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给她一次又如何◎
再次睁开眼睛时,冬月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治疗重感冒的药物有让人想睡觉的副作用。
但身体状况已经明显改善了很多,头脑没有那么昏沉了,四肢也恢复了些力气。
她坐起身,发现手铐和锁链没有再戴回身上。
也许是因为她正处于病弱期,波本判断她没有什么力气挣扎,就算不戴手铐和锁链也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冬月下意识侧过脸,看向不远处。
金发男人正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俊俏的面容好像被光线镀上了一圈光边。
他似乎是睡着了,表情看起来很是疲倦。
这也是正常。这几天组织有任务,他一直在远程处理。而昨天为了照顾生病的她,他也一直都没有休息。这种情况下,再强的体力和精力也撑不住。
冬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移开目光,视线落在了旁边的桌面上。
——那里正放着一把枪。距离他的手臂有二十公分左右的距离。
不过她注意到,那并不是他的惯用枪P7M8,因为颜色不是白色,枪/管也更长一些。
…………
鸟矢町的一处巷道外,有四辆陌生的车停在了偏僻的街道上。车内的人正在用望远镜打量着二十米开外处的一座不起眼的民宅房屋。
观察了一阵子后,三辆车内的十几个人下了车,悄无声息地持枪包围了房屋,封锁了各个方向的道路。
如此专业的行事,自然是因为他们全都是穿着便服的公安警察。但是因为有人质在,他们不敢强行突围。
街尾的最后一辆车内。
“劝降的事不适合我。”
这场行动的初始发起人——赤井秀一开口说道。
他知道波本深恨他,如果由他来谈话,绝对会刺激到对方,起到反效果。不过以他对波本那家伙的了解,喊话劝降这种事,本来失败率就很大。
“那就由我来吧。”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吸了一口烟,摁灭了火星。
随着烟头熄灭,男人眼中的神色从懒散颓废额变得沉稳犀利起来,说话间唇上两撇小胡子微微翘动。
片刻后。
房屋内,似是被手机铃声从浅眠中吵醒,波本睁开眼睛时眉心微蹙。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毛利小五郎。
坐起身接起电话时,他余光看到冬月正微合着双目,靠在枕头上休息。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段时间没听到还觉得倍感亲切,但对方话语的内容却让他心中一沉。
“毛利老师,真是出人意料的身份啊。”他眼睫微垂,唇角的笑意变冷。
“……自首?”像是对这个词感到好笑,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玩味,但随即他又若有所思地说道,“让我考虑一下。”
挂断电话后,波本侧过脸来,看到冬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坐在床边看着他,十分清醒的样子。
“外面,很热闹吧。”
头顶洒落下来的白色灯光,将她的面容映照得比霜雪还凛冽。而她的表情也是似笑非笑的,眼尾弧度凌厉,唇角微扬,带着嘲意,有一种充满攻击性的美丽。
“原来如此,是那通电话。”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冬月没有多费口舌解答,而是忽然从被子底下拿出一把枪,并把枪口指向了他。
——这把枪是刚才趁他睡着时偷来的。
“出去投降吧,波本。”她站起身,语气平静地说道。
“……”
他没有立即应答,沉默着凝视她的脸,眼中神色复杂。
“我曾经想过,你和其他的组织成员不一样,或许是可以救赎的对象。”
她顿了顿,语气冷淡,“但是我错了,在你向叛逃者开枪,用欺骗的手段杀死基尔,连医生也不放过时,我就明白是我错了,你和琴酒他们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无药可救的冷血怪物。”
昔日甜美温柔的嗓音此刻如同利刃一般锋利冰凉。听完她的话,波本像是放弃了辩解,只是开口问道:“你爱过我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细细地打量她唇边平直的弧度,以及眼角凌厉的神情。
——你爱过我吗?
在这样的时刻,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冬月想起了过去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一张张绝望恐惧的面孔被血色浸透,化作夜晚噩梦里徘徊不去的亡灵。
难道那些人就不留恋世间,就没有亲人或爱人吗?他又凭什么毫无顾忌地夺去他们的生命呢?那位田中医生,她无法想象他的家人在得知噩耗后会有多么痛苦伤心。
和她的信仰,和那些逝去的无辜生命相比,与他的这份爱情显得如此不合时宜,重量也是如此单薄。
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踩过了她的底线,亲手刻上了一道又一道裂纹,直至这份本就脆弱的爱分崩离析。
像是从她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波本闭上了眼睛,无奈地低叹:“这样啊。”
冬月,冬月。他望着虚空里的沉寂黑暗,在心中温柔地重复呼唤着。
她是他的爱人。即使他从未将告白说出口,即使她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过往近三年的时光,他能注视的面容,能向往的风景,只有她一人。他能去期待的未来,也是和她一起度过。
但是好像孤独寂寥就是他的宿命。即使他再拼尽全力去抓住,也依然无法将生命中仅有的在乎的人留住。
沙粒般的幸福在掌心流逝,越是努力去握紧,流失得反而越快。直到所有的沙都从指间消失,徒留累累的伤痕,血色浸透全部的记忆。
睁开眼睛的片刻,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不会出去投降。”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暗沉的眼瞳直直地与她对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我一起离开,要么就开枪。”
冬月回望着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真是决绝的男人。
其实也不意外。波本是个高傲的家伙,自尊心极强。以他的性格和作风,确实不太可能愿意被逮捕。
充满杀意的对峙让房间内的空气恍若凝滞。
这一刻,冬月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什么都想了。
“我不会跟你一起离开的。”她听到自己冷冷地回答。
话音刚落,手指用力扣下了扳机。
但是下一秒,只有轻微的机械声在空气中回荡。
她瞳孔微缩,下意识收回枪,打开弹夹,看到里面空空如也。
一瞬间凉意透骨,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对面的男人。
波本微笑起来,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子弹,镇定自若地举在身前。
“你是在找这个吗?”他顿了顿,嗓音温和含笑,“想杀我的话,就过来拿。”
电光火石之间,冬月忽然反应了过来。
——之前他是故意把枪放在那里的,借此来试探她。
她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他,论力量,男人和女人之间有着天然的差距,但在技巧和灵活度上,未必不能一较高下,因此抢夺子弹未必没有成功的几率。
束手待毙、乖乖听从安排,不是她的风格,什么都不做就只能被他控制,既然如此,那不如放手一搏。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定。
下一刻,她直接用上了格斗术的杀招,直取他的要害。
女人毫无预兆地冲上来,杀气腾腾,速度极快,波本刚想避开杀招,就被预判了一般,下一秒她已经将锁喉的手一绕,流畅的攻击袭向他的手,目标明确。
她这一击异常迅捷,他另一只手及时格挡了一下,但在冲击之下,他手中的子弹却还是掉落在地。
这一点动静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在她视线下意识微微偏转的刹那,他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个反擒拿,猛地一旋身,把她按在了地上,居高临下地压制住她。
“很遗憾,你失败了。”他说道。
冬月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眼前有些晕眩发黑。
她的身体还没好透,虽然烧已经退了,但是战斗能力依然无法达到平时的水准,勉强挤出的力气都在刚才的过招中消失殆尽了。
此刻,手中的空枪已经被他夺走扔远,他从腰后拔/出了他的惯用枪,对准了她的额头。
她躺在地上,面色苍白,顺着枪口冷冷地看向他的脸,没有说话。
波本望着她,微微扬起嘴角。逆着光的俊美轮廓就像浮在水面上的倒影,朦胧中竟显出一种近乎沉静的温柔来。
“走吧,和我一起离开——”
他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颊,然后滑落在她的脖颈处卡住。
明明他没有用力,但她还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因为他的手指很冷,全然不似往日般温热。
“——不然,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后半句话在耳畔响起,阴郁的嗓音带着一种令她心脏紧缩的执念。
…………
房屋的门终于打开了。
许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冬月竟感到有些陌生。
视野里是低矮的居民楼和偏僻的巷道。天空灰蒙蒙的,不见一丝蔚蓝。乌沉沉的云层遮蔽了阳光。
尽管天气并不好,她依然觉得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
只可惜她尚未获得自由,扣在她脖颈处的手臂很紧,令她不能尽情地呼吸流通的空气。四肢乏力,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只能被他强迫着带动着往前走。
在四周埋伏的公安警察们的视野里,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并不是自首的罪犯,而是用枪挟持着人质准备逃离的“绑匪”。
对方很狡猾,为了防止被远程枪/击,用人质挡住了自己,导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对方却在不停地精准射击埋伏点,导致他们被迫退后躲避子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挟持着人质,到达了一辆车旁边。
冬月记得这不是波本常开的车。但还不等她细想,车门便打开了。她被他用力推上了车,然后一只手被铐在了车把手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他启动车辆,从包围圈里开了出去。
车速飚升。她看见他眉眼间充满戾气,踩下油门的同时,抬手从车窗伸出,子弹击中了后面追击而来的车辆轮胎。
她努力稳住身体重心,深呼吸了一下,压抑住此刻胸腔中剧烈的心跳。
其实,之前在房间里,准备抢夺子弹之时,她还给自己定下了另一个目标——撬锁工具。
从波本手上抢夺子弹,以她目前的体能太过困难,失败率很高。而倘若失败,自己有可能会被他控制,被他重新铐起来。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趁他制伏自己、心神沉浸在胜利之时,摸走了他身上的撬锁工具。
此时此刻,见他神色紧绷,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飙车甩掉追击上,她小心又迅速地解开了手铐。
此时,车子已经行驶到了桥上。透过车窗,她看到两侧是茫茫海面,远处的天际乌云被阳光撕裂,蔚蓝的水面上反射出细碎的金光。
某一刻,她神经绷紧到极限,猛地抬起手袭向他。
波本瞳孔紧缩。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回手,方向盘就已经被她扯住,用力往一边转死。高速行驶的车子瞬间便失去了控制。
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响彻了海面上空,车撞上了侧面的悬索柱,因为速度过快根本来不及刹住,车子几乎完全翻转,顷刻之间,桥面在两人的视野里倾斜,车窗玻璃随着剧烈的撞击而破碎。
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冬月强忍着晕眩和腿部骨折的疼痛,睁开眼抬头看去。
在有些发花的视野中,身侧的男人比她伤势严重得多。他低喘着,衬衫马甲都被血染得斑驳,额头也被碎玻璃划伤,殷红的血顺着眼尾和面颊滑落,就像是血泪一般。淡金色的发梢下眉心蹙起,眼瞳里是忍疼的水光。
视线下移,她看到他为了保护她而横在她面前的手臂已经被血浸透。毫无疑问是骨折了。
——那是他下意识的举动。哪怕她欲要置他于死地,他也会下意识保护她。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他正在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冬月。”他有些困难地开口叫了她一声,嗓音虚弱沙哑,“你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她没有回答他,像是已经没有了力气说话。
波本望着她因为忍痛而惨白的面容,微微失神。
耳边仿佛响起了追击者的刹车声。好不容易超车甩掉了他们一截,却还是要被追上。真是不甘心。
但是,同归于尽——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想到这里,他心中竟升起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宁静。
这一刻,所有的恨意、焦虑、伤感、不甘心,忽然全都消失了,车内浓重的血腥味和汽油味混杂,昏暗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她清澈含泪的眼瞳。
那就这样吧,他想道。
冬月从剧痛和晕眩中缓过一口气,看到身侧的男人忽然拿起了枪,对准了发动机油箱已经泄露的位置。这一幕让她瞳孔微缩。
但是,这一枪打空了。因为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
伤势有些严重,波本动作艰难,废了一番功夫才从衣服里面掏出了备用子弹。
正在此时,身侧传来的动静让他暂停下了动作,转头望去。
他的爱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的打算,不想与他一起死,正在从碎裂的车窗往外爬。
肺部就像被火烧一般,胃里翻搅。冬月紧咬牙关,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着。疼痛和脱力令她双眼发花,汗水顺着脸颊滴落。玻璃碎渣划破了她的皮肤,但她已经毫无所觉,毫不迟疑地往前挪动着,直至半个身体浸润在了明亮的天光之下。
面容惨白得毫无血色,几缕黑色发丝被汗水黏在唇边和脸颊上。尽管如此狼狈,那双清澈的眼瞳依然亮得惊人,就像点亮黑夜的星光。
凝望着这一幕,波本没有继续动作。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不断往外流淌,体温也在逐渐变冷。
不知为何,在这个片刻之间,童年时代与Hiro和明美相识、一起玩耍的记忆,以及后来与她相遇、相爱的记忆,那些美好如幻梦般的画面,都随着模糊的视野重新回到了脑海中。
看着她挣扎着离开的背影,他笑了笑,心里想着,自己这次是真的输了啊。
但是,他如此深爱着她,输给她一次又如何呢?
他脸上的笑容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孤寂。紫灰色的眼瞳里仿佛在下雨。
她没有看到,因为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已经退下的烧似乎又重新发作,伴随着伤势愈加严重。她提着一口气行进,全靠着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才没有陷入昏厥。
视野里是灰色的马路,和自己伤痕累累的手。眼眶湿润,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四肢冰凉,手脚并用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听觉似乎也失灵了,传入耳膜的声响断断续续连不成线。
直到彻底离开了车祸的范围,直到视野里出现了熟悉之人的脚步,那一口气才开始松懈。
天旋地转的一刻,柏油路面,房屋,桥面,人影,路过的车辆,以及底下的滔滔海浪,全部消失在了空白中,传入耳膜里的所有声响都被剧烈的爆//炸声淹没。
【作者有话说】
一直到最后一刻,两个人都坚持了自己的立场。只不过波本还爱着冬月,而冬月已经不爱他了。
……其实用“立场”这个词也不完全合适,组织什么的,对波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生存方式是黑色的而已。
关于波本的结局,他杀死基尔的地方在码头,所以就安排他最后也死在海上了。
顺便安利一首歌:天野月的《花冠》。
是我写这章时候的BGM,后半段歌词真的是绝绝子。
以及,波本线其实还没完呢。
下一章揭露他原本的打算。而且他还留了一份礼物给冬月。(笑)
这章里埋了一点伏笔,大家可以猜猜是什么~
ps:最近身体实在撑不住,存稿已经没了,日更也维持不了,以后每周两到三更,随写随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