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君刹【完结】>第65章 不识

  阿稚总算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她把小盅往自己这边拖过来,又开始敲核桃,怎么看都格外心虚地看着我:“小姐?”

  我看了她一眼。

  阿稚就像被烫了一样,她蓦地低下头,不出声了。

  徒留我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明明身上披上了赫连狨叫阿稚给我换上的披风,怀里是阿稚硬塞给我的汤婆子,可我仍旧觉得遍体生寒。

  可能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值得我信任的人吧,我在心里这样想。

  每一个人都有所图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我又算什么呢?

  脚下突然窜过来了一个什么东西,我低下头去,阿稚不抱着花续时,这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小猫大概冷的慌,缩在我披风下取暖,伸长了舌去舔弄自己身上柔顺的皮毛。

  “花续,过来。”阿稚叫道。

  花续听到声响,看了她一眼,没有动弹。

  阿稚看看我,又看看它,我总觉得阿稚的脸色白的要命,就像怕我生气似的。

  可我已经没什么力气生气了。

  于是我很冷静地对她说:“为什么要给他起‘阿容’这个名字,这不就犯了赫连狨的名讳吗?”

  阿稚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她年纪太小,又被养的天真,未经人事,虽说人挺机灵,但总是懵懂的,见我没再纠结阿容在大夏做了什么,便解释道:“我们这种身份的都是这样的,自小就没有自己的名字,是认主后取主子名讳的最后一个字的同音不同字来当自己的名——我的主子其实是太子的同胞妹妹,是太子找小公主借我过来伺候你。”

  “那花愁呢?”

  阿稚立即正色:“花愁姐姐是观海阁的现任阁主,跟我们自然不一样。”

  “死士……没有名字,对吗?”

  阿稚天真烂漫地笑着道:“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许跟太子说是我主动说的——观海阁里的死士没有名字,培养出来的暗卫只有‘甲乙丙丁’这一类的代号,女子擅舞,男子擅琴,没什么资质的幼子走街串巷,年老力衰的老人充做奴仆,各有各的作用,可不一般呢。”

  我想起阿容,他好像格外不一般。

  不过也对,毕竟生来就是作为太子的左膀右臂而存在的,要会的东西自然不少。

  “那你会控蛊吗?”

  阿稚慌忙摇头:“蛊术可不是我想学就学、想会就会的,大祭司说过,蛊虫是雪山上的神明赐给北陵赫连氏的礼物。太子是要登上皇位的身份,不能学这些东西,但是阿容不一样,他是太子最尖锐的一把矛,同样也是太子最厚实的一面盾,他注定要为太子肝脑涂地地付出一辈子——年岁、才能亦或是自己的生命。”

  北陵献祭一样的上下级关系让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那你呢,除了控蛊之外,对于你们北陵的小公主来说,你的作用也是这样吗?”

  我清晰地看到阿稚脸上浮现了一丝纠结,想必她并不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出去,但是她很快就坚定下来:“是,观海阁培养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自己的主子付出所有。”

  我震惊道:“……还挺伟大的。”

  阿稚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觉得很可怕。”

  “你们自己开心就好,”我诚恳地说,“我又不是你们北陵人,就不插手你们这些规矩了。”

  阿稚扔在笑,抿着嘴又敲了一个核桃。

  赫连狨掀开车帘,先看了我一眼,然后言简意赅地道:“下车吧。”

  我愣了一下,看向阿稚。

  阿稚忙扔下手里的小金锤,俯身把花续放在我的腿上,绕到身后,推着轮椅下了车。

  我从来没跟这样一个活物离得这么近过,一时间有些紧张,好在它也不搭理我,只是用爪子勾住了我的披风。

  在马车上待久了,偶尔在客栈里休息都有人为我挡着风,以至于今天我下马车时被迎面刮过来的冬风吹到险些打哆嗦的时候,都有些不习惯了。

  阿稚推着轮椅跟在赫连狨身后,见我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都在哆嗦的模样,忙道:“医官和留下来的几个暗卫都去看阿容去了,小姐你还好吧?”

  我一面心道阿容的存在果真如此重要,一面摇摇头,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我听到腿上的花续细细地叫了一声,又往我怀里缩了缩。

  这里是城外,客栈的招牌在冬风中摇摇欲坠,被雪半掩住的对联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墨都褪了颜色。

  客栈里同样没什么人,头发花白的老板娘正在嗑瓜子,扫了一眼赫连狨没吱声,估计是知道他已经定了房间。

  “你们的房间在阿容旁边,”赫连狨指了指一旁半开的门,“是一间上等房,只是客栈里隔音不好,被吵醒了别随意出门。”

  我应了一声,示意阿稚将我推过去。

  这一行人的五官长相和大夏人格外不同,更何况阿稚还生了一双绿色的眼睛,我只庆幸花续乖乖巧巧地缩在我腿上一动不动,没叫老板娘看到它那两只颜色不一样的眼睛。

  “这是哪里?”关了房门后,我问阿稚。

  阿稚手上还拿着两个包袱,正摊开后帮我铺床,闻言想了一下,道:“寒山城。”

  我沉默了,寒山城离藏龙城不远,也就是说我们快到北陵了。

  “紧赶慢赶的,现在才到寒山城,”阿稚铺着床,嘴里还絮絮叨叨个没完,“阿容来的太慢了,不然我们现在已经在北陵境内了。”

  “他是不是受伤了?”

  我想起那一声不知是跪地还是摔倒在地的声音、阿稚刚进来时手上的那一点血、医官和几个暗卫的不见踪影,放慢路程等阿容来了却又要我们在客栈歇息的赫连狨不算多好看的脸色,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是,”阿稚铺好了床,从我腿上抱过了花续,她一面抚摸着花续身上柔软的毛,一面道,“挺严重的——大多是暗器伤,不过皮肉伤总比失了内力要好,我看他不多时就能活蹦乱跳了。”

  我听出她话语里宽慰的意思,却对她露不出一个笑脸,只是沉默。

  阿稚自说自话了一会儿,见我神色始终恹恹,便闭上了嘴,问道:“要我侍奉你用膳吗?”

  我不算多饿,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勉力笑了一下:“没事——医官还没有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吗?”

  “其实轮椅是早就可以不用的,”阿稚道,“只是太子说你这样来来去去也挺方便,就留着了。”

  我:“……”

  我颇有些无奈道:“能走路的话,要我坐什么轮椅呢,坐的腰都有些疼了。”

  “那我待会儿跟太子说一声,”阿稚很有眼力见地说,她自下往上地看着我,绿色眼睛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小姐,你要是去了北陵,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大夏了哦。”

  我有些疑惑:我知道啊。”

  “你真的如此舍得吗?”

  “大夏……”我笑了笑,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不算多好看,“大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人或者物,都没有。”

  这时,房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阿稚忙道:“谁?”

  是那个医官的声音:“阿容醒了,要见小姐。”

  阿稚僵了一下,她看着我,有些失措:“你要去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撑住了轮椅,站起身来:“走。”

  阿稚想扶我,我轻轻拍了一下她,发现即使坐了这么久的轮椅。站起来也并不困难。

  更何况走路呢?

  “我自己去就行。”

  阿稚仍是一脸担忧。

  我跟着医官走了出去,他扫了一眼我的膝盖,平平板板地说:“虽说你的膝盖没什么大碍了,但是我个人还是建议再扎几次针灸。”

  “没事。”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医官敲了敲门,低声用北陵话说了什么,门就开了。

  门后空无一人,想必开门的是哪个暗卫。

  我站在门口往里望去,阿容坐在床上,身上的白衣血色斑驳。他正侧过身跟背对着我的赫连狨说着什么,我这才发现他的侧脸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得有几分北陵人的特点,只不过他一向都是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以至于我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阿容顿了顿,他扭过头看着我,挑了挑眉。

  我听到身后的门被关上,赫连狨回身,又往旁边退了一步。

  我和阿容直勾勾地对视上,彼此都是沉默。

  最后是他先开了口。

  他像以往一样,微笑着道:“谢明月。”

  我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也没有横眉冷对的怨恨,我和他平静无波地对视,就好像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都不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赫连狨踢了个椅子过来:“有事就坐着说。”

  我不知道有什么能说的,很多真相我在意识到阿容是北陵观海阁的人时就已经大白了,没必要再纠缠着不放开。

  就好像我被欺骗被利用是一件多大的事一样。

  阿容道:“我想跟你聊聊杨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