到最后都用不上,但内容却还是要放出来的,对塑造角色很有帮助。

  “一个生命从黑夜中诞生,却用一生追寻光明。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这是我个人写完这章时最喜欢的一句。也算是对本文的女主角冬月人生的一个诠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