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君刹【完结】>第66章 雪落

  不等我冷笑出声,赫连狨先皱起了眉,他训斥道:“阿容!”

  阿容就像没听到一样,他专注地盯着我,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的伤。

  “我不想听。”我道,“如果不是你要求,我都不可能来见你。”

  “我知道。”阿容默然了一会儿,他对赫连狨说,“太子,能麻烦你出去吗?”

  他说话客客气气的,带着点主仆间独有的疏离,赫连狨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阿容一眼:“行。”

  他离开后关上了门,把这片狭小的空间留给我和阿容。

  我不知道阿容要见我的理由是什么,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跟我提起了杨周雪。

  我看到他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的谎言、欺骗、利用和真实身份,这让我觉得恶心。

  至于杨周雪……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想忘记她在我生命中存在过,可总有人不遗余力地跟我提起她。

  “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跟你先道个歉?”阿容嘴角勾起了很淡的笑,他的五官依旧普普通通的,是看一眼就会忘记的模样。

  我道:“无所谓。”

  他道歉就能把之前的所有伤害一笔勾销吗?

  如果我没有被赫连狨带走,又或者是阿容没有从大夏的皇宫里全身而退,那么我根本不可能得到他的道歉。

  阿容便叹了口气:“也对,你本来就是不在意这些的性格。”

  我听得出来自己的语气很生硬:“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道个歉的话吗?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房间了。”

  “你不能走。”阿容立即道,他没有顾及我生硬的语气,只是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追杀吗?”

  “你在大夏的身份暴露了。”

  这个理由并不难猜,我甚至怀疑阿容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以便及时脱身回到赫连狨身边。

  阿容笑了笑:“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的身份为什么会暴露?”

  我不耐烦地回答:“我不关心——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阿容不笑了。

  他用一种我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

  “我跟你从头说一遍吧。”

  “说什么?”

  “说我们的计划。”

  我不想听:“我已经猜到了。”

  “不,”阿容的神色格外认真,他以手捂嘴咳了咳,指尖残留着一点血沫,他浑然不在意地抹去,“你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连洞中窥豹都算不上。”

  然后我就知道了一个筹谋多年、几乎要让人佩服这些人能隐忍不发这么久的计划。

  将军府也好,太子也罢,都是这盘只剩残棋的局中几颗棋子罢了。

  “谢氏红杏出墙的对象是观海阁的前任阁主,他让谢氏有了身孕,也给谢氏种下了蛊。你知道为什么杨旻会发现谢氏红杏出墙吗?因为在阁主的计划里,谢氏是以后行事中最重要的一环。

  “谢氏被阁主控制了心神,偷换了两个孩子,将流着阁主血脉的孩子养在了杨夫人那里,自己带着将军府的嫡长女住进了旧巷——我听说谢氏有疯病对吗?不,谢明月,那不是疯病,那是蛊虫在她体内的效果时轻时弱,她的意识有时候会重归清醒……但是她不可能告诉你真相。

  “你会进觅柳楼也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其实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代替其中一个人的存在。觅柳楼里的那个小厮碰巧和我同名同姓,我没想到易容后会被一时心软的你送出了觅柳楼。原本的计划是我只要在你面前刷个脸,让你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就行,但是你让我离开了那里……”

  阿容带着顺从而乖巧的笑意: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有些麻木地听他继续说。

  “太子第一次来大夏的时候,知道你们大夏的皇帝不可能松口,放弃纳贡这一块肥肉,不过我们的醉翁之意从来都不在酒上,太子给皇帝下了蛊。蛊虫在脑袋里爬来爬去时会牵动头痛这一症状,无药可解,只有我的琴声才能缓解一二。

  “所以我离开觅柳楼后,在观海阁其他人的帮助下来到了江南,和早就埋下的死士见了面。她缠着江南总督养异瞳猫,我在江南总督的府里弹琴,等你们的太子南下江南,因为我的琴声而带我回到了京城。”

  阿容有些渴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热气腾腾的水雾将他的神色遮掩的模糊不清。

  我听到他继续说:“我用琴声操控大夏皇帝脑袋里的蛊虫,意料之内地留在了宫里,虽说被九公主要求教她弹琴也是早在计划里的,但是我的本意是要去找宁贵人。

  “对,宁贵人是观海阁的人,她恨大夏的皇帝,也恨自己的那个孩子,是十一皇子吧?天可怜见的,爹不疼娘不爱。”阿容随口感叹了一句,“让她刺杀太子就是为了给五年后的大夏太子递一把刀,一来让大夏太子和大夏皇帝在私底下撕破脸皮,正式开始分庭抗礼;二来宁贵人的存在始终让人放心不下,死了当然最好;三来,逼迫大夏太子不得不把心神放在江南,还得让那个死士进京入死牢。”

  “所以呢?”我感觉自己终于醍醐灌顶,可声音依旧是颤抖的,“需要我跟你们说一声恭喜吗?”

  阿容的神色黯淡下来,他道:“谢明月,你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被带走?”

  “可能是赫连狨良心发现,觉得你们骗我骗了这么久,不帮我脱离苦海对不起我。”我讽刺地回答。

  “不是这样的,”阿容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惶的表情,他似乎想握住我的手,可又惶惶然地收了回来,“谢明月,你有想过为什么谢氏换孩子的时候能够那么顺利吗?”

  “……”

  我终于感觉到了震惊:“将军府有你们的人……谁?”

  我不等阿容回答,自己先反应过来了:“是不是贮禾?”

  “是,”阿容道,“她是我的母亲。”

  我想起我第一次看到贮禾时她的态度,阿容来将军府时贮禾殷切的动作,她给他准备糕点,为他斟茶倒水……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那她之前偷偷去行春居,是为了找什么东西吗?”我问,“是杨周雪和九公主来往的信件?”

  “是。”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提杨周雪了。”

  阿容忙问道:“为什么?”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无论是你的身份,还是贮禾的身份,又或者是你们早在这么多年就定下的计划,她都知道。”我闭了闭眼,觉得眼睛格外酸涩,居然没什么心情生气,而是微微勾起嘴角笑笑,“她未必是你们观海阁的人,但是她身上有一半你们前任阁主身上的血……你们想招揽她,但是她没答应进观海阁?”

  怪不得她那么在意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原来是因为她不做将军府的嫡女就很有可能被迫进入观海阁;怪不得贮禾对她的态度热切而温和,原来是因为阿容的存在和她身上的一半血脉;怪不得她不愿意我和阿容有过多的来往,甚至不肯喝一口贮禾倒的茶,原来是担心他们的真实身份会牵扯上自己。

  我不清楚杨周雪究竟是不是真的向往自由,但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清了她在那个时候的心境。

  在很小的时候,贮禾就告诉了杨周雪她的真实身份。

  我困在旧巷艰难地寻求着一条生路时,她在深宫和庭院的来往之间永远都如履薄冰。

  最后活出了一颗比谁都要机巧的心。

  “萧应德是个蠢货,”阿容连“大夏太子”这四个字都不愿意说了,他频频冷笑,“但是杨周雪也差不多。”

  我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阿容像是含着恨意,又像是恨铁不成钢:“杨周雪不愿意进观海阁,她就得跟将军府同生共死。你以为我们谋划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把将军府拖下水。”

  他又咳了起来,眼尾泛起了一点泪光。

  大概是因为疼痛。

  “原本是由死士供出是杨旻的指使——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不重要,只要她的供词提了杨旻,我暴露身份后再把杨周雪带走,大夏皇帝会因为怀疑杨家通敌而让杨家获罪,而我能给观海阁一个助力……杨周雪身上流着前任阁主一半的血,在观海阁怎么样都能算半个护法,可贮禾跟她提起的时候她摇头,我让她跟着我离开的时候她说她不愿意。要名不要命,这不是蠢是什么?”

  我却没再听了,我知道为什么赫连狨要把我带走了。

  杨旻究竟有没有叛国的心思不重要,皇上本就忌惮他手中的兵权,既然有了瞌睡就来了枕头,能一举将自己的眼中钉拔出来,又何乐而不为呢?

  杨周雪不愿意离开将军府,但是观海阁的计划不可能因为她而被迫中断,于是他们选择了我。

  我代替杨周雪被从将军府带走,代替她在北陵生活,代替她让杨家获罪;而她将以将军府嫡女的存在活在世人眼里,至死都是这样尊崇的身份。

  我被迫隐姓埋名,她自死永负荣光。

  “前两天宋铭德留妻子在京城老宅做质,和宋归恩赶回了藏龙城;大夏皇帝收回了杨旻手中的兵权,杨旻被收监下狱,于三日后的午时问斩,全族男子为奴,妇孺流放。”

  我听到阿容冷笑着说:“这就是她的报应,谢明月,你满意了吗?”