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君刹【完结】>第64章 故人

  “赫连狨是要把我带回你们北陵京城吗?”

  阿稚正在帮我敲核桃,金色的小锤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轻轻一敲,核桃坚硬的外壳就破裂开来,她把核桃递给我,思考了一下,用不熟练的大夏话回答:“可能吧——毕竟你不在太子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放心。”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不知道阿稚有没有听出来,她偏过头笑笑,没有回答。

  我怀疑阿稚跟着我不仅是因为赫连狨的要求,可能还想练练大夏话,很多时候我和阿稚谈闲天的时候,她总缠着我问她大夏话的发音怎么样。

  我继续问:“而且你们太子不是已经有一个内定的太子妃了吗,她知道我的存在,不会生气呢?”

  阿稚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嘲讽又有些同情的笑意——不是针对我的:“她之所以被内定,跟她究竟喜不喜欢太子没什么关系,她的情绪、喜好、想法不重要,她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完,把盛着几个剥出来的核桃的小盅递给我:“吃吗?”

  我随手拈了一瓣塞进嘴里,意料之内的苦涩,嚼起来时带着让人皱起眉的粘腻,我匆匆将它咽下去,又去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不清楚我们到了哪里,只知道距离我离开京城已经过了十来天,可能是为了照顾我膝盖上的伤势,赫连狨有意让马车放慢了速度,因此我们现在连大夏和北陵的边界,也就是藏龙城都没有到。

  阿稚收拾着桌上的核桃壳,再把小金锤收了起来:“你真的不想大夏吗?”

  我摇摇头。

  我对大夏没什么感情,而离开将军府后也不需要再记挂从来都没有把期待的目光放在我身上的杨旻和杨夫人,至于杨周雪……

  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把这个名字抛之脑后。

  她的存在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误,我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不会跟她有任何牵扯,自然不需要再想起这个名字。

  我要忘记她看向我的眼神,嘴角勾起的微笑,灯会下的天真脸庞,还有她凑近时的温度。

  我不要爱她,更不要恨她,我要长长久久地忘记她。

  阿稚唤了我一声:“小姐?”

  我说过很多次,让她不要这么喊我,一开始阿稚阳奉阴违,嘴上答应的有多好听,实际上就有多固执,最后大概是真的有些无奈了,跟我说了实话:“太子要我这么喊你的,说是以示尊重。”

  我在心里想我都被赫连狨用这么强硬的态度掳走了,还需要尊重我?

  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他可图谋的吗?

  阿稚只会睁着一双比我还茫然的绿眼睛看我,继而又把那只猫抱了起来:“这是花愁姐姐的猫,叫花续。”

  那只猫有一蓝一绿的漂亮眼睛,蓝色的那只像传说中望不见底的海,绿色的那只似志异里看不到头的林,一身雪白的绒毛轻轻一揉就会掉我一手,虽说格外好看,但我一般都敬谢不敏。

  也就阿稚会亮着眼睛去亲吻它的脸颊。

  “异瞳猫在大夏是灾祸的象征,”我说给阿稚听,“在你们北陵呢?”

  “当然是祥瑞的象征,”阿稚把脸埋在花续一身柔软的皮毛里,蹭个没完,她闷声道,“观海阁里养了许多异瞳猫,都是花愁姐姐养的,花续是最讨她喜欢的一只。”

  我从来都不把所谓“灾祸”或是“祥瑞”的名号当真,这些不过是当朝掌权者为了权或名所操控的工具罢了,因此对这样的异瞳猫生不出什么厌恶的心思。

  只是想起当时太子为了报复宁贵人而利用的那只异瞳猫,若是落在花愁和阿稚手里,想必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阿稚还在揉捏着花续的小爪子,粉色的肉垫翻了出来,被剪掉指甲的爪子在空中挠了挠,格外可爱的模样。

  马车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我下意识地一抬头,赫连狨就走了进来。

  马车的空间不小,容纳了我和阿稚后,再进一个赫连狨也绰绰有余,他朝阿稚指了指外面,阿稚立即抱着花续走了出去。

  他这才看向我。

  我依旧坐在轮椅上,医官会在马车停下来休整的这段时间为我针灸又或者是让我喝一碗黑糊糊的药,有时候我看着他煎药时熟稔的动作,会在心里想他究竟会不会控蛊。

  “医官呢?”我等了半天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有些疑惑,“他今天不来为我针灸吗?”

  赫连狨淡淡地扫了一眼我的膝盖,摇了摇头。

  “那现在是在?”

  赫连狨言简意赅:“等人。”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在等谁,但我猜到即使我问出了口他也未必会给我回答,于是选择了沉默。

  我跟赫连狨没什么好说的,我从他嘴里试探不出什么东西,他也不肯跟我说实话,所以有时候他坐在给我准备的马车里时,大多都在跟我相对无言。

  赫连狨却有些焦躁一样,他看看我的腿后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天色。

  我知道他把运送贡品的马车已经先行遣送回了北陵,是那个叫花愁的姑娘带的路,否则也不会把花续留给阿稚。

  而和我同行的马车也不过两三辆而已。

  “所以你把速度放慢,是为了等那个人吗?”

  赫连狨终于肯看我的脸:“是。”

  我猜测:“不会是那个北陵的女奸细吧?”

  “谁?”

  “江南总督新收的小妾,带起江南养异瞳猫风气的北陵奸细,”我说着的时候反而有些没底了,“我听……听人说这是北陵那边的奸细。”

  “那是死士,”赫连狨浑然不在意地耸耸肩,“她的结局就是死在大夏京城的死牢里,等她是没有意义的。”

  我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可看着赫连狨冷漠的脸,却又有些不确定了:“所以她养异瞳猫是你授意的,就连被太子发现身份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可以这么说——不过你叫我只叫全名,喊你们大夏那个太子倒挺毕恭毕敬的,”赫连狨挑着眉,我看得出来他没生气,调侃的意味重于责备,“你这样跟着我回北陵,让我挺不放心的。”

  我见他神色认真,却也知道他不可能放我离开,于是只是沉默着笑笑,没有答应下来。

  赫连狨又看了一眼天色。

  我问:“你到底在等谁?”

  赫连狨脸上没露出多么焦虑的神色,只是抿紧了嘴唇。

  我知道除非那个人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否则我是百分百问不出来了,就把那一小盅核桃推给他:“吃个核桃清清火。”

  赫连狨不耐烦地把核桃扔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我还想试探两句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花续很轻地“喵”了一声,然后就是阿稚的声音。

  “太子,他回来了!”

  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不知道是失了力气跪在地上还是倒了下去。

  我看到赫连狨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他问我:“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医官不是说为了以防万一,我先不要随意站起来吗?”

  “随便你吧,”赫连狨没再说什么,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下了马车。

  阿稚抱着花续走了进来,我注意到她指尖有一抹没擦干净的血迹。

  “太子要等的那个人回来了?”我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要多问一句。

  阿稚兴奋地点点头,她揉捏着花续柔软的肉垫,笑着回答:“太子等阿容好久了呢。”

  我愣了一下:“谁?”

  “阿容啊,”阿稚道,“他是观海阁培养出最好的那个,无论是暗器还是控蛊,又或者是身段模样还是琴棋书画都是顶尖的。”

  她脸上显露出憧憬的神色:“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像他这样成为主子的助力就好了。”

  “阿容,”我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声音还在不自觉地发抖,“是赫连狨派到大夏哪里的?”

  阿稚摇头:“我不知道,小姐若是好奇,可以问问太子。”

  “我不想问。”我低声道,可我又忍不住开口,“他以什么控蛊?”

  阿稚可能以为我早就知道,她没注意我的失态,一面好奇地从缝隙中去看外面略显喧闹的场景,一面回答:“琴声。”

  我闭上眼睛,觉得眼睛里艰涩无比。

  怪不得皇上偏头痛发作时,阿容的琴声颇有成效,想必是赫连狨第一次来京城商议纳贡一事时,就已经在皇上身上下了蛊。

  而阿容用琴控制蛊虫的动向,就能够缓解因为蛊虫生效而引起的偏头痛的症状。

  怪不得阿容会在太子面前主动提起江南总督的小妾养异瞳猫一事。小妾是赫连狨的死士,阿容是赫连狨的左膀右臂,他们要逼迫太子将目光放在偏安一隅的江南身上,甚至促成太子利用宁贵人给十一皇子的异瞳猫给自己报仇。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让太子大仇得报呢——因为赫连狨要宁贵人死。

  宁贵人又为什么必须要死呢?

  太子从江南带回来的阿容都是赫连狨的人,那么被皇上废在冷宫里的异族妃子,为什么不能是北陵早就埋下的棋子?

  阿容知道太多事情了,在大夏待了更久的宁贵人只会掌握更多北陵的秘辛。

  所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她必须死。

  我想起阿容嘴里含混不清的那三个月,也许他就是在那三个月里敲定并完善了最后的计划。

  那么在觅柳楼里我一时的心软,几年后深宫里的重逢,对我的亲近和关照,送过来那把的琴,那一声“元旦快乐”……

  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